晨光未曦,天地间是一片沉郁的铅灰色,直压在连绵的山岚之上。凉雾如纱,丝丝缕缕缠绕着枯瘦的林木,将崖壁、山道都晕染成模糊的剪影。
喧闹的人马声、车轮碾过碎石的吱嘎声、兵器碰撞的铿锵声,如同退潮般顺着山势迅速远去,只留下死一般的寂静。
这般寂静并非全然的空无,而是沉淀着行军后的余韵,夹杂着枯草被踩踏的脆响,在山谷间隐隐回荡,更显寂寥。
杨冽颜勒马立于高岗,目光扫过身后的景致。正当她调转马头,准备追赶主力部队时,另一头的远方传来异响,一阵风扑面而来,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
那腥气极淡,像是干涸的血渍与铁锈混合的味道,若不是她自幼习武,五感远胜常人,根本无从察觉。
她心中一凛:谢临率领的前锋部队早已远去,后卫也该在半个时辰前撤离,怎会还有如此异样的气息?
不可能是天枢卫的人,那是什么人来了?
杨冽颜手腕一翻,缰绳收紧,座下的黑马不安地刨了刨蹄子。
她随即一个利落的翻身下马,将马缰牢牢系在一棵树下,树干粗糙的树皮蹭得掌心微痒。她屈膝半蹲,侧耳倾听,双耳捕捉着周遭的动静。
起初只有风声呜咽,渐渐地,一些细碎的声响穿透晨雾,落入她的耳中。那是马蹄踏在泥土上的沉闷声响,还有衣袂摩擦的窸窣声,正顺着风的方向快速逼近。
忽然之间,一个身影闯入她的视野中。
沈卿樾骑着一匹棕马,眉头紧锁,显然是在焦急地寻人,待他望见杨冽颜时,顿时喜笑颜开,眉眼间的愁绪一扫而空,朝她用力挥手:“阿颜!难怪我找遍整个队伍都没看到你,原来你还在这!你怎么不走?莫不是迷路了?”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山谷中显得格外突兀,杨冽颜脸色一变,来不及多言,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擒住他的手腕。沈卿樾猝不及防,手中的缰绳俶尔脱手,棕马嘶鸣一声,不安地后退了两步。
“诶我的马!”他惊呼一声,正要弯腰去捡缰绳,却被杨冽颜死死拉住,拖拽着往林深处跑去。
“顾不上马了。”
杨冽颜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她的掌心温热而有力,让沈卿樾莫名感到一阵安心。
两人穿过一片低矮的灌木丛,枝叶划过衣袍,留下几道浅浅的划痕。
直到抵达一处凹陷的山壁下,隐蔽于茂密的灌木丛中时,杨冽颜才停下脚步,拉着沈卿樾蹲下身,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四周,仔细勘探着环境,确认没有暴露的风险。
沈卿樾的目光先是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她的指尖带着薄茧,触感粗糙却异常坚定,而后缓缓移到她的侧脸上。
她的侧脸线条凌厉,下颌线紧绷,眼神锐利如刀,与平日里的沉稳截然不同。沈卿樾心头一跳,试探着压低声音问道:“我们……在躲什么?”
杨冽颜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将手指按在唇上,示意他噤声。
直觉告诉她,有无数双贪婪而谨慎的眼睛,正隐藏在远处山林的阴影中,如同蛰伏的猛兽,窥探着这片刚刚经历过行军的土地。
“嘘,有人来了。”杨冽颜面不改色道。
沈卿樾一听,顿时瞪大了双眼,原本还带着几分轻松的神色瞬间被警惕取代。他紧紧抿住嘴唇,不敢再发出半点声响,急忙循着杨冽颜的目光望去,股莫名的压迫感越来越强,让他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紧接着,那些细碎的声响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响亮。
马蹄声不再隐晦,沉闷如鼓点,一下下敲击在地面上,也敲击在两人的心上。
一股肃杀的气流,正朝着这边涌来。
沈卿樾的心跳骤然加速,紧张得手心冒汗,下意识地反过来更用力地握住了杨冽颜的手。
他终于明白,他们要躲的,不是一两个人,而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
沈卿樾遗留的那匹棕马显然也感受到了,猛地扬起前蹄,发出一声惊恐的嘶鸣,而后挣脱了无形的束缚,转身朝着反方向狂奔而去,很快便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串急促的马蹄声。
霎那间,数十个黑影策马疾驰而过,卷起层层泥土与枯草。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们脸上都戴着铁质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双冰冷的眼睛。
他们是什么人?
杨冽颜的目光紧紧锁定在这支队伍上,试图从他们的衣着、兵器上获取蛛丝马迹。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了领头者的面具上,那面具极为精致特别,面具材质呈现出一种深沉的玄黑色,如同深邃的夜空,却在流转的光线下,边缘处隐隐折射出清冷如秋水般的光芒。
面具的纹饰更是考究,卷草忍冬纹蜿蜒流走于双颊与太阳穴之间,线条如行云流水,颇有动感,仿佛下一秒便要挣脱面具的束缚,蔓延开来。而沿着面具的边缘,则是一圈以金丝盘绕而成的云雷纹,古朴而凝重。
沈卿樾看得目不转睛,忍不住小声喃喃道:“好漂亮的面具……他们是什么人?”
至此,杨冽颜心中早已猜到几分对方的身份,待她看清领头者腰间悬挂的那柄赤铁剑时,心中的猜测更是瞬间得到了证实。那剑剑身宽阔,剑柄上缠着黑色丝绳,剑鞘上刻着细密的回纹,正是炽铁山分坛特有的兵器。
竟然是他们!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杨冽颜眉头微蹙,心中疑窦丛生。在天枢卫行军途中现身,莫非是冲着他们来的?看来自己此前的猜测不错,天枢卫的行动果然引起了残云阁其他分坛的注意,他们已经开始动手了。
她抬眼望向这支队伍行进的方向,正是天枢卫主力撤离的反方向,显然他们是循着踪迹而来,却因天枢卫撤离迅速而扑了个空,此刻正朝着山外退去,该是无功而返。
幸好谢临行事谨慎,下令天没亮便拔营出发,天枢卫才得以撤得如此迅速,否则一旦被这支精锐拦截,在这狭窄山道之上,免不了一场恶战。
看他们行走的方向,该是无功而返。
幸好谢临下令天没亮便出发,天枢卫得以撤得迅速。
杨冽颜屏息凝神,直到那支队伍的身影彻底消失,她才缓缓松了口气,站起身来。
“安全了,是残云阁的人。”
沈卿樾来了精神,一下子站起来,上前两步追问道:“是瘴母谷分坛的人吗?他们是不是设了埋伏,想截杀我们?”
“不是瘴母谷的人。”
杨冽颜摇了摇头,目光扫过方才系马的方向,那匹黑马依旧在树下。她快步走过去解开缰绳,翻身上马,动作干脆利落,而后朝着沈卿樾点头示意道:“上马,我们得尽快出发,此地不宜久留。”
沈卿樾闻言,也顾不上心疼跑丢的棕马,快步走到杨冽颜身侧,借着她伸出的手,灵巧地翻身上马,坐在她身后。
他双手下意识地扶住她的腰,感受到她腰间紧实的肌肉,脸颊微微发烫,却还是忍不住追问:“那是谁?无回崖分坛的人?”
“也不是无回崖的人。”杨冽颜握住缰绳,感受着身后人的重量。
“那是哪里的?”沈卿樾一连串的问题,似是要刨根问底。
“路上再细说。”
杨冽颜脚下轻轻一磕马腹,黑马长嘶一声,四蹄扬起,疾驰而去。
沈卿樾能感受到,杨冽颜紧实的肌肉线条随着马匹的颠簸而微微起伏,方才的问题仍萦绕心头,于是问道:“阿颜,残云阁究竟有多少个分坛?”
杨冽颜目光直视前方,放缓了马速,“残云阁最大的分坛只有三个,其他的小据点都不成气候。”
“这么说来,关懿他们找了那么久,也都只是些虾兵蟹将。”沈卿樾道。
“可以这么说。”
“你为什么要投靠天枢卫?难道真被关懿说中了,残云阁的人正追杀你?”
沈卿樾想问这个问题很久了,包括那封离别信,他也很想问问她,是为了逃避残云阁追杀而离开还是为了躲他……但在这个情形之下,问这些问题又似乎不太合时宜。
杨冽颜没有回答,只专注于前方。
沈卿樾吃瘪委屈道:“又不告诉我……”
前方突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紧接着是几声短促的惨叫,很快便戛然而止。杨冽颜心中一紧,立刻勒住缰绳,黑马发出一声嘶鸣,猛地停下脚步。
“怎么了?”
沈卿樾警惕地环顾四周,周遭的寂静变得格外诡异。
杨冽颜翻身下马,将沈卿樾护在身后,拔出腰间佩剑,剑身出鞘的瞬间,发出一声清脆的嗡鸣。
“有人遇袭了,听声音,像是天枢卫的人。”
沈卿樾也跟着下马,抽出随身携带的短刀,紧紧跟在杨冽颜身后。两人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小心翼翼地前行,脚下的枯草被踩得沙沙作响。
摸索着走了一会,只见两名天枢卫队员倒在血泊之中,身上布满了细密的伤口,显然是被暗器所伤,早已没了气息。杨冽颜蹲下身,查看了一下队员身上的伤口,眉头皱得更紧。
沈卿樾脸色发白,“他们不是走了吗?怎么还在这里设伏?”
“这不是埋伏,是灭口,这两个人我认得,都是天枢卫的探子。”杨冽颜站起身,目光扫过四周。
话音刚落,一阵破空声突然从头顶传来。
“小心!”
杨冽颜低喝一声,反应极快,一把将沈卿樾扑倒在地,数枚飞蝗石擦着他们的头顶飞过,钉在旁边的树干上。
五个戴着玄铁面具的身影缓缓走出,将两人团团围住,眼尖的杨冽颜很快发现,这和刚才并不是同一拨人。
所幸的是,这个分坛的人似乎不怎么知道墨影长什么样子。
其中一个面具人冲他们冷笑一声,“今日你们既已撞破我们的行踪,便休想活着离开,我可以给你们一个痛快!”
话音未落,杨冽颜脚下猛地一蹬,身形如离弦之箭般窜出,佩剑挟着凌厉剑气,直刺对方门面。面具人早有防备,横剑相挡,“铛”的一声巨响震耳欲聋。
沈卿樾虽然武功不及他们,但也绝非贪生怕死之辈。他握紧短刀,凭借着灵活的身法,避开一面具人的攻击,而后反手一刀,刺中对方的肩膀。面具人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这面具……“沈卿樾正纳闷着,刚才那个美丽面具哪去了,不久便恍然大悟:“他们竟还派了另一队人!”
这队人倒比先前遇到的那拨好对付些,尽是些不成气候的小喽啰,并无真正的高手。
杨冽颜旋身避开一记攻击,凑到他耳旁压低声音:“别留活口,免得他们通风报信。”
灭、灭口……
沈卿樾双手微颤,额头冷汗涔涔。他这辈子只试过杀猪宰鸡,何曾沾过人命?
杨冽颜余光瞥见他的窘迫,沉声道:“我引开他们,你去旁边躲着。”
“……”
“快去!”
沈卿樾的武功本就落于下风,此刻几名面具人像是看穿了破绽,招式竟齐齐朝着他猛攻而来。杨冽颜见状,当即甩出数枚透骨钉逼退众人,旋身挡在沈卿樾身前。
紧接着,更多飞蝗石如密雨般破空袭来,向着他们直直刺去。
必须速战速决!
杨冽颜心里这个念头愈发强烈,碎雪剑在掌心旋出一朵剑花,随着“哐哐当当”的碰撞声,数十枚飞蝗石被剑气弹开,竟循着原路回弹,狠狠砸向对面。
面具人们惊呼着四散闪避,待稳住身形回头望去,原地早已没了沈卿樾与杨冽颜的踪影。
“人呢?”
“可恶!难道让他们跑了?”
“快分头搜!绝不能放他们离开!”
几声急喝后,五人便各自散开,钻入林间搜寻。杨冽颜抓住这转瞬即逝的空隙,足尖一点地面,使出轻功“纵青云”,掠向结伴而行的两人。
寒光一闪,碎雪剑贴着两人脖颈划过,两道身影连惨叫都未发出,便直挺挺栽倒在地,温热的血珠溅湿了脚下落叶。
其余三人亦是各自为战,搜寻的脚步渐渐拉开了距离。
杨冽颜旋身扑向左侧一名落单面具人,剑势如电,直刺过去。对方察觉风声不对,刚要转身格挡,却已迟了半步,长剑瞬间没入脏腑。
另一侧,沈卿樾手握短刀,借着树干的掩护扑了过去。他虽心有余悸,双手仍死死按住对方的胳膊。面具人闷哼一声,反手肘击沈卿樾胸口,沈卿樾吃痛松手,却也借着这股力道踉跄后退,避开了对方的反扑。
杨冽颜见状,足尖点地,长剑直指与沈卿樾纠缠的面具人。面具人身体一僵,缓缓转过身,玄铁面具下的双眼满是不甘与惊愕,最终轰然倒地。
最后一名面具人听到同伴的动静,提剑赶来时,正撞见杨冽颜收剑的身影。他又惊又怒,狂喝着挥剑劈来。
杨冽颜不慌不忙,侧身避开剑锋,碎雪剑缠住对方兵器猛地一拧,“咔嚓”一声,对方武器脱手飞出。沈卿樾趁机从旁疾冲而上,一股脑地用短刀直刺其膝弯,面具人腿一软跪倒在地,杨冽颜顺势挺剑,直指其咽喉。
两人这一套配合下来,几乎天衣无缝,而当沈卿樾冷静下来、回想起刀锋没入对方肉身的情形时,不仅打了个寒颤。
第一次干这事,他还是感觉有些膈应与不适。
沈卿樾以为自己抓紧时机往人家膝盖上补了一刀,也算是出了点薄力,正要纵情欢呼一声,却被杨冽颜无情打断:“你武功仍需多练,急不来,日后不要贸然出手,会很危险。”
沈卿樾:“……”
杨冽颜又道:“你要庆幸,这帮人武功都不怎么样。”
他怏怏道:“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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