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涎香燃尽。只剩一缕残烟在鎏金香炉上袅袅浮动。晨光刺进帷帐,在凌乱的锦被上割出细碎光痕。甜腻的香气混着未散的情热,在帐中氤氲成雾。
宫亭早已醒来,却仍仰躺着不动。不是他不想起身,实在是——
指尖刚试着动了动,浑身骨头立刻叫嚣起来。后腰酸软得使不上力,大腿内侧突突跳动,每次呼吸都牵扯着隐秘处的钝痛。他勉强撑起上半身,却在下一秒重重跌回榻上,喉间溢出一声闷哼。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青年死死攥住被褥,指节泛白。昨夜画面在脑海里横冲直撞——他盛怒之下出手,那人竟不闪不避,硬挨一掌。玄色衣袖翻卷间,铁钳般的手掌扣住他手腕。天地倒转,再回神他已头朝下挂在对方肩上。
"放我下来!"拳头砸在那人背上,换来臀上**辣的一记。那人单手就钳住他乱蹬的腿,倒扛着穿过回廊。
从描金廊柱到蟠龙屏风,从青铜案几到锦缎床榻。
衣带委地,玉扣迸裂。
床榻吱呀做响,直到深夜。起初他还能硬撑,后来防线尽溃。咒骂碎成呜咽,最终化作带着颤音的讨饶:"够了......"
丢人。
宫亭瘫在榻上,帐顶云纹在视线里扭曲。他盯着看了许久,突然扯出个冷笑。背信弃义的是那人,为何现在腰酸腿软的却是自己?
——昨夜那人确实要解释。
记忆突然闪回,对方刚开口,他抬脚就踹。现在想来,靴尖似乎正撞在......
"啧。"他又不是故意的。
事后温柔比粗暴更可恨。那人用热帕子替他清理,连指甲缝都拭净。今早临走前还掖紧被角,倒衬得他昨夜发火像孩童闹脾气。
这算什么?打一鞭子喂颗枣?可笑!
青年抬手遮眼,布料蹭过腕间红痕,疼得他倒抽冷气。一个荒谬念头突然窜出来——
昨夜明明有机会取他性命,为何最后讨饶的......偏是自己?
天光大亮。
宫亭勉强支起身子。凉风扫过皮肤,他忽然想起十年前——这时候他该身着朝服,手持玉圭,随王驾穿过午门,衣摆纤尘不染。如今铜镜里,只剩个狼狈人影:银发乱如枯草,颈间红痕交错,锁骨下的牙印还在渗血。
"烦。"他抄起梳子胡乱梳了几下。
象牙梳卡在发结里,他猛一用力。"啪"的一声脆响,三根银发打着旋儿飘落在地。
宫亭盯着断发,比干那张倨傲的老脸突然浮现在眼前。那老顽固向来眼高于顶,张口闭口都是礼法。虽说和自己积怨已久,但公然行刺?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怎么想都觉得蹊跷。
不过,微子启敢当庭发难,手里必定攥着真凭实据。而帝辛八成正等着用比干当饵,逼他继续乖乖听话。
算了,懒得想这些弯弯绕绕。
宫亭扯了扯嘴角。
"闹剧,该收场了。"
虽然不算圆满,至少能还姬昌清白,这些日子的周旋没白费。只是......他望向窗外高耸的宫墙。当初急着赶回王都,现在倒好,既摸不清朝堂动向,又逃不出这深宫牢笼……
"咔!"梳柄在他掌心碎成粉末。
——得想退路了。
接下来几日,宫亭被困在临华殿。
铁窗紧锁,殿门封死。侍卫翻遍每个角落,连暗格里的药剂都搜了出来。
帝辛始终没露面,只派哑奴每日送两次饭。殿外看守换了三拨,全是陌生面孔。
一切仿佛又回到原点。
青年心中焦灼,面上却强撑着不露分毫。只有破军遭了罪,狼毛秃了好几块。
大朝会那日,晨钟响彻九重宫阙。
宫亭枯坐等待。
破军在他脚边翻了个身,口水在青砖上洇开一片。青年揪着老狼灰白的皮毛:"外头天翻地覆,你倒逍遥。"破军甩动尾巴,不轻不重抽在他脚踝上。
日影爬过三重地砖,前殿突然爆出山呼。宫亭踢翻矮榻,冲向殿门,两柄铜戈"锵"地交叉封门。寒光映出侍卫冰冷的面容:"王上有令,今日不得出临华殿半步。"
"哼。"青年甩袖转身,案上黍饼早已冷硬。他掐着破军耳根扯醒老狼,硬把整块饼塞进那张打哈欠的嘴里。
"呜!"破军噎得后腿乱蹬,饼渣喷了满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案上的酒壶已经空了。宫亭正要摔壶,殿门轰然洞开。阳光如熔化的铜汁泼进殿内。
青年抬手挡光。逆光里,帝辛的身影堵在门口,看不清神情。
"受德?"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被拽进一个血腥味弥漫的怀抱。铁箍般的手臂勒紧他胸膛,檀香混着铁锈味直冲鼻腔。
两人在寂静中僵持数息。
"……王叔认了。"
案几上的酒盏翻倒,琥珀酒液蛇形蜿蜒。宫亭指尖冰凉,早有预感,心脏却仍像被无形的手攥住。
"微子启供出这个。"帝辛松开他,袖中滑出一卷竹简,"比干家铜坊的账册。十年前,九侯派人密制过一批特制铜钉——遇热就脆断的钉子,正是祭台上用的那种!"
"就这些?"
"不止!孤找到了当年铜坊的老匠人,他亲口招认……"
宫亭指腹摩挲着竹简上晕开的墨迹,证据链太周全了……周全得像排演好的戏。
"然后呢?"他逼视帝辛,"你就没别的话……要对我说了?"
帝辛偏头避开他视线,目光投向殿外刺目的阳光,嗓音发干:"当年九侯和西岐在朝堂争封地,闹得剑拔弩张。恰巧微子启密报,说西岐使者勾结羌族首领,要在春祭上对九侯下手......"
他喉结滚动:"孤想着,不如让浑水更浑些?好叫暗处的人现形。"
宫亭脚底窜起寒气:"所以你想冷眼旁观?看他们内斗厮杀,再出来当救世主?"
帝辛猛地攥住他手腕:"孤以为最多是场骚乱!正好揪出心怀鬼胎之人,顺势收拾残局......"他声音突然哽住,"孤没料到祭台会塌!更没料到你......"
死寂弥漫开来。
许久,帝辛哑声道:"昨日......孤见过王叔。给他两个选择。要么交出一半封地,全族迁离王畿;要么......"
殿内死寂一片。宫亭扫过帝辛泛红的眼角,忽然看懂比干为何认得如此干脆——这三朝老臣早算清了账。
用自己这条命,换全族平安。
"他说......想回家更衣。"帝辛将额头深埋进青年肩窝,颈侧青筋暴起,"寡人......赐了玉匕。"
空旷大殿只剩铜漏声,嗒,嗒,嗒,水珠砸在死寂里。
宫亭的心也跟着沉下去,一片冰冷。
三日后,乌鸦扑棱棱撞上窗棂。青年解下鸟腿密信,姬旦字迹力透帛背:
"查明比干幼子曾为九侯铸祭器。后铜坊遭玄鸟卫查封。崇侯虎吐露,当年是九侯诱子晏入局..."
衣摆忽地一紧。破军叼着他袍角往外拽,灰狼耳朵竖得笔直,沾满草屑——准是刚钻过狗洞。
宫亭揉了把狼头,抬眼时撞见阴影里无声无息的身影。
青鸾站在那儿,像道淬了毒的刀锋。
"大人,"他低声道,"子晏公子昨夜在宗庙......自缢了。承认所有罪责……全是他一人所为,与他父亲无关。”
宫亭指尖一颤。原来如此!比干是在替儿子顶罪。他早知子晏闯祸,却一直隐瞒。如今父子两条命,了结这桩十年悬案。既全了君臣之义,又保住了家族体面……
“大王诏令,”青鸾双手奉上一卷诏令简册,“微子启罚没半数封地,即刻执行。崇侯虎病体沉重,难理军务,着其交还虎符兵权,回北崇封地静养。此事……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宫亭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好一个到此为止。比干父子之死震慑了心怀不轨的宗室;微子启和崇侯虎虽未死,但一个失地,一个失权,已是拔牙断爪;帝辛这盘棋,下得干净利落,一箭数雕。
“咚——咚——”
沉闷而悠长的编钟声从远处传来,整整二十七响,宣告着三朝元老的丧礼已然开始。宫亭将手中的薄帛凑近青铜灯盏,“剖心明志”四个字在火焰中扭曲、蜷缩,最终化作一缕呛人的青烟,消散在空气中。
市井传言,比干剖心时七窍流出黑血……可又有谁知道,这血里究竟藏着多少被权力碾碎的真相?
夜风穿廊而过,梁间的蛛网剧烈摇晃。垂死的飞蛾终于挣脱束缚,飘飘荡荡坠入黑暗。
宫亭收回目光,端起案几上的半杯冷酒,仰头一饮而尽。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像燃起了一团火,灼烧感一路蔓延到心底。
人死如灯灭,万般罪孽皆可随风而散。
可背叛,却像扎进掌心的竹刺……随着血脉游走,日夜作痛。
改来改去总觉得不太满意,之前激情创作,有很多细节都有逻辑上的问题。先这样吧,有空再改。[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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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困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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