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册原以为,楚天朗去了皇宫,没个十天半月怕是见不到了,没料想短短几日,二人就在永宁的圣祥观碰了个面。
圣祥观坐落于永宁内城西北隅,与皇家园林琼林苑遥相相望。圣祥观是大虞朝在时就修建的,大瑞太祖挥师入京,定都永宁时,看着这破破烂烂的道观原本想直接拆了了事,后有大臣上书,这道观已有百年历史,集万民之愿力与天地之灵韵,再加上太祖那时留着不少大虞旧臣,就改拆为修,太祖与太宗两代皇帝缝缝补补,才有了现在这个规整模样。
许册远远看见那熟悉的身影时,以为是自己眼花了,而后又看到走在前头的小皇子,穿着件大氅一步一台阶,转往有水坑的地方踩。楚天朗跟在后头,看不清表情。
乍一看就是哪家公子哥带着混不吝的小弟出来玩。
许册远远朝他俩招手,楚天朗看见了。
等到二人走进,许册没忍住面上欣喜,先开口例行关心了下小皇子:“殿下,今日刚下了雨,您不怕着凉么?”
身后没什么皇宫侍从跟着,小皇子也不端着那副天潢贵胄的架子。
陈肖言不在意地撇撇嘴,道:“就是得着凉,着凉我就不用去宗学听那无聊的课了。”
那可不行,许册心道。
转头吩咐羽同带着他去道观里头换身利索的衣裳。
看着陌生的面孔,陈肖言身为皇子的谨慎没完全丢掉,眼睛瞪得溜圆,斥道:“放肆,许册,什么人都能带我下去,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皇子!”
面对陈肖言的疾言厉色,许册并未被吓到,好言相劝:“是,殿下,臣等跟着呢,这不是羽同机灵些,免得臣笨手笨脚惹您不快么,”许册无奈道,“要是让您出了事,臣怎能担得起?”
陈肖言这才放下心来,衣裳湿哒哒黏身上也不好受。
许册找了道观内值岗的道长,等着小皇子换衣裳的空隙,许册蹭到楚天朗身边,问道:“你这是才陪小殿下从宗学散学?怎么不直接回皇宫?他有个好歹怎么办?”
“路上偷跑出来,有暗卫跟着。”楚天朗开口染上了冬日的寒,字句间随着呼出的热气袅袅,落在许册耳边,有点痒。
楚天朗又问:“你怎么来了这处?”
许册凑到了楚天朗耳边,是他平日里懒散的语调,“我被人爽约了,小道长~”他见好就收,说罢便与楚天朗拉开了点距离。
“......唐鹿?”这两个字听上去格外冷冽。
许册点头默认,解释道:“他与我说,永宁城内圣祥观灵验,香火也盛,我便邀着他与我来一道。谁成想散了学他家书童急匆匆就将他拉回家了,徒留我举着伞和羽同一顿好找,”他一边说还不忘提起衣摆,鞋上沾了雨水,衣摆处也被雨水浸深了。
许册见楚天朗只是顺着他的动作看去,也没再说一句话。于是他又往宽大的袖袍内摸索,找到了他今日来这道观的主要目的。
他把手上东西往楚天朗手里一塞,“给,小道长。”
楚天朗低头一看,是平安符,被许册的体温捂久了,还有着没来得及散去的余热。
“你在云水观给我解了副上上签,我一直没找好回礼,”许册眉眼弯弯,“小道长,我心可诚了,神仙保佑你平安顺遂,万事无忧。”
待到小殿下换好衣服出来,许册见时间差不多,自己要赶紧回静庐了。临别时突然想起自己伞落在了道观大殿内,要羽同去帮忙取回来。
陈肖言出来也有好半会,再晚些被宫里人察觉了,往后溜出来便再没这般方便。只是他头一次来这圣祥观,什么都没玩到就无功而返未免不甘心,非得要楚天朗寻个好玩的物件来。
现下就许册与陈肖言两人,许册正想要个与小皇子单独相处的机会,他蹲下身来,像个邻家兄长的语气与小皇子说道:“小殿下,臣有一事相求。”
陈肖言与他平视,不像平常他要仰头才能与之对话的那些宫女太监,就算对方因为身份悬殊对他卑躬屈膝,许册这样的态度更让他觉得舒服。因着这般缘故,陈肖言上完课急躁的心此刻都平静些,开口缓缓问:“什么事?说来听听。”
“十三那日,还想请小殿下能准允天朗出宫。”
楚天朗和羽同一起回来时,手上折了支桃枝。递给陈肖言时,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罕见的没挑三拣四。
许册和羽同回了静庐,今日除夕下值早也回来了,陆齐砚和徐漫正等着开饭呢。
许册一身雨水气,换好衣裳出来时,就听见陆齐砚正与徐漫讨论,护国公的嫡长子、延安将军陈敬止今岁年末将要班师回朝。
“我还想着陈怀以被放出来转了性,真就安分守己没来找阿册的麻烦,原来是延安将军要回永宁了。”菜没上齐,徐漫无聊的把玩着那双筷子,翻来覆去把碗敲得琅珰响。
“延安将军戍边多年,风雨无阻、战功赫赫,大瑞如今国泰民安,倚仗他不少。”陆齐砚拍开徐漫那双不老实的手,又问许册,“你呢,你不是带羽同去了圣祥观,圣祥观壮不壮观?永宁第一观,改明儿我得空了也去瞧瞧。”
许册就将遇到楚天朗和小皇子的事情说了,陆齐砚语气颇有些不赞同,道:“阿册,当初皇上要他去与小皇子做伴读我便和他谈过了,小皇子千金之躯,万事马虎不得。他自幼出家当了道士,道家那套无为他十成只取六分。他今日放任小皇子溜出宫门,明日就会有人抨击他懈怠失职。”
何况皇帝为何偏偏选了他当伴读,存了什么心思他们一概不知。
徐漫坐在中间,再怎么心大也感觉这两人现下气氛不对了,连忙隔在中间打马虎眼。
陆齐砚的担忧不无道理,第二日就有言官在朝堂上奏疏谏言。
朝堂之上,御史台言官手持玉笏,躬身出列,“陛下,臣近日闻陛下为小皇子寻得一伴读,此人无官身,不过是某处道观的出家人。臣又有闻昨日小皇子出了宗学,就与这道士微服前往圣祥观,衣缕尽湿,有失体统。小殿下不务正业,而伴读又纵容失职,长此以往,恐非社稷之福!”
话音朗朗落下,殿内一时寂静。
承恩侯观阑第一反应便是去看玉珩的脸色。可惜那人低着头,面无表情。
嘿,这小伙子。
观阑内心暗自思衬,皇上的一举一动众人恨不得拿纸笔一字一句记下,咬文嚼字刨析出皇上内里究竟藏着什么。这伴读的事又不是才得知一日两日,私下微词就他耳闻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这时候拿出来。
那孩子也是,怎么光拿着把柄往众人面前送。
龙椅上的陈明烨目光微沉,尚未开口,阶下已有一人缓缓步出。
承恩侯观阑不卑不亢,道:“陛下,臣有言。”
“讲。”
“小殿下既是从宗学出来,便是规规矩矩入了学,怎会是不务正业?”观阑祖上好歹是经商起家,这么多年他致力于以文饰身,真叫人忘了他当年一张嘴如何激辩满堂文武,“圣祥观乃是百年古观,‘观中藏道,道中藏礼’,殿下这一日案牍劳形,末了还不忘体察民情、观览古迹,实在是难得。”
殿中文武一阵哗然,那奏疏的言官已然色变,就要辩驳。
观阑自然不能给他机会,“至于那名伴读,臣这月办了场蹴鞠赛,与他见过一面。此人丰神俊朗、心细如发更是行事稳重,皇上惜才,定是见其谈吐不凡能堪重用,殿下昨日平安反宫,足见其护主有方。”
“倒是这位大人,月前有护国公之子陈怀以纵马闹事、扰乱治安,更甚者伤及百姓!皇上圣明,赏罚分明,笠日却有你颠倒黑白,是何居心?”观阑话锋一转,看似针对这名言官,言语之间确是指桑骂槐。
殿上陈明烨沉吟片刻,终于开口:“皇子出行,确需谨慎。然观侯所言不无道理——楚天朗护主有功,不予追究。至于皇子......”
小皇子陈肖言被禁足三日,罚抄《礼记》三遍,以儆效尤。
静庐之中,许册知道这消息的时候并没多大的震惊。
倒是皇帝的态度着实让他惊奇,最后这事被陈明烨三言两语打发过去,楚天朗没落着罚,反而小皇子又是被禁足又是被罚抄。
比许册更百思不得其解的还有护国公。
他回到府上的时候,家仆回报他陈怀以在房内温书。
“这些日子一定得给我盯紧他,敬止回来之前,绝不能叫他再犯混,又被皇上抓住把柄斥责!”陈霖严肃吩咐下去,家仆恭敬应是。
书房内,陈霖叫来了府上幕僚,将今日朝堂之上的种种一并说了。
有幕僚眉头紧锁,谨慎问道:“难不成这楚天朗是哪家皇亲国戚遗落在外的子孙?”
“并不可能,”很快就有人否定他,“皇上上位多年,就算他是,皇上也该早点验明了身份。皇上即位之前便是太子,其余亲王也早被太宗安排妥当,当今一路走得稳稳当当,何须在意这么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道士?”
窗外阴雨绵绵,这雨从这个月初便开始下,断断续续不见得什么时候停。
“老爷,您可还记得太子妃?”幕僚之中,忽而有个大胆的想法在一人脑中冒了出来,“当年皇上与太子妃大婚之后,就有曾传过太子妃怀了身孕!”
护国公一时也被这人惊到合不拢嘴,下意识便道:“简直荒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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