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轻霜今日特地起了个大早,第一次双人“说书”,她还是很紧张的。
梳洗过后,她赶忙跑到茶楼后的那片空地,却没有看到卓一的身影。
“嘁,说着要早些过来的人还没我来得早呢。”祝轻霜拿了个凳子坐下,一边将剧本摊开放在自己的腿上一边嘟囔着。
“我已在此等候祝姑娘多时。”
树林里传来沙沙声,祝轻霜循声望去,卓一正扒开灌木丛朝她走来。
只是他头上似乎落了一片树叶,看上去略显狼狈。
祝轻霜没忍住,一下笑出声来。
卓一拍了拍自己的粗布衣,不解地看着她:“笑什么?”
祝轻霜勾勾手指,示意他过来。
卓一走到她身旁,犹豫了一下,还是蹲下身来与她平视。
祝轻霜伸手想要摘下他头上的落叶,只是自己的手刚伸出去,卓一就偏头躲开了。
她轻轻地“啊”了一声,忽然意识到这样有些不妥,于是指着他道:“你头上落了片叶子。”
卓一耳根微红,伸手扫去头上的落叶,“多谢祝姑娘。”
你看看,原本想悄不声地帮你摘下来,现在告诉你了你又尴尬了吧。
祝轻霜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们再来过一遍剧情吧。”
两人赶在茶楼开始营业前又排练了一遍,卓一已经把台词全都背下来了,但祝轻霜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演出来的贵公子似乎和昨晚的不太一样。
昨晚是那样的意气风发,今日的“贵公子”显得有些底气不足,似是放不开手脚。
应该是有什么事情影响到了卓一的状态,但两人很快就要上台了,就算祝轻霜想要帮他调整也来不及。
她看向卓一,晨光将她整个人笼入其中,使得她整个人看起来分外温暖。“但愿我们一切顺利。”
她的语气轻快,如同暖春和煦的微风拂过,一扫宁流心中的昨夜阴霾。
“嗯。”
他低低应了声,眼底浮现出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两人从后门进到茶楼里面,此时茶楼里座无虚席,更有甚者直接靠着桌椅站着,呈现一派人声鼎沸的热闹景象。
“祝姑娘可否允许我戴上这个?”
卓一不知从哪掏出来一个面具,这面具华贵精致,边上缠着金丝,倒真是与贵公子的气质相符。
祝轻霜无暇顾及卓一为何会有看上去这样名贵的面具,点头应好,随后走上台去,照样是说完开场白后进入剧情。
在她说出柳姑娘那句台词之后,大家都以为她要如往常那般继续说出贵公子的台词,一个男人缓缓走上台,与她站到一起。
台下的看客瞬间议论纷纷,一群人都想要从对方的眼里找到答案,可问了一圈也没有一人能讲出实情。
就在这时,卓一开口说了柳公子的台词——
“映雪,先前是我的错,不知他是你的亲哥哥,说了惹你伤心的话,现如今我来给你赔礼道歉,希望你可以原谅我。”
众人这才明白,这位小哥来演故事中的贵公子一角。
其中一位客人的声音尤其响亮,“诶,这个有意思,跟看戏似的。”
于是附和声不绝于耳。
祝轻霜勾唇一笑。
这才哪到哪。
她和卓一继续推动剧情向前发展,柳映雪和贵公子之间的误会解除,贵公子带来的人将那些捣乱的市井混混全都赶了出去,两人重归于好。
就在此时,祝轻霜开口道:“就在两人情意正浓时,柳家小女的父亲赶了回来,见自己女儿并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
“接着,他原本是想感谢这位出手相助的贵公子,却在看到贵公子眼角那颗痣的瞬间慌了神。”
“原来这位在京市大名鼎鼎的贵公子,竟是他于二十年前抛下的弃婴!”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包括结束自己戏份后站在台下观看的宁流。
祝轻霜满意地看着台下叽叽喳喳讨论开来的众人,手中折扇“啪”地一合,朝众人作揖,“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人群瞬间爆发出不满的呼喊,祝轻霜却充耳不闻,满心满眼的都是对自己成功留下悬念的欣赏。
没有玩过手机的古人们啊,接受古早狗血文的洗礼吧!
祝轻霜的视线精准锁定在台下站着的卓一身上,一路小跑过去,“你方才表现得很不错嘛,特别有贵公子的气势。”
卓一双手抱臂,剑眉一挑,“多谢祝姑娘夸赞。”
接着,他环视一周,确认没人看向这边才俯身贴近祝轻霜问道:“贵公子当真是柳姑娘的兄长?”
祝轻霜笑得有些狡黠,“你真想知道?”
卓一极其认真地点了点头。
祝轻霜摇头晃脑,看上去贱兮兮的,“就不告诉你。”
卓一愣了片刻,跟在祝轻霜身后追问:“那明日还是我说贵公子的词儿吗?”
祝轻霜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他,“那当然啦,我瞧着今日的揽客效果比昨日要好,这里面也有你的功劳。”
还没等卓一开口,祝轻霜就已经伸出食指轻轻晃了晃,“这位卓姓公子,虽然你并未开口,但我已经知道你想要说什么了。”
卓一立刻换上一副“哦?你说说看”的表情。
“你肯定想说,‘祝姑娘,既然我明日还要扮演贵公子一角,那我要先看过后面的故事才行。’这个肯定是不行的,最快也要等到晚上。”
其实是因为还没写。
“那你肯定又要说了,‘祝姑娘,我这不相当于白白给人干活儿了。’我祝轻霜必然不会做出这等愧对于人的事来,所以啊,这个你必须收下。”
祝轻霜扯着卓一的袖口让他掌心朝上,随后从自己的钱袋子里摸出十枚银币,轻轻放在他的手上。
“说好了,营业额分你一成。我估摸着今天应当能赚到一金。”
见卓一有抗拒之意,祝轻霜连忙松开他的袖口跑到一边,“我不是跟你客套,也不是没拿你当朋友,我只是喜欢把什么事情都做得明明白白。”
银币刚从钱袋子里出来,质感冰凉,但宁流却觉得这十枚银币快要将他的掌心烫穿。
在某个瞬间,他有想要将事实全盘托出的冲动,他也想效仿祝轻霜,将事情做得明明白白。
可是他不能。
他太清楚如果自己现在暴露真实身份,自己的下场会是如何。
所以他只得慢慢握紧这十枚银币,扯出一抹笑来:“既然祝姑娘将话说得如此明白,我便不再推辞了。”
祝轻霜笑着拍拍胸脯,“应该的嘛,跟我做事还能让你吃亏不成?”
宁流越看祝轻霜脸上的笑容,心里越是慌得厉害。
若是她知晓自己的来意,怕是再也不会对自己露出这样的笑容。
他觉得自己应该快些离开这个让自己喘不过气的地方,“祝姑娘,我家中还有事,就先告辞了。晚些时候我再过来。”
祝轻霜知他不愿在此逗留,便也没再说客套话,只说了句晚上在林子前的空地那里等他。
宁流应下,转身快步离开。
一直走到位于街中间的米铺前,他才放慢脚步,没了方才那仿佛有条猎狗追在后面的紧迫感。
烈阳高照,街上的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被晒得暖洋洋的笑意,大的小的老的少的,表情都如同被烘过一般,没半点潮湿与褶皱。
只有宁流和这群人格格不入。
他看上去最冷,表情冷,心也冷,仿佛是从骨子里渗出来的冷。
宁远道曾经教导过他,商人最重要的便是舍义重利,只有抛却良心和大义,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商人。
宁流做不到,但他往往能找到一个中庸之道,既不至于摧毁对方事业,又能让宁家获利。
唯独这次,他无计可施。
祝轻霜蹲在一棵大树下,和蹲在她面前的小女孩大眼瞪小眼。
“小孩儿,你是不是也很无聊啊?”祝轻霜干瞪着眼,两手猛掐自己大腿。
“大姐姐,我不无聊,我能做的事情可多着呢。”小女孩也干瞪着眼,两手握住自己的鞋尖,指尖用力到有些泛白。
“是吗?”祝轻霜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不仅闷,还微微颤抖,“那你跟我说说都有哪些好玩儿的事情呗。”
小女孩的两根细麻花辫晃来晃去,试图以这样的动作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摘花、斗蛐蛐、编花篮,还有——”
“啊——”祝轻霜猛地一仰头,抬手擦去眼角流出来的泪水,紧接着眨巴眨巴眼,“算了算了我认输。”
小女孩一下跳起来,“我赢了!我赢了!”
祝轻霜一边攥着手帕给她擦眼角的泪,一边开口问道:“你方才说还有什么?”
刚才越说越兴奋的小女孩此刻却变得支支吾吾不愿开口,祝轻霜也没再纠结这个。
祝轻霜倚着树坐下,头枕着自己的双手,看起来懒洋洋的,“小孩儿,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也学着她的样子坐下,把这股懒洋洋的劲学了个十成十,“我叫伍饱饱,因为我娘想让我这辈子都能吃饱饱。”
祝轻霜扯了片叶子放在嘴里叼着,“伍饱饱……这名儿真好听,还特别有意思。”
伍饱饱也想扯片叶子,但她够不着,就眼巴巴地看着祝轻霜。
祝轻霜又扯了一片给她,她放在嘴里叼着,开口时有些含混不清,“我娘可厉害啦,我爹走得早,我娘一个人把我拉扯大了,每次有其他小孩欺负我的时候,我娘都会把他们赶跑!”
祝轻霜立刻挺直身子,怒目圆睁,“有人欺负你?”
伍饱饱看她这个反应,连忙摆摆手,“那些人现在已经不敢再来欺负我了,现在欺负我们的是……”
她的情绪忽然低落下来,好似想到了什么很不愉快的事情。
祝轻霜揉了揉她的头发,柔声道:“没关系,你告诉我,我可以帮你。”
话音刚落,几滴泪水沿着伍饱饱的脸颊砸在她的手背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伍饱饱小声开口道:“我娘原本就是帮着裁缝铺做些手工活,前阵子不知怎的,来了一帮人向各个小铺子收费,说什么这些铺子之所以有客人,都是他们家帮忙招揽过来的。要不是他们的酒楼生意红火,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来逛这些小铺子。”
“那个铺子原本就不赚多少钱,这笔钱一交,就请不起人了,我娘就丢了营生。自那以后,我们连饭都吃不起了,我娘整日出去找活,我心疼她……”
祝轻霜一拍大腿,“岂有此理!这条街上的商铺种类繁多,本就是生意最好的街道,与他们何干!是哪家的人敢做这种缺德事?我非告他不可!”
伍饱饱抽泣道:“是……是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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