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三月末,许册一行人怕是不能如愿在立冬之前到达永宁。
颖昌府南门边的三四街上,吕除夕停好马车后,转身就是一脚一个,把许册和徐漫踹了下去。
许册甫一下车,就被自己的包裹行李罩了一兜头。楚天朗和陆齐砚在后头慢慢悠悠地下了马车,看到这两人大气不敢出的模样,陆齐砚还不忘幸灾乐祸,道:“该!”
街上行人纷纷回头驻足,好奇地打量着这一伙人。
无他,这车人看上去实在是五花八门。
两个佣人、两个道士、一个公子哥,还有一个......
一个、身材高挑的、姑娘?
不,看脸,那分明是个穿个裙装的俊俏小伙,小伙身前还抱着堆什么东西,鼓鼓囊囊的。有路人看清了大致情形后,摇头晃脑地叹气一声,“哎,现在的后生......”背着手走了。
许册庆幸楚天朗多带了几身干净的道袍,他五十步笑百步,对徐漫道:“徐姑娘,还不快快进去?”
这几日往来客人多,客栈只剩三间客房了。
许册大手一挥,分好房,“陆齐砚你和徐漫,羽同和除夕,我和楚天朗,就这样散了吧——阿漫,还不快去把你衣服换了!”
徐漫把手里的包裹展开,里面赫然是只毛发蓬松的小赤狐。这只赤狐当时受了箭伤,被一猎户抓住准备剥了皮拿去卖,被许册看到了。
许册没那么多钱买它,徐漫于是自告奋勇。
可小狐狸受了惊吓,拖着只伤腿就从徐漫手里逃脱了,二人想着受伤的狐狸跑不远,谁知它一个猛子扎进草堆里就不见了。等终于抓到这身残志坚的狐狸,两人下半身扎进泥坑里,浑身上下没有几处是干净的。
许册和徐漫寻思着天凉,就给它放在衣服堆里暖和,扭头这狐狸就在衣服堆里尿了泡大的。
“......”
许册回到客房将自己大致收拾了番,见楚天朗还倚在门边,“你收拾好了?咱得去趟街上。”
楚天朗问:“要将那狐狸带上么?”
许册点点头,“也对,尿尿的腿还伤着,得给它找大夫上药。”
楚天朗对他报复性的取名不予置评。
走在街上,许册被凉风吹得缩了缩脖子,抱着狐狸的手紧了紧,“楚天朗,好冷。”
楚天朗低头走路,只是说:“前边有家衣铺。”
许册撇了撇嘴,直接道:“你就不能挨着我点。”
楚天朗脚步一顿,没说话。许册自觉离他近些,手臂贴手臂的挨着。
给徐尿尿上好药,两人又去了衣铺买了几身厚点的衣裳。
回到客栈时,暖意扑面而来。许册被风吹冻僵的脸才觉得松快下来,羽同过来接过楚天朗手中的东西,对许册说:“公子,方才收到封信,是写给你的。”
许册一愣,问:“爹寄来的?”
羽同摇头,回:“是玉大人从京城寄来的。”
客栈掌柜这几日请了说书先生坐堂,大堂内座无虚席。
徐漫和陆齐砚下楼找到他俩时,菜已经上齐了,许册和楚天朗都还没动筷。徐漫看着从外面逛了一圈回来的这两人,疑惑道:“你俩吹风吹傻了,不至于吧,还没到立冬呢?”
许册没和他打嘴仗,道:“玉大人从京城给我寄了封信。”
“玉大人?”这个称呼在陆齐砚脑中一闪而过,“三年前到潭州的那位,御史中丞玉珩?”
徐漫是知道许册家的亲戚渊源的,对此并不奇怪,只是好奇道:“他和你说了什么?”
许册也是有些疑惑不解,他免去信中一些无关要紧的客套话,直说:“咱们一个月前在江陵府碰到的那桩孩童拐卖案,被江陵知府呈报给了皇上。江陵知府上书直言,是我们找到了那伙人贩子的行踪,将人贩子制服交予官府,将一切功劳通通按到了我们六人头上。”
“啊?”羽同目光呆滞,“公子,我都没做什么,我也有份?”
许册接着说:“皇上上早朝时在太和殿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了此事,就只待我们入京再行嘉奖。”
这会儿一桌人都摸不清头脑了,徐漫思索了一番,还是道:“这么大的功劳,尚知府一分不要?他原是这般淡泊名利的人么?”
楚天朗看了眼许册,面色如常,没多说什么。
堂上先生连着在这客栈说了几日的书,今日这出说的是吴越之争。
一国之君一朝沦落成阶下之囚,忍辱负重,回国后卧薪尝胆,十年教训最终复国灭吴。虽说这些年大瑞市面上新出了不少话本新书,其中更有不少新鲜桥段供世人津津乐道,但大多数华而不实昙花一现,能被说书人翻来覆去的都是代代相传、百姓耳熟能详的警示经典。
桌上人吃完饭,也是听到了精彩处,徐漫问道:“阿册,‘双周’中的周安先生这几年还硬朗么?”
许册从潭州走前还听说,老先生在听风楼讲他那些个妖精鬼怪,又吓哭了几个被家里人带来听书的孩童,便道:“我想他那身子骨,还能再讲个十年。”
徐漫满足了,“北周定,南柳铮,东晏非,我可就没去过潭州听一回周安了,他可得撑着,我明年还想着得空能去趟潭州呢,就奔着他老人家去的。”
“那你得掐好时辰,他当了听风楼几十年的活字招牌,掌柜的把他当宝供着,平常可不随意叫他出来,”许册听得无聊了,身子微微偏靠在楚天朗身上,“我倒是更想听回周定,天下人都说听一回周定抵人一掷千金,你去听过真是如此?”
京城“最贵”的广钧天,广钧天里有先生周定,最爱讲官场博弈、朝堂风云,他讲的故事都是暗含机锋、针砭时弊,更有言辞犀利、大逆不道。太宗皇帝在位时曾微服私访,周定讲了一出寒天,暗讽太祖假仁假义,将前朝贵族赶尽杀绝却还要留得大虞旧臣在朝为官,斩草不除根假以时日必有大患。
掌柜的得知消息后已经洗干净脖子准备好白绫吊上了。
太宗回宫之后只是说,静之有才,白衣自是卿相。
遂天下人向往之。
“他能在京城平安无事讲那么多年,也得是有人保他,”徐漫话锋一转,“不过他收了个徒弟,想来再过几年,广钧天就是一个新周定了。”
台上话本讲完,台下陆续散场。
散场前,楚天朗把尿尿抱给徐漫。
徐漫悚然一惊,道:“尿尿?!什么尿尿,谁给它取的名字?”
许册嫌他聒噪,“我呀,小畜生没养熟呢,乱拉乱尿可不就是得叫尿尿,你姓徐,他自然随你叫徐尿尿。”徐尿尿听懂一般,委屈地嘤嘤出声。
“......”
许册回到客房就往床上一扑,楚天朗蹙着眉要他起来,“床没铺好。”
许册就势往里头一滚,把被子扒拉出来展平,拍拍外边的空地,“诺,铺好了,睡吧。”
楚天朗:“......”
许册撑着脑袋,见平常一向干净利索的楚道长这会要磨蹭半天,将摆在床头的枕头往中间一横做了个楚河汉界,这才脱了鞋袜上床来。
“......”许册有些无语,“你幼不幼稚,咱两还不是盖一床被子?”
楚天朗没理他,被子盖住脸,蒙头睡觉。
许册却睡不着,那楚天朗一时就不能安生。他一会爬起来要下床倒水喝,熄了蜡烛黑灯瞎火的,楚天朗睡在外头,许册下床不小心按住了他的肚子,“抱歉......”
下床蹬蹬蹬喝完水后,他把鞋随意一踢,没过多久又要爬起来,“我要尿尿。”
楚天朗:“......”懒人屎尿多。
床下的鞋被他踢乱了,许册随意踩了双开门往外走,下楼时鞋不合脚,险些要摔跤。
等到楚天朗看他一切都弄好了平躺上床,以为这人终于要歇息,许册开口说:“咱现在算不算半个名人了?”
“......”楚天朗闭着眼,“如何算。”
“皇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把这事说出来,还不知道等咱进京的时候要闹多大动静呢,”许册又撑起头,“信里头还说那应氏背后有大虞旧党,方才是在楼下人多不便说,你说阿漫对这事知情吗?”
“不知。”楚天朗语气笃定。
“也是,”许册复又躺下,“他那不多想的脑子......”
黑暗中,楚天朗睁开了眼。身边人说完那话之后就睡熟了,呼吸匀称,睡相安恬。
楚天朗当夜做了个梦。
梦中他被人拉着手,一步一步攀爬着台阶,台阶好长好长,像是一直修到了天边。
他试图看清拉着他的人的长相,分明是阴雨天,可是却有光亮得刺眼,他看不清这人的长相。
模糊间他似乎听这人说了什么,“......听话......”
然后他的手就被另一个人牵住了,可是他还不知道方才牵着他的那人是谁。明明是那样温和牵着他的一只手,楚天朗却怎么样也挣不开。
“等一等——”楚天朗使劲要挣开这双手,忽然眼前一花、脚下一空,宛如实质的滞空感将他从梦中逼醒来。
“......”
他被许册一脚踢到床下去了。
楚天朗头疼的从地上爬起来,罪魁祸首还无知无觉,抱着被子睡得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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