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众人闹到深夜才渐渐散去,有人喝多了大字一摊倒地就睡,被吕除夕连踢带踹的打醒,自觉滚回了客房。
徐漫一副勉强能站稳的模样,回了自己房里,剩下吕除夕收拾残局。
许册一行人已经确定明日多停留一日,后日便要启程赶往永宁。
他们是处暑时节从潭州出发,在江陵府逗留了这些天,最好能赶在秋分之前动身。
许册回屋时还挺精神,他随意找了册程文*,枕在床上翻看起来。
这册程文是书商最新汇编成册的,将近些年大瑞科举中第者的文章都收录了进去,之中还附有文人大家的点评,许册看书习惯由远及近,这书也是从后头开始翻看,往届出彩的文章博论他都一一作了标注。
是以这书只剩前头几页还较为崭新。
许册不知自己是几时睡着的,估计他夜里还忘了关窗,秋风冷冷吹了进来,他翻了个身,将被子裹严实点,那册书就随着他的动作掉到了地上,发出不大不小的轻响。
街上五更锣响。
许册的房门被人从外头推开,看得出这人第一次做这般偷鸡摸狗之事,很努力的不想发出动静,也多亏床上之人睡的够死,这人好几次磕碰都没能把许册吵醒。
许册背对着房门的方向,被子盖一半露一半,一晚上睡下来扛不住就得着凉。
这人走到他床边伸出手——拍了拍许册的脸。
没拍醒。
徐漫:“......”
他准备手上使点劲,改拍为推,正准备将许册推醒——
又毫无预兆的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截住了动作。
“......”深更半夜他本就做贼心虚,这会整个人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他几乎是立刻转头看向身侧......
屋内昏暗,影影绰绰看得出人的身形,可楚天朗肤白,借着窗外渗进来的几分月光,那张脸在夜色中比身形更容易看清,他瞳孔比墨色更沉,目光幽幽盯着徐漫。
“!”
徐漫浑身一激灵,鸡皮疙瘩都被他这看死物一般的眼神吓出来了。他甩开楚天朗的手退后几步,还有些后怕道:“天朗?!你咋走路都不出声的!”
楚天朗看了眼床上睡得正酣的许册,道:“你做什么?”
“喊阿册起床!”
“五更叫人起床?”
徐漫深吸口气,安抚下怦怦直跳的心脏,一口气把话说完:“外面兄弟喝了酒都睡熟了,今日午时后我就得和他们回宝舶,但我要和你们去京城,所以最好能不惊动其他人,卯时城门就开了,我希望你们今日能够启程!”
“......”楚天朗听完并没有什么反应,他只是把目光从徐漫身上移开,俯下身来,动作称得上温柔地将许册晃醒。
“......”徐漫又打了个寒颤,心想天这么快就转凉了?
许册起来时整个人还是迷瞪的,他连伸个懒腰的力气都没有,“就天亮了?”
楚天朗言简意赅:“徐漫要随我们去京城。”
“......哦。”许册好半晌后反应过来,开始收拾东西,“陆齐砚呢,还有羽同,他俩醒了吗?”
徐漫:“我不只来得及叫你,我这会找他俩去!”说罢蹬蹬蹬跑去喊人去了。
许册打了个哈欠,接过楚天朗给他捡起的书,含糊道:“想一出是一出,这么大动静猪都给他吵醒了。”
楚天朗敛眸不语。
两人悄声下了楼,准备去后院把马车上好,到了马厩,许册有点犯难,“你我加上齐砚和羽同,原本的马车刚刚好,现在再加上阿漫,看来还得换个大点的马车。”
楚天朗点点头,道:“附近有几家车行,只是这会太早了些,怕是都还没开门。”
陆齐砚和羽同这会也抱着行李下楼了,几人面面相觑,陆齐砚只能道:“先将行李放上去吧,城门也还未开,大不了咱先在城中等会。”
一群人说干就干,将马车带出后门,陆齐砚在前面牵引着马匹,只是刚一出门,马车就没动静了。
其他人还在后门处卡着,许册扬声问了句情况,直到马车完全出了门,众人才得以看清情况。
这时候本该在屋里头睡着的除夕,此刻斜倚在一架马车边,好整以暇地看着这群人。
“......”许册和楚天朗对视一眼,自觉去把马车上的行李搬去了新地方。众人上了新马车,吕除夕和羽同在外头控着方向。
车厢内,陆齐砚朝着外面努努嘴,对徐漫使了个眼神,表示:啥情况啊这是?
徐漫眨眨眼,双手摆成了扇子,摇头表示:我也不知道啊。
两人扭头看向坐在一排的楚天朗和许册——许册上了车厢就把楚天朗的腿作枕头枕了,这会忙着补觉呢。厢内空间毕竟有限,许册一双腿也只能委屈的折起来,楚天朗尽量往旁边坐好给他腾地。
徐漫眉头轻蹙,朝陆齐砚挤眉弄眼,表示:这俩货一直这么暧昧吗?
陆齐砚居然能看懂,他目光点点他,又点点坐在一起的那两人,意思是:你们仨不是早相熟嘛,你惊讶个啥。
如果这会有面镜子,徐漫就能看到自己脸上是多大的疑惑,他们仨自幼是相识,可幼时兄弟之间的搂搂抱抱也不过是耍闹而已,徐漫虽然调侃过许册要将楚天朗娶回家,也只是单纯幼时的玩笑,没有别的含义。
徐漫开始思考,莫不是这俩多相熟了那么多年,自然比旁人要亲近一些?
行吧,徐漫不再纠结了,东方既白,马车缓缓驶出了江陵府。
被落在客栈的徐家兄弟们找到了自家少爷和吕除夕留下的书信,一群大汉围在一桌,有人把这两张纸盯出了花来,半晌道:“诶,俺不识字啊,你们谁看看?”
“不识字你看这么久?”
“墨迹,哎......”
“但既然少爷有吕哥跟着,应该无甚大碍吧?”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着,最后桌子一拍,把信乖乖收好,拿回去给老爷交差。
午时,江陵府大牢内,衙役换班轮值,有专人负责囚犯们的伙食。
“老张,来送饭了?今日有啥啊?”
送饭的那人长得老实,没多少言语,只是说:“和平常一般。”
“成,马上换班了,那你快去吧!”
老张今日动作比平常慢一些,出来时外面的衙役已经换了一班,他佝偻着背慢慢走出去,还听得见背后的谈话声。
“老张啊,他在这干了好多年了,婆娘死得早,家里儿子不成器,这么大了还没钱娶媳妇......”
他脚步不停,拐了个弯,听不见了。
此刻牢内,应氏紧闭着眼,口中喃喃念着什么。和他作对门的韩杰轻嗤一声,出言讽刺道:“莫念你那菩萨经了,再过几日,先生可就得和我去黄泉路上做个伴了!”
应氏却不理会他,他脑中一遍一遍描摹过方才老张带过来的画像。
“先生看看,这人像不像?”人像物件太大,只能给他尽快看一眼,不能藏在牢内。
他再睁眼时,一头乱发披散着,面色如痴如醉,神情已经有些癫狂——
像。
二十多年了......天底下再不能找出这人的第二幅眉眼!
韩杰冷眼看着声嘶力竭发疯般大笑的这人,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十来天后,许册一行人的马车到了襄州,一行人在当地找了个客栈准备休息一晚,明日再继续启程。
是夜,一行人吃过饭各自散去。
许册端着书坐在楚天朗的房内,他下巴直接磕在桌上,直盯着坐得端端正正的楚天朗。
他一开始是叫嚷着让楚天朗去他房里陪读,给徐漫听见了,就叫唤着他也要去,还要拉上陆齐砚。
“我和你俩这么多年没见了,路上赶路都没能好好唠唠,来来来,都是准备进京会试,你俩不知道,我这些年可有长进了!”
陆齐砚拍开他,“我不要,我祖母说了,读书最忌三心二意,最忌受他人干扰,反正我不要人陪读。”
“......”徐漫亮晶晶的眼还没收回,就听见除夕喊他:“少爷,您还是快去将您衣服收拾一番吧,天气渐凉,薄的不保暖!”
最后楚天朗也没陪他读书,他说师父原本要求他每日诵读道经,但是赶路不太方便,就要他多多识习道家经典,以作修身养息。
许册平日看书,看到深处时会不自觉轻念出声,但他觉得,楚天朗做什么都是安安静静的。
还在潭州时,许册难得早起,去云水观时赶上过他上早课。那时候叁六六字还认不全,就只能坐在他师叔身侧,听着楚天朗颂读《清静经》。
院内,晨光熹微,有早风穿堂入院,梭梭作响。
楚天朗端坐在蒲团上,有风,柏香袅袅。少年人声朗朗、又如朝露明亮、清澈,叩响云水观第一声晨钟。
“小道长,”许册放下书,见楚天朗抬眸看他,“你看的什么,给我念念呗~”
楚天朗就要将书递给他。
许册不接,就说:“我不想看,我眼睛疼,你给我念。”
“......”楚天朗眉头轻蹙,没有多说什么,转而继续看书,念道:“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郤,忽然而已。”
“注然勃然,莫不出焉;油然漻然,莫不入焉......”*
楚天朗放下书时,许册枕着手臂,兀自睡着了。
他静静看着许册的睡颜,伸手轻轻抚平眼前人微皱的眉,良久,起身将窗户关上,动作轻柔又稳重地将许册抱上床,替人掖好被子后,转身出了门。
羽同这会正准备喊自家公子回房休息了,就见楚天朗从他客房内出来,于是问道:“楚道长,公子可在你房内?”
“嗯,他睡着了。”
羽同点点头,“那道长去公子房里睡吧,陆公子让我提醒一声,还有一月就要入冬了,接下来路程要紧些。”
*程文:科举制度中官方撰定或录用考中者的范例文章,相当于历年高考精品作文赏析,古代版教辅材料。
*出自《庄子·外篇·知北游》
这一节也要过去了,嘿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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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同泰元年秋(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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