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平时还好解释,但是现在有谢浔跟在后面,那么耀眼的一张脸,实在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心思百转间,姜未正在思考如何回话的时候,站在姜未身后不远处的颐阅忽然悄悄扯了一下姜未的衣袖。
当着陈嬷嬷的面,姜未装作不经意地扫了一眼,竟然不见谢浔的踪影了。
心中微惊,姜未一时之间来不及弄清楚谢浔的情况,还是先糊弄过陈嬷嬷要紧,便不咸不淡地回道:
“是有些事情刚处理完。嬷嬷可有其他事情?”
陈嬷嬷走过来,面无表情地说道:“世家贵女需有林下风致,女郎常年在外抛头露面,夫人担忧您忘记了女德,今日特来抽查教导。”
听闻这话,姜未心中叹气。
世人追求的洒脱与放纵,都是独属于男子的。哪怕她不得不支撑起姜氏的门楣,也逃不过世家贵女三从四德那一套的考量。
事已至此,虽然姜未很担心谢浔,但也要先应付完陈嬷嬷,以免惹出更多麻烦来。
知晓姜未事务繁杂,陈嬷嬷只挑了“妇言”一项。
世家贵女在“妇言”这部分,不单单要谨言慎行,更重要的是有足够的文化素养。
近到女戒女德、四书五经、远到各类兵书军法,甚至杂学都要会上一些。
陈嬷嬷随意从书架上翻着书,抽查考核着姜未的学问。
为了维系贵女的尊严,整个房间里没有其他人。这也会导致陈嬷嬷会更加不留情面的严苛,若姜未有题目答不上来,陈嬷嬷便会狠狠地用藤条抽过去。
这是姜未母亲姜夫人给陈嬷嬷的权利,而孝之一字当头,姜未不得不听。
书房四周的窗皆紧闭,姜未的只觉得压抑,沉沉地喘不过气。她掩在衣袖下的双手攥紧,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只有痛感才能让她保持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陈嬷嬷终于满意地离开了房间,回去向姜夫人复命。
颐阅连忙走进来,正要去打开窗户通风透气,余光里忽然瞥见姜未从位置上跌落下来,并俯身干呕。
“女郎!”颐阅吓了一跳,连忙过去接住姜未,担心地问道:“没事吧?”
姜未只觉得五脏六腑一阵痉挛,但并不是真正的生病,而是因为心理的压抑带来的身体上的麻木痛苦。
世家贵女的环境真的很压抑,独自支撑姜氏的姜未所处环境更得不到喘息,而姜夫人派来陈嬷嬷校验姜未,简直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缓了片刻,姜未摇了摇头,叹气道:“我没事。大抵最近行事过于高调,惹得母亲不悦。”
因为姜未父亲去世,姜夫人对姜未的管束越发严苛。既希望她像男子一样支撑门庭,又希望她的贤良能在世家贵女之中堪当表率。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本身就是两个相悖的结果。
这很扭曲拧巴,姜未已经尽量去平衡,但痛苦只会越来越深。
颐阅见姜未缓了过来,担忧地道:“该不会是夫人听说了谢浔的事情,刻意让陈嬷嬷过来敲打?”
“颐阅,你还是不够了解母亲。”姜未的神情有些疲惫,“如果母亲知道谢浔的事情,会直接下手,而不是用迂回的手段敲打我。”
说到这里,姜未像是想到什么,揉了揉被藤条抽打过的地方,询问道:“方才遇到陈嬷嬷的时候,谢浔消失在了半路,可找到他人了?”
颐阅回道:“有陈嬷嬷在,不敢大张旗鼓去找,现在还没有找到。”
姜未握住颐阅的手臂,借力起身,蹙了蹙眉:“之前同他说过,主院后面有个园林,我先去那里看看。”
主院后面的园林极广,自然山水被匠人凝缩于方寸之间,假山堆叠嶙峋,荷塘映柳,古树相依,每一寸景致都藏着巧思。
这样的环境有无穷的自然意趣,同样的,找一个人难如上青天。
姜未靠近园林,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景色,抬手摁了摁额角。
她思考一瞬,旋即对站在自己身侧的颐阅说道:“从院子里调拨三十个人过来,告诉她们我丢了一件东西,让她们去园林里找找有没有可疑的身影。每个人负责在园林里找哪一片区域,你这边负责安排。”
调拨三十个人,是姜未第一时间在脑海中计算出的。这个数字,不至于惊动到旁人,也能有足够的人手去搜查园林。
至于谢浔的到来,主院目前没有几个人知道,除了最心腹的几个婢女,姜未不打算让其他人知道,以免节外生枝。
颐阅听懂了姜未的意思,连忙去照做。
而姜未则自己在园林里走动,去找谢浔可能待的地方。
姜氏戒备森严,寻常人随意走动的话,很容易就会闹出动静。这么长时间都这么安静,姜未推测谢浔去了园林,她也希望谢浔在这里,否则找人更麻烦。
姜未思索着,方才陷入找人的焦虑中没什么感觉,现在心情平和下来,才感觉到身心疲惫。
纵然圆林内的人已经被清理,姜未担心有人路过,不敢随地歇息。加上她停留的地方刚好没有其他亭台楼阁,于是她只能勉强倚在树干上,微微卸力,也算是短暂休憩。
因为依靠在树干上,姜未的头微微仰着,她忽然觉得眼光余光里有一抹色彩不太对劲。
她顺着看过去,心头猛地一跳,眼前那棵高大茂盛的古树上,闲卧在粗壮树干上,被茂盛枝叶掩映住的人不是谢浔又是谁?
“谢!浔!”姜未瞬间精神,她抬头质问,有一丝道不明的委屈:“我找了你那么久,为什么不应声?这里比谢家的环境更复杂,找不到你真的很令人担心。”
这个瞬间,她真的是又气又急又庆幸,百感交织。
谢浔忽然一个转身,身手矫健的从树上落下,稳稳的落在地面上。
看到谢浔模样的刹那,姜未瞬间噤声。
朝霞将散未散,他站在霞光的余晖里,衣物上沾染着一层淡淡的尘土。鎏金面具上方的左颊沾染着灰尘,反倒衬得玉色肌肤更加莹润。
忽有微风吹起额前碎发,露出那对斜飞入鬓的剑眉,却在皱起时显出玉石将碎的凛冽。波光潋滟的桃花瞳蒙着水雾,眼尾被尘土揉出薄红,浓密的睫毛颤动,折出细碎的辉光。
这般模样,简直像极了一只漂亮的、倔强又狼狈的小动物。
姜未猜测谢浔很有可能是悄无声息的在园林跟随着自己,所以昨夜刚换上的新衣才会染上一层灰。
隔着一段距离,谢浔歪了歪头,仿佛第一次见到姜未一般上下打量着她,随后收回视线。
微风轻拂,树叶沙沙作响,谢浔的唇忽然上下启合,姜未清晰地听见他问出了三个字:“为什么?”
这是姜未第一次听见谢浔开口说话,有些讶异地微睁眼眸。
无意识屏住了呼吸,姜未的耳廓泛起淡淡绯色。恍惚之间,姜未觉得,谢浔的声音大抵有实感的——
如烟雨江南节檐角悬停的铜铃,清越中裹着三分慵懒。
似夏日饮冰时沿唇线滑过的凉,旋即化作胡地烈酒滚入咽喉的灼,最后沉淀为松烟墨在宣纸上晕染的痒。
姜未抬手揉了揉有些发痒的耳朵,重新运转起暂时停摆的思绪。
谢浔问为什么,什么为什么?姜未回忆谢浔问自己这句话前,自己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他是在问自己为什么会担心他?还是在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不辞辛苦的找他?
无论是哪个问题,姜未觉得答案都不怎么重要。
她在姜氏压抑太久了,谢浔是第一个唤起她某种强烈的情绪渴望的人。
所以她想随心一次,任性一次,没有什么重要的原因,只是因为她想而已。
所以姜未便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眉眼弯弯:“没有为什么,只是因为你是你,而我想这样做。”
似乎没有预料到姜未竟然给了这样的答案,谢浔深深地看了姜未一眼,一眨眼的功夫,足尖点地,衣摆荡开涟漪,他又重新回到了古树上。
姜未便叮嘱道:“姜氏戒备森严,这片园林在我的管控之下,不会有人伤害你,所以不要乱跑。”
谢浔只看了她一眼,没有应声。
本以为还能听到谢浔的声音,姜未略有点失落,但她真的有太多事情要去处理,已经耽误太久,不能再逗留了。
她最后不放心的重复道:“既然你不想待在房间里,那就待在园林,千万不要乱跑,到用膳的时候我会让婢女们送过来的。”
纵然有百般不放心,姜未也不得不离开园林。
她刚一出来,颐阅就迎了上来,低声道:“女郎,雒县那边的掌柜都已经到了,在候着您。”
姜氏作为广汉郡的地头蛇,产业也主要集中在广汉郡。广汉郡下辖十三个县,每个县都有姜氏的产业。为了牢牢掌控这些产业,打理产业的掌柜们会定期来到姜氏交上账本。
今天,刚好是雒县的掌柜前来交账本的日子。
姜未颔首,随后向颐阅说清了谢浔的位置,让颐阅负责安排接下来谢浔在园林里的膳食。
自从姜未父亲去世,这些掌柜们就渐渐滑头起来,并不是那么好对付。
姜未打起了精神,朝掌柜们等候的门厅走去。
谢浔:(呼吸)
姜未:手段了得,小动物在勾引我……[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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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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