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妇人中间，是姜毓素来清寂的身影。
自沈慎与她相识以来，姜毓就好像寒冬的清流，高山上的霜雪，清冷而幽静，不似凡间人，而此刻被妇人簇拥着的姜毓，眉眼弯弯，温婉的模样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认真地解答她们的疑问，不厌其烦。
“嗯，回去三碗水用小火煮成一碗给他服下便可，连喝三日自然药到病除。”
“放心，你就按照我的方子去抓药喝着，好好修养着，定能恢复。
“不必担心，如果还有什么不适随时可来这里找我。”
“不过一些药方而已，值不了几个钱，你先拿去给你家人抓药罢。”
讶异于姜毓一反往常的变化时，沈慎余光又瞥见院子一隅堆放的各种蔬果礼物，微愣，茫然涌上心头。
我就一天没在，发生了什么？我错过了什么？
有眼尖的妇人瞧见门口立着的沈慎，连忙道：“阿蓝姑娘，那位就是你兄长吧？”
姜毓抬头，看见沈慎呆愣在门口，眼底笑容渐深，嗓音柔和：“嗯，兄长您回来了。”
阿蓝……兄长……
沈慎突然扯了扯嘴角，目光落她身上，不同于以往，姜毓脱掉了他自第一面见她就常年不变的白衣，换上了一袭蓝裙。
若说唯一的相同便是与之前一般，全身毫无半点首饰点缀，唯独发簪上那一根木簪。
所以……看起来神秘、强大、不知过往、清冷的白姑娘，取名都是以自己今天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来命名的吗？
沈慎恍惚，好像发现了潜藏在那副清冷皮表下隐藏的一面。
他忍住了一颗想要吐槽的心，上前朝着妇人一一问安，一言一行透着尔雅温文，瞧得那群妇人喜眉笑脸。
有位年长的妇人见他生得一副好容颜，便打探他是否有婚配，得到否定的回答之后，那群妇人更是一窝蜂似的围在他身边，个个开始介绍自家身边相熟且待字闺中的姑娘，势要给他牵一条红线。
“白郎君这般出色，怎得还没成亲？我家姐姐膝下有位女儿，年芳十八……”
“白郎君，我家三姑家的姑娘生得貌美，与你可算是郎才女貌……”
“别听她们瞎说，白郎君，改日我把我家那位姑娘带来你瞧瞧，模样长得好，干活也麻利……”
“……”
沈慎一一婉拒了她们的好意，好不容易应付到暮色降临，这群妇人才依依不舍的告别，走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势要让沈慎来日与她们家的姑娘见上几面。
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他抹了抹额头的汗水，瞧见姜毓揶揄的目光，无奈苦笑。
这可真是比他在战场上待三个月都累啊。
正准备开口询问姜毓那些妇人是怎麽回事，又有敲门声响起。
沈慎：……
还有完没完，真就不打算让人休息了是吗？
他揣着满肚子的怨气去开门，在看见来人的面容时面上升起一股讶异。
“温兄，你怎么这会儿来了？”
来人正是白日出门时偶遇的温崇良，此刻温崇良手中提着几大包的东西，脚边还放了一只鸡，红绳子将它的爪子捆绑着，瘫在地上咕咕叫着。
温崇良笑着问：“阿蓝姑娘在吗？”
沈慎点头，侧身让出了位置，温崇良连忙提着东西跨进院门，瞧见立在院子中央的姜毓，他将手中东西放在脚边，理了理身上衣服褶皱，朝着姜毓一鞠到底。
“多谢阿蓝姑娘救下我女儿。”
郑重的模样，看得一旁的沈慎目瞪口呆。
“救死扶伤本就为医的职责，不必客气。”姜毓上前扶起他。
温崇良却满含泪珠：“我家就清婉一个孩子，姑娘救下她，就等于救下我们夫妇二人的命，此等大恩大德，温某本该早些就来道谢，只是见您家里有客人，便不好意思前来叨扰，这才耽搁到了现在，阿蓝姑娘勿怪。”
“姑娘之恩，温某无以为报，日后若是有何事情尽管吩咐，不论什么事情，温某定当竭尽全力。”
说着，又是一拜。
一旁的沈慎回过神来，听二人的交谈，以及自己的一些猜测，沈慎也算明白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情，想来是姜毓偶然救下了温崇良家的孩子，不知怎麽传了出去，难怪方才回来的时候院子里那么多人。
沈慎的目光频频看向正与人交谈的女子身上，若有所思。
再三道完谢，温崇良很识趣的不再打扰，留下东西，起身告退，沈慎关了门，目光奇怪的看着姜毓。
姜毓却懒得理会他的欲言又止，随手指了指屋内桌子，沈慎进去瞧了一眼，只见桌子上摆满了各种铜钱，还有几块十分显眼的碎银子。
沈慎：……
所以我在外找了一天活计什么都没有找到，她在家里待了一天，反倒赚了钱是吗？
沈慎头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
我乃宣朝万军统帅，陛下亲封大将军。
你吃软饭。
我战功赫赫，打得西域节节溃败。
你吃软饭。
我不死不伤不灭，可得长生。
你吃软饭。
……
沈慎：这日子还能过吗？
姜毓瞧见他的脸色，有些奇怪：“你不是昨天还在为银子发愁吗？怎麽今天这么多银子还是这副表情呢？”
“银子跟银子之间是不一样的。”沈慎想要开口，却不知从何开口，干脆闭嘴不谈。
“今日我不在，发生了什么事情？”沈慎询问，猜测只是猜测，还需人亲口验证，才知实情。
姜毓奇怪银子与银子之间有何不同，还未开口就听他询问，便将今日白天发生的事情徐徐道来。
在姜毓的口述下以及方才与温崇良的对话中，和下午院内场景，沈慎也算拼凑出了一个事实：
原是姜毓白日在院内的时候，忽然听到隔壁一声巨响，随后是道女子惊呼声，夹杂着慌乱与恐惧，她以为隔壁出了什么事情，便去看了一眼，就瞧见隔壁院内一位妇人抱着一个小女孩，匆匆忙忙要找大夫。
姜毓本身就是习医的，况且她的医术也不凡，故而只是一眼便看见那位小姑娘的症状，大抵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导致的中毒昏迷，若是等她送往医馆，只怕回天无力。
于是她便上前给那位小女孩做了简单的治疗，说是简单，可等妇人再将小女孩送到医馆的时候，却得到已然无事的消息。
据那医馆的大夫说，幸亏姜毓救治的及时，否则送过去只怕人已经没了。
也不知怎麽的，这件事情就传遍了，一个下午来了许多人，都是找她看病的，为自己、为家人、为朋友。
姜毓无一拒绝，在她们要给医药费的时候，她想到了沈慎最近正是缺钱，便没有拒绝，姜毓毕竟是刚来不久，手上没有药材，所以只是开些方子让她们自己去抓药，但也只收了一小部分的诊金。
这也才有了沈慎回来时他看见的那一幕。
沈慎了然，他看着姜毓，很好奇道：“你很喜欢治病救人？”
姜毓侧首，眸中划过一丝迷茫：“为医者，治病救人不该是本分吗？”
沈慎忽然想到方才姜毓与温崇良的话，沉默，他原还以为那是客套话，所以她是真这么觉得吗？
姜毓想了想，又说：“我不太记得了，但似乎曾经有个人告诉我，习了医，日后就不能见死不救。”
不知道为什么，仿佛笼罩着一层白雾的记忆里，突然冒出了一行字，只是除了这一句话，无论她怎麽去回想，都想不到这句话是谁说的。
想不出来，姜毓也没有为难自己，该自己知道的迟早会知道的。
……
屋檐下摆了个躺椅，姜毓躺在上边手中执一卷古书翻阅，书是她从隔壁温崇良家中借来的，据说是几百年前某个鼎鼎有名的文学大家所著，那位大家之名流传至今，妇孺皆知。
姜毓旁边是个扎着两个小辫子的红衣小女孩，小女孩看起来约莫十二三岁，出落得却很清秀，唇红齿白。
她趴在面前的桌子上，强撑着看了几眼书本上的字，就扯着辫子幽怨看向一旁悠闲自在的姜毓。
目光落姜毓手中古卷上，更是诡异。
那本书是她父亲最爱，据说是哪位文学大家亲笔书写的孤本，千金难求，即便是她也都不被允许触碰，如今却借给了别人，小姑娘心里别提有多复杂了。
可她也知道，父亲既是因为阿蓝姑娘对她的救命之恩，也是让阿蓝教导她医术的谢礼，这才忍痛割爱。
小姑娘正是被姜毓救了一命的隔壁温崇良家中的女儿，名唤温清婉。
她从姜毓手中的书卷上收回视线，微微叹气，认命般地低头继续看这本枯燥无味的药经。
千金书啊，不好好学习，她还真不知道回去怎麽面对自家父母。
只是书上内容对她而言实在乏味，没多久就感觉到眼皮沉重，脑袋昏昏沉沉，一点一点的，好似下一秒就要趴桌上沉沉睡去。
“啪嗒！”
突然的声音让她打了个激灵，睡意全无，顿时坐直了身体，一脸紧张的看着姜毓。
姜毓收回了甩在她桌子上的戒方，淡淡道：“好好看书。”
“啊，是！”
小姑娘哭丧着脸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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