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大婚那日,着实声势浩大。且因着太子殿下不住东宫,婚宴上尽是有识之士。
我只在屋内陪着姑娘。长夜漫漫,尤前厅欢声不断,实难让人心静。
我便问姑娘饿不饿,姑娘只摇头。
我又问姑娘冷不冷,姑娘笑说:“如今正是处暑呢。”
我遂问姑娘紧不紧张,姑娘倒轻声回我:“有些。”
“那我给姑娘唱首小曲儿吧?”
姑娘只点头。
我便唱:“轻舟短棹西湖好,绿水逶迤。
“芳草长堤,隐隐笙歌处处随。
“……”
刚唱得两句,太子殿下便晃着身子,被陆江扶着进了门。经过身旁时,只携着一阵酒香。
我见他双眼迷离,便拉着陆江退了出去。
院子里月光如洗,草堆里还传出蝈蝈的鸣叫声。想着姑娘或许会叫我,我本想靠着门外坐着等的。
哪料陆江轻轻弹了下我的额头,嘴角噙笑:“这你也听得?”
我本没想这么多,此下被陆江如此直白地说出口点破,我瞬时就红了脸。他俯下身,靠我耳边道:“放心吧,殿下他没醉。”
我将信将疑,他倒是扯着我就走了。
“小禾今年多少岁?”
“十五。”
“那是今年刚及笄?”
我抬头望着陆江,少年的背□□又有力。
我轻声地回了他一个“嗯”字。
他突然停下,转身看着我道:“小禾想要什么?”
我实没什么想要的,只想着天下太平些,日子安稳点。
“小禾愿活着的人们岁岁平安,已故之人都不被遗忘。”
陆江轻轻笑着,双手靠近我的脖间,给我戴上了一条珠串,上面挂着一片金箔。
他温柔的声音传来:“这是禾,送给小禾的。”
我看着他澄净的眼眸,含着笑说了谢谢。
姑娘三日后本应回门,太后娘娘却一道圣旨下来,将姑娘召到了宫里去。
太子殿下也是无奈,只说去陪姑娘,绝不让她受欺负。姑娘笑说:“殿下这一去,太后原本不想刁难我的心,看见你都不得不刁难了。”
我也觉得有理,只是心里还惦记着徐小姐亲手蒸的鱼。但这绝不是因为我想吃。
陆砚修骑马送姑娘,路上还碰见了徐小姐。徐小姐站在拥攘的人堆里,大声喊:“我的鱼,给你留着呢!”
全街的人都转头看徐小姐,捂着嘴轻笑。姑娘也听着害臊,只把头伸出来,无奈地求她别喊了。
徐小姐倒是笑得开怀。
陆砚修一直送姑娘到慈宁殿外,还说他就要站在外面等姑娘,若是姑娘被罚了他第一时间就冲进来救她。
姑娘却还笑着宽慰他。
我看着金碧辉煌却空荡幽静的宫殿,心中完全没有震撼的感受,甚至想笑——原来世上真有安适的桃花源。
我跟在姑娘身后,盯着那一扇流过金光的门。姑娘轻轻问我:“小禾,怕吗?”
“姑娘不怕,我就不怕。若姑娘真害怕,小禾便带姑娘跑掉!”
姑娘的语气十分平淡:“小禾,我们要见真正的世道了,这万人之上的世道,这见了今后再无安生日子的世道。”
伴着常公公的通报声,姑娘也踏进了慈宁宫。还未走近,便能听到内殿传来的欢笑与谈话声。
太后娘娘微微斜躺在宝座上,一手拿着摇扇,雍容雅贵。只年纪上来了,脸上少不了些皱纹,攀在两颊间,更增一分慈爱。
见姑娘来了,太后更是喜笑颜开,连忙让姑娘入座。
可曾想,如此和蔼可亲之人,竟视老百姓的生命如草芥。想来面子上越是无可挑剔,内心便更是算尽狠极。
姑娘一落座,空气便静了。
满殿的人面上都挂着笑,眼神却冷得人心颤。
太后先是寒暄了几句,又提点姑娘道:“太子妃的父母,近来身体可康健?老身昨个儿在朝堂上,听着左相说话,似乎有些上火?”
姑娘眉眼弯弯,回:“谢娘娘挂念。家父年轻时忧思过度,夜里难以入睡,这才熬坏了脾脏。许是最近又值处暑,干燥炎热,阴阳失调,难免上火。”
太后娘娘点头,嘴角仍挂着笑,只是没了那份温热。
“听闻,太子妃是个心善的,早年在禹州还救了个丫头?身边也只有她一个服侍?”
“娘娘好记性。儿臣却是带回了一小丫头,如今身边也却是只留她一人。”
太后娘娘立起身子,微眯着眼,用扇子指着我道:“莫不是身后这个小丫头?”
“正是。”
太后又躺了回去,“哈哈”笑了两声,微蹙着眉,担忧道:“太子妃,这怎么行呢?身边只留得一个丫鬟,怎都是不够的。况如今家大业大,哪里不是费心的地儿?可够你操劳的了。”
其余安静的娘娘此刻都睡醒了般,连连附和。
太后轻轻挥了挥手,便走出来两个侍女。
“太子妃不如把这两个丫头带回去吧?这都是老身手下最得力的女使了,保你日子过得服服帖帖。”
不知是哪位夫人说:“太后娘娘心也太好了,让我们这些做长辈的,都自愧不够心细呢。”
太后笑着:“哎呦,我老了,想着让这些小的过得安生些就好,也出不上什么力。”
于是,她们如波涛般的笑声,将两位新的女使冲入了太子府里。然而,我觉得,说是两位主子倒更准确些。
一仗打完,姑娘累得很。那太后更是个惺惺作态的,将姑娘晾在一旁半个时辰后,才做戏说今日是姑娘的三朝,要回娘家的,赶忙让姑娘快些离开,不好耽搁。
姑娘当然还是要笑着感谢太后的体谅。
只是我的身后又跟着两个“主子”。
太子殿下盯着那两个细皮嫩肉的,皱着眉,眼神黯然,派人将她们打发回了府上。
我跟在马车外,一路上听得仔细。
姑娘只说又累又饿。
太子殿下便道:“溪儿躺我怀里吧,到了我叫你。”
我想着,太子也还是会疼姑娘的,只是嘴上不承认罢了。
本来好好的回门日,大家都高兴不起来,只叹气。
还是徐小姐,又下河去抓了条鱼,蹦到姑娘面前,说是就要鲜活的才好吃。
没料到那鱼顽强得很,直从徐小姐手里滑了下来,在屋子里到处跳。惹得下人们也跟着在地上扑来扑去。
姑娘这才笑了。
只是我瞧着陆砚修,他倒没笑。
我明白其中的缘由。太子殿下本想护着姑娘,奈何现在又要依靠姑娘,难免心疼。
不过,我倒是开心。这至少证明了,他心里有咱们姑娘。
姑娘回到太子府里后,一刻都没停歇,立即去见了两位新来的“主子”。
“主子”们自然是没料到姑娘亲自来见她们,还在后院儿里大摇大摆地摆弄着花草。说这儿比不上宫内的荣华,太子还不住东宫,简直是个笑话。又道当今天子无权无势,竟还要太后垂帘听政,更是失了尊严。
我很生气,想着上前给她们一人一耳光,好让他们尝尝皇宫外的滋味。
姑娘却拦着我,盈盈笑着,道:“这下好办了,我还以为是些什么厉害角色呢。想来,太后娘娘也不过如此。”
姑娘便拖着我回屋。
我正生着气,问道:“娘娘,为什么殿下不住东宫?”
姑娘愣着看了我好久,捏着我的脸说:“小禾不许叫我娘娘,我不喜欢。”
“不叫娘娘岂不是乱了规矩?这样又如何在下人面前立威严?”
姑娘反而说:“威严不是用称呼立起来的。即使他们天天表面上拿你当主子,实则背后不知道说你什么呢。这不,还有两个敢在太子院儿中,调侃皇帝的。”
“那殿下为何不住东宫?”
姑娘微微笑着,眼神深邃:“那不是东宫,那是囚笼。”
我不明白,但我此刻清楚了,殿下不住东宫,皇上允太后垂帘听政,都是有着自己的谋划。
这谋划太大,要瞒着许多人,也要牵扯进许多人。
不知道姑娘是怎么想的,天天纵着两位新来的“主子”,既不使唤她们干活儿,也不能骂,不能说,见着了还要尊敬地行礼。
这还没到年迈,都已经摆上嬷嬷的架子了。
她们整日在院儿里呼风唤雨的,姑娘每每见着却都假装没看见,还直吩咐下人们要依着她们,顺着她们。
反正,我倒是不懂为什么。
徐小姐最近常跟着她的兄长来府上。徐小姐的兄长是跟着当今天子勤王先皇的有功之臣,是个将军。
他俩来太子府,一个径直去前厅找殿下,一个转道来后院儿找姑娘。
“溪儿,你这院儿里怎么鸡飞狗跳的?”徐小姐扭着头跨进了屋。
我瞧着屋外,并没有鸡呀狗的,只两个“主子”。
姑娘停了笔,挑眉道:“这正和我意,只盼着她们闹大些才好。”
徐小姐同我一样,眨着眼,不太明白。
然而徐舟晚笑着说:“溪儿,我过几日便要走了,小院儿我交给王伯打理了。”
姑娘抬头惊讶地看着她。
“去哪儿?”
徐舟晚翘着二郎腿,坐上了姑娘的桌案,她的眼里缀满星河:“跟我兄长去边关。”
“且不说徐小将军是否同意,你阿爹不会拦你?”
徐舟晚的右手指尖搅着头发,笑说:“我阿爹也去。”
姑娘忙站起身来,拉着徐小姐的手,问:“几日走?”
“七日后。”
她们又说了些体己话,姑娘只叫她保全自己。徐舟晚倒说:“溪儿,我明白自己并非花木兰,但在幕后,多多少少也能帮上点忙,必完整的回来。”
她话毕又拍着我的肩道:“小禾,你家姑娘可就交给你护着了。”
我严肃地点了点头。
七日后,徐小姐走了。跟在一长溜的徐家军身后,不时还回头朝姑娘挥手。姑娘站在城门上,险些落下泪来。
天际雾暗,晨光熹微,故人远去,唯留风声。
我心中竟也难受起来。
便问姑娘:“姑娘,徐小姐什么时候回来?还过春节吗?”
姑娘摸着我的头,温声道:“恐是过不了春节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