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牙宝”不明所以。
他见二牛阴郁神容转变得如此之快，一下子从难忍的愤怒变成这般的欢快佻脱，两条细眉不禁拧成一弧疑问。“二牛，你咋啦？突然这么高兴。”
二牛瞪着大大的眼睛，笑容灿烂如花，“没有啊。我一直都这么高兴啊。”
三宝长长切了声，小眼神瞥了瞥端坐在木凳上边擦剑边兀自沉思的魏璟秋，心道刚才也不知道是谁差点要和人家菜刀拼长剑，现在怎么这么开心了。
事异必有妖。
三宝如是想到。他总觉得二牛此时脸上青春洋溢的如花笑容透着一股邪恶劲。怎么形容这种邪恶劲呢？大抵是和云吞率领一干小弟在大清早炸屎一样。三宝眉头轻蹙，登时悄悄扯了扯二牛的袖子，小声说道：“二牛，你该不会是要做坏事吧？”说完悄咪咪往魏璟秋那看了眼。
二牛一把搂住他的肩膀，笑道：“我是这种没轻没重的人吗？”
是。三宝一脸怀疑地看着他。他刚想说话，两圆肩头就被二牛推着，整个人不禁往前走。二牛大笑道：“哎呦，我的大人呐！咱赶紧去端菜吧，要是菜凉了，那魏大人可不愿意吃了！”
说到魏大人三个字时，他特意加重语气。
二牛侧首看去，已是眉轩色举，心中在盘算什么。与此同时，似电力吸引一般，魏璟秋应时抬头，两人目光一交，立时火花四溅。
而看不到这一切的三宝仍在想，究竟是哪里怪怪的。
三宝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不够用。
按理来说，二牛和魏璟秋素未谋面且论身份那是八竿子打不着，怎么一见面就跟宿敌相见似的，恨不得当街打成一团扯头花。三宝想，虽说魏璟秋只是吴令的侍卫，经常拿剑这砍砍那捅捅的，但他身上有种矜贵气质，肃正持戒，感觉就是个很内敛的人。
那这么说，两人能发生纠纷，肯定是二牛的问题。
二牛做事太冲动了。
三宝觉得自己想得很有道理。他这边脑子在转，那边手上的动作依然麻利。他右手持着一把长柄铁质大勺，从锅里舀了勺热水往面前的两个大碗里泼去。
一个碗里余有几滴鸡血。一个碗里余有几滴蛋液。热水一冲，成了鸡血茶和鸡蛋茶。
三宝赶紧叫二牛过来喝。二牛这边刚装好鸡汤，正要放些酱菜到鸡汤里增些味道。像盐巴这种佐料三宝和二牛这种普通人家是买不到的，所以他们一般会在汤里放些酱菜添添咸味。
三宝一手端着一只碗，递给二牛。
二牛一看，心中十分感动。他不是不想喝鸡血吃鸡蛋，也不愿意三宝把连自己都不舍得吃的东西特意请魏璟秋那厮吃。他想搅局，却让三宝屡屡为难。
但他没想到自家大人留了鸡血汤和鸡蛋汤给自己。说明三宝心里有自己的。三宝没生气！
二牛嘿嘿傻笑，挠了挠脑袋。这种农家媳妇对自家汉子的温柔和体贴，他很爱。
虽然三宝压根不是他媳妇。
三宝两颊一红，眼神羞荡荡的。他语气有点急，“趁热快喝！”
二牛马上道：“是！大人！”说完把两碗汤各灌一半进喉咙，剩下的留给了三宝。三宝推脱几次最后端起陶碗一大口咽下。
香！
喝完，三宝决定语重心长地和二牛说说话。
三宝佯装老成，咳了咳后道：“二牛啊。咱啊不，咱们做事要守规矩，要懂礼数。人家阿秋是吴令大人的人，吴令大人可是陈郡的功曹，地位远在我这个小小县令之上，能搭上这层关系对咱们，对碧潭县那是有大大的好处。”
他道：“我今儿去元康城卖货，瞧见了那元康城宗氏的作派，咱啊真的惹不起。光靠咱不足以和人家坐在一桌吃饭谈事呐。还是得按你之前说的，找一些大人帮衬帮衬。所以你可得对阿秋好一点。”
又顿了顿，刚想说魏璟秋先前救过他，让二牛对人家好一点，又怕二牛深究，等下知道自己早先被养母一家卖给王一八的事。虽说自己是被迫的，后来又在吴令帮助下和王一八离了婚，但到底是个结过亲的哥儿。这种事往外说都是一等一的丑事，他自然不想跟二牛说了。
想到此处，三宝扯出一个很假的笑容，看着二牛。
二牛却不屑道：“区区一个功曹，有什么好搭关系的！我还认识萧！”萧什么呢？二牛也闭上嘴，露出一个很假的笑容。
和三宝一样，他也想跳过某件事。
三宝道：“我知道的嘛。你说过有个将军欠你人情嘞！”言罢，他从袖子里摸出封空荡荡的信，递给二牛。
这封信正是白日里三宝卖货时在车上发现的那封丑八八的信。
三宝觉得面上的涂画太不尊重人家将军，于是自作主张换了个信笺。三宝对二牛道：“人家虽说是欠你人情，但人家可是将军，你这样随意冒昧人家，那人家愿意帮你嘛！”
他道：“二牛咱是求人帮忙，要懂事。”
二牛盯着手中的信，心道：我不是藏得好好的怎么让三宝翻出来了。哦！肯定是云吞那时在车上翻东西不小心摸出来了。这死孩子！
又心道：三宝看样子不清楚萧老头是谁那还好。但萧老头不认得三宝的字，会不会以为是寄错的信呐？
二牛觉得之后还是得再寄一次。
他长吁一口后道：“大人我错了。以后我一定不冒犯魏大人了。”
实则心里在想：魏璟秋算什么东西！
三宝满意地点点头，和二牛一起捧着菜盘出去。他道：“二牛，若是你相识的那位将军愿意帮咱们，那是喜上加喜，若是不愿意，那咱们还有吴令大人嘞！”
“咱们不怕哈！”
二牛面上乖巧回应，实则心里小人眼神幽怨得神似红衣女鬼。
他真的很不喜欢自家大人总把魏璟秋和吴令这两个名字挂在嘴边哦。
不喜欢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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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顿饭吃得倒算平静。
三宝本意是将鸡蛋饼和一整只鸡都给魏璟秋吃，自己和二牛就着酱菜吃豆饭。但魏璟秋称自己食量小，拔下两只鸡腿就往三宝碗里插，又将一整张鸡蛋饼拨给三宝。
三宝本想推脱，但无奈大鸡腿和鸡蛋饼太香了，自己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就算是三宝这样腼腆的小伙，也耐不住这样的诱惑，道了句谢就急急忙忙咬起鸡腿。魏璟秋微微一笑，舀了碗汤给三宝，“大人慢慢吃。”
说完他看向二牛。
二牛正看着他。两人对视，眼神静荡荡的，似乎心里都在盘算什么。
而正埋头吃饭的三宝是没注意到什么。
三人吃完，已是月明天中，一地清白。
三宝想着魏璟秋从陈郡赶来，舟车劳顿的，得洗个热水澡方才能舒坦睡觉。他本想自己烧热水，可二牛主动请缨，说是要好好伺候魏大人，让三宝先去休息。
三宝经历一整天的事已是十分疲倦，但仍是不太放心二牛。
二牛道：“我趁这个机会向魏大人赔罪呢！况且吃饭前我和大人保证过了绝不惹怒魏大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若不如此，那叫我明儿掉进粪塘去。”
三宝急忙捂住他的嘴，“别瞎说话，我信你就是了。”说完半信半疑地走了。
澡堂子。
水汽氤氲，噀室迷蒙。
早上刚洗过一群小粪孩的池子此时此刻浮动着冷冷的清香。月光鲜洁，自小窗照进，投亮一道俊美冷漠的身影。
这道身影褪下黑衣，露出玉白的皮肤。魏璟秋赤条条坐在水中，长发散开，发尾浮于水面。零动的水光在他的身体上栖息不定，更显他神秘疏离的气质。
魏璟秋闭目沉思，呼吸很缓。
突然，嘎。木门被大力推开。魏璟秋睁开眼睛，却是不看门外，只静静道：“有事？”
二牛气静神闲道：“小人奉大人之意，来伺候魏大人。”
魏璟秋身子缓缓下沉，只露出颗漂亮脑袋在水上。他眼光烁然，整个人似乎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一样，不动声色地往里漂了漂。
他道：“不用。请出去。”
二牛粲然一笑道：“呦！魏大人还嫌弃小人了。”边说边往池子那走去，边走边将身上的衣物一件件褪下，到最后只穿条白裤衩，昂然站在池子边。“难不成，魏大人是要县令大人来伺候你？”
二牛目露精光。周身忽而冷冽。
魏璟秋努力保持平静道：“不是。”
二牛嗤笑道：“最好不是。”言罢他身子一纵，往水池里跳去。哗啦哗啦，池水激荡，溅湿魏璟秋的额发。魏璟秋一窒，刚要抬头，就觉水下一道黑色的影子朝自己扑将而来。
魏璟秋顿时无措。
哗！一颗俊俏脑袋冒出水面，凑到魏璟秋身前。二牛脸上的表情与平日里在三宝面前表现的温顺活泼不同，浑身散发一种极致的侵略气息，仿佛一只暴雪夜色中在雪林里狂奔的灰狼。
二牛眯起圆圆的眼睛，又如一只俊美狐仙，饶有兴趣地盯着魏璟秋。
他语气轻然，“大人冷么？”
魏璟秋刚想说不冷，二牛的腿就强硬地贴在他的身侧。他登时浑身剧震，急忙用手阻挡对方进一步的动作。
魏璟秋语气零断，“别，你别。”
二牛靠在他的肩头，左手把玩他的一缕湿透的黑发。“呵。”
二牛直入主题，“你为什么要来？”
他手上骤然用力，扯着魏璟秋的头发逼他和自己对视，“他四岁在益州被徐氏那狗东西捡了的时候你不出现。六岁快病死街头的时候你不出现。十岁被卖到元家庄园的时候你不出现。现在他当上县令了，你倒舍得出现了。”
二牛语气急速，“你要做什么！你是不是要把他带回去！”
“你休要想着让三宝离开我！”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似要将满腔情绪一倾而尽。过了很久，他稍稍平静，松开手道：“前朝灭亡的时候，司徒沈原满门皆是战死，几乎没几个活人过江。你身为三宝的书童，若沈氏根系仍在，怎会屈居一个小小功曹身边，当个侍卫？”
二牛嘴唇颤抖，“我知道三宝从前和你关系很好。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天天念着你。吃饭念，睡觉也念。他天天拉着我坐在村口编篮子的时候经常说他家阿秋会来找他，带他去找他阿爹阿娘。”
又道：“可他没等到你！整整十四年都没等到你！他把你忘了！你现在何等残忍要他记起你啊！”
二牛双眼充血，“你不能带他回去！若是遇上什么事你和吴令根本无法保他！我不许你带他走！”
忽而气馁，“你不要带他走好不好。”
“我不能没有他。”
他拼死从战场上爬回来，甚至断了根手指。但他毫不在乎。多少次生死之间，只要想着三宝他就得爬起来，就得拿起刀剑奋勇杀敌。因为三宝在家里等他。多少个无眠的夜晚，他总能想起他坐着板车离乡参军的时候，三宝在后面一直追车。
“二牛哥哥，你不要走！”
“不要走！”
三宝明明那么小，腿又短，穿着厚厚的棉袄跑得很慢，可他还是一直追，一直追啊。二牛的情绪俨然崩溃。他和三宝好不容易相聚，虽说现在日子难过，但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他怎能容许魏璟秋把三宝带走！
他就算把魏璟秋和吴令都杀了也不许！
二牛的十指咯咯作响，俨然是起了杀心。而就在他盘算怎么掐死魏璟秋之时，魏璟秋突然低头看他，伸出食指揩去他眼角的泪水。
魏璟秋眼神悲恸，却是道：“谢公子。我想你误会了。我并不是要带公子走。”
他沉沉一叹。
“我是来加入你们。不是来拆散你们的。”
澡堂打架的内容没写完，下章继续[笑哭][笑哭]
璟秋同志真的是来加入这个家的[眼镜][眼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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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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