羑里大牢终年不见天日。阴湿的石壁渗出冰冷水珠,霉烂气息在黑暗中发酵,每一次呼吸都裹挟着腐朽的腥味。
西伯姬昌的牢房独处一隅——打点过的狱卒给了他些许优待。可房内仍旧青苔爬满,角落里窸窸窣窣声不断。
豆大的灯焰摇曳不定。
今日饭食罕见地配了浊酒。老人细嚼慢咽后,跪坐在霉烂的草席上,枯指摆弄着几根蓍草与龟甲。牢中无日月,推演卦象成了他唯一的消遣。
阴风骤起。
火苗剧烈跳动,倏然熄灭。
黑暗瞬间吞噬了整个牢房。
一股异样的气味弥漫开来——既非腐臭,亦非檀香,更像是从九幽深处渗出的邪祟,带着刺骨的寒意。
"叮铃——"
铃音撕裂死寂。姬昌脊背一僵,喉头滚动——
眼前陡然模糊!
浓稠的黑影无声笼罩,四周空气骤然稀薄。老人猛地抬头,浑浊的瞳孔急剧收缩——
黑影蠕动着显出一张扭曲的面容,时而狰狞如恶鬼,时而悲戚如怨魂。
"呃......"
姬昌的喉结上下滚动,却只能挤出破碎的气音,仿佛有无形之手扼住了咽喉。
"姬昌!"
黑影发出刺耳尖啸,千万冤魂的哭嚎与金属刮擦声混作一团——
"你可知罪?!"
声浪震得石壁簌簌落灰。老人浑身战栗,额头紧贴冰冷的地面。
"鬼...鬼神饶命..."嘶哑的声音从干裂的唇间挤出,"老朽...实在不知..."
黑影像泼墨般在石墙上扩散,腐肉般的恶臭灌进姬昌的鼻腔。"十年前!"那团扭曲的黑暗贴着他皱纹纵横的脸,每吐出一个字就压近一分,"你指使羌族,血污祭坛!屠杀祭司!"声音像是千百只甲虫在头骨里爬行。
"渎神者——该剜心祭天!"
姬昌佝偻的背脊撞上湿冷的石壁。他抬起青筋暴起的手:"神明...明鉴...老朽从未..."
"手下羌奴从何而来?""黑影打断他。
"是...是犬子娶了羌女..."姬昌喘着粗气回答。黑影又逼问几个细节,老人答得断断续续。
冰冷的触须突然缠上他的脖颈。姬昌的皮肤下,血管像蚯蚓般凸起。
"向九幽立誓!"黑影里传出骨骼碎裂般的声响,"若你撒谎,周氏全族血肉喂豺,魂魄永困无间!"
老人青紫的嘴唇蠕动着,发出漏气般的嘶声:"老朽...立..."指甲在石地上刮出五道血痕……
整个世界突然翻转。
无数鬼手从黑影中伸出,铺天盖地压下来。最后一丝光亮彻底消失,姬昌仿佛坠入无底深渊。意识消散前,他恍惚听见黑暗中传来"咯咯"的诡笑,越来越远……
三天后。
春祭大典如期而至,按照祖制,所有诸侯必须到场。微子启裹着厚重的裘袍站在观礼台上,脸色苍白如纸。这几个月他称病不出,此刻却不得不强撑病体出席。寒风吹过,他瘦削的身子抖得像片枯叶,引得身旁的侍卫频频侧目。
"微子大人气色不佳啊。"太宰笑吟吟地递来一杯热酒,"喝点暖暖身子?"
微子启勉强扯出笑容接过,低头时却瞥见酒面上浮着可疑的浊光。他心头一紧,这一个月来夜夜噩梦,此刻站在祭坛下,总觉得每道目光都暗藏杀机。朝臣们的笑容太过热络,侍从们的动作太过殷勤……
祭礼漫长难熬。微子启抬手擦汗,宽大衣袖滑落,露出手腕上凸起的青筋。短短月余,他瘦得形销骨立,连最贴身的裘袍都显得空荡荡的。
"分食通神——"
随着祭司高喊,侍从们端着血淋淋的祭肉与浑浊的祭酒走来。微子启强忍恶心,小口啜饮着分到的酒水。酒入喉中,泛起一股铁锈般的腥甜。
"微子大人脸色怎么这般难看?"身旁的人关切道。
"无妨...只是..."微子启话未说完,突然觉得天旋地转。他踉跄着起身告辞,耳边嗡嗡作响,连自己说了什么都听不清。
刚走出三步,双腿突然一软。
"大人!""快扶住他!"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微子启感觉自己不断下坠。最后的意识里,他仿佛看见祭坛上的青铜鼎渗出暗红液体,像极了凝固的鲜血......
不知昏迷多久,微子启生生疼醒。脑袋仿佛被斧子劈开,眼前金星乱冒。甜腻的怪味钻进鼻腔,熏得他几欲作呕。
他勉强撑开沉重的眼皮,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石室里。"轰——"身后青铜门猛然闭合,震得地面颤动。四角鲛人灯"噗"地燃起幽蓝火焰,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如鬼魅。
"咔嚓"一声脆响,微子启低头看去,脚下散落着几块白骨碎片。他心头狂跳,这声音...简直像有什么东西在啃骨头......
四周静得可怕,连喘气声都在石壁间来回碰撞,听着就像有人贴着他脖子后头呼吸。
"滴答——
一滴冰凉的水砸在黑暗里,声音在寂静中炸开。微子启双腿发软,踉跄着跌在地上。甜腻的熏香突然浓烈起来。他眼前发黑,几乎喘不过气来。黑暗中渐渐浮现出一只白狐狸的轮廓——灰蓝眼珠在暗处幽幽发亮。
"子启。"白狐开口,声音轻得像刀锋擦过咽喉,"你为何害我?"
冷汗浸透衣背。但微子启不敢动弹。一条尾巴缠上了他的脖子。
"说。——你该死吗?"
"宫亭,饶了我......"微子启"扑通"跪倒,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当年是九侯和崇侯买通的羌人......"
狐影突然逼近,白色毛发垂落在他肩上:"那首白鸾折翅的童谣呢?"
"我发誓与我无关!"微子启突然激动起来,声音发颤,"我只是...刚好知道这事而已。童谣是崇侯买通巫童散布的,西伯毁祭的证据是九侯伪造的!"
铮——"
青铜剑的嗡鸣撕裂寂静。帝辛的身影从阴影中踏出,剑尖拖过青石地面,溅起一串火星。
宫亭旋身甩开狐裘,雪白裘毛在剑锋前绽开,堪堪停在微子启喉前三寸。"大王且慢,让他说完。"
微子启瘫软在地,嘴唇无意识地颤抖:"我...我只是向大王传了几句话...真的什么都没做..."
传话?向帝辛?宫亭指节一紧。为何他当年毫不知情?但这个念头转瞬即逝——微子启的瞳孔开始涣散,药效要过了。
他蹲下身:"祭坛是谁动的手脚?纯木架子怎会突然倒塌?"
"我......我真不知道......"
"不知道?"宫亭突然掐住他下巴,"那好好想想——当年还有谁在场?"
微子启的喘息变得破碎,视野里天旋地转。"还有个人......可我不能......"
指甲陷进皮肉里,宫亭的声音轻得像刀:"你要替他死?说!是谁?!"
"是......王叔......"
"铮!"帝辛利剑出鞘,寒光映出他扭曲的面容。他额角青筋暴起,眼中杀意翻涌,整个人像头被激怒的野兽。
宫亭横臂拦住,眼底寒芒乍现:"你敢信口雌黄?"
"我有证据!"微子启突然挣扎着爬前半步,嗓音嘶哑,"我能与他对质!求......饶我一命......"
熏香骤然浓烈,他眼前一黑,彻底昏死过去。
帝辛的剑"咔"地归鞘,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剑鞘捏碎。宫亭盯着地上之人抽搐的面容,心中思绪翻涌——这场十年前的血案,竟藏着连他都不知晓的暗线。
两人踏出暗室,月光如水倾泻在青石阶上。宫亭侧目望向帝辛:"受德,你知道的比我多。"话里藏着未尽之意——你分明有事瞒我。
帝辛指尖轻抚剑柄,沉默在二人之间蔓延。"十年前的案子,孤查过。"他终是开口,却避重就轻,"所有证据都指向西岐。"
宫亭凝视着地上蜿蜒的砖缝,思绪翻涌。当年结案文牒历历在目:西岐箭镞、羌人染技、虫蛀祭坛——桩桩件件皆可伪造。若西伯侯当真蒙冤,幕后黑手是谁?而眼前这位君王,当真毫不知情?
"如今真相反转,"宫亭声音微沉,"王上还认定西伯有罪?"
夜风裹挟着龙涎香的气息,帝辛低沉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试探:"真相重要么?"略一停顿,又意味深长道:"你要的究竟是真相,还是想为某人平反?"
宫亭心头猛地一沉,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他忽然意识到——或许帝辛早就知道些什么,又或许,这一切本就是在他的默许下发生的。而自己,竟像个傻子般被蒙在鼓里。
帝辛扫过宫亭惨白的脸,喉结滚动了一下:"事情...并非你所想。"他抬手落在对方的肩膀,"孤确实做了万全安排,只是没想到……"
"总之……罪魁九侯...孤已经处理了。"声音越说越轻,最后几个字几乎吞进了喉咙里。
宫亭猛地甩开他的手,冷笑:"不必解释。"他直视帝辛,目光如刀,"大王筹谋万全时,可曾记得对我的承诺?"
话音未落,拳头已挟着风声砸向帝辛面门——
感觉我实在不擅长写这种阴谋,下次尽量少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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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毁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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