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喊杀声已经近在耳旁。火光舔舐着宫墙。青年踉跄一步,勉强站稳。男人背对着他,王袍在烈焰中翻涌。
死一般的沉默。
"受德。"宫亭上前半步,嗓音沙哑,"你真不需要我吗?东门马厩还有三匹战马没被征调......东境还有五万忠于你的士兵。"他喉结滚动,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帝辛猛地转身,一把扣住青年的下巴,眼中寒光大作:"怎么?你想让天下人看着商王像条丧家之犬一样逃命?"手指骤然收紧,"还是说......你觉得孤该跪下来,求他们给个痛快?"
拇指重重碾过他干裂的唇,蹭出一道刺目的血痕。宫亭翻了个白眼,这家伙……到死都放不下这份骄傲吗?
帝辛死死盯着他,声音忽然沉了下来:"三个月前,你说过见到了'帝星陨落'......那,为什么不逃?"他咬着牙,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孤派人送你走,你偏要留下,就非要亲眼看着这一切烧成灰吗?"
宫亭仰起脸,似笑非笑:"陛下不是不信天命吗?"顿了顿,又轻声问,"再说……你真会放我走?"
不等回答,他舔掉唇角的血,补充了一句:"况且……臣要是真走了,”指尖摩挲过男人的喉结:"谁来替您斟——最后一杯断头酒?"
话音未落,帝辛反手掐住青年的脖子,一把将他拽到跟前。
"孤早该……亲手杀了你。"
带着铁锈味的吻碾压下来,毫无温柔可言。牙齿磕破嘴唇,舌尖尝到腥甜,分不清这血是谁的——是先前被掐破的伤口,还是此刻彼此咬破的新伤。
一根燃烧的横梁轰然砸在身侧,火星四溅。两人被迫分开,唇间还黏连着一缕血丝。
"现在杀我……也来得及。"宫亭喘着气,舌尖轻舔唇上的血珠,眼神却挑衅地盯着对方,"如果你不动手……"
"不如换我来?"
帝辛眯起眼晴,握紧剑柄。宫亭回以微笑,指尖悄然扣住袖中的银针。
两人在火柱前对峙。
"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无明抱着琴,无声无息地出现,"要弹一首送葬曲吗?"
宫亭没理他,反转向帝辛,歪头咯咯一笑:"忘记问了,你回来到底要做什么?总不会是……特地回来杀我的吧?"
远处传来编钟砸地的嗡鸣,混着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宛如六百年前商汤开国的祭乐。
——咣当!
帝辛扔掉断剑,一把将青年搂进怀里。
宫亭的耳畔紧贴着男人的胸膛,清晰地听见——那心跳又急又乱。原来疯子……也会慌。
“你……怎么又犯病了。”帝辛嗓音低哑,"孤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还不动手?"无明冷笑一声,"趁现在,快杀了他!"
宫亭额头青筋暴起,袖中银针已滑到指尖,却在触及对方后心时停下。六百个日夜淬炼的杀意,此刻竟被这体温烫得发颤。
“真是废物!”盲乐师哼了一声,身影又渐渐消失。
两人沉默片刻,帝辛忽然平静下来,语气近乎温柔:"有一点,你倒是说对了。"
"我这次回来,是为了完成最后一次祭天仪式。"男人抓着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银针尖端没入半寸,"我知道你一直想杀我。"他低头,在宫亭耳边轻声道,"那么......替孤完成最后的祭礼吧。"
燃烧的檐角轰然坍塌,火雨纷飞。
"以帝王之血......祭我成汤六百年江山。"
青年指尖一颤,染血银针"当啷"落地,在青砖上滚出很远。
……
夜色如墨,朝歌城下,火光冲天。
姬旦纵马疾驰在先锋军最前。甲胄渗出的鲜血与汗水交融,浸透缰绳,磨烂了掌心,却浑然不觉。
狂风卷过战旗,血腥味扑面而来,他的思绪猛然拉回到十天前——
北斗勺柄直指龙角星,与太微垣连成一线。
那人预言的天命时刻,终于降临!
恰在此时,潜伏朝歌的细作传来急报:商军主力尽出,王畿空虚。
他跪在太庙前的青石台上,额头重重叩地,鲜血顺着眉骨蜿蜒而下。
"老师说过……大商气数已尽,周当兴。此刻出兵,必能克敌制胜!"沙场老将此刻竟双腿发颤,像是个初临战场的菜鸟。
"只求王兄……破城之后留他性命。"这句话几乎咬碎牙根才挤出。直到听见兄长的承诺,堵在胸口的那团血气才渐渐消散。
胯下战马突然扬蹄嘶鸣,姬旦下意识抬头——老师总说星象暗藏天机。可今夜乌云蔽月,唯见燃烧的箭矢如流星划破长空。
"轰!"
东门方向传来巨响,玄鸟大旗的旗杆竟拦腰折断。
溃兵如沸水中的蚁群,在火海里四散奔逃。远处传来刺耳尖啸,倒戈的商军点燃粮仓,浓烟中人影纠缠撕咬,宛如地狱恶鬼争夺血食。
突然,城墙上一道白影如折翼的蝶直坠而下。姬旦心脏猛地一缩,扬鞭冲去——
"是个宫女。"副将掀开染血的纱衣,露出一张陌生的脸。
面具下,姬旦喉结狠狠滚动,嗓音嘶哑得像砂纸磨过铁器:"找!一个银发蓝眸的男人……"忽又顿住,咬牙补了一句,"若是女装打扮的……也行!掘地三尺也要翻出来!"
轰隆隆——
西北角宫墙在巨响中崩塌,碎石如冰雹砸向地面,烟尘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姬旦的战马惊立而起,他瞳孔骤缩——尘雾中一抹银光倏忽闪过。
"站住!"他暴喝,策马追去,只在巷角撞见个瘫软的老妇。一支银钗从发间滑落,"叮"地砸在青石上,像刀子刮过绷紧的神经。
战事比预想的顺利,可姬旦心里沉甸甸的。城破得太快,快得让人措手不及;城里乱作一团,反倒叫人心里更没底了——那个人……还好吗?
喘息越来越重,他盯着自己痉挛的手甲,血迹在指缝间黏腻发亮。昨日探子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开——
"大王把所有巫祝……都钉上了焚天旗杆……"
缰绳勒进掌心的血肉,他却麻木不觉。西北角又爆出癫狂的笑喊:"逮到商王的妃子了!"
腰间的长剑突然龙吟出鞘,待他回神,三名叛军已捂着喷血的喉咙栽倒。
汗水混着血水淌下,眼前模糊一片。
每一个逃窜的影子都在他血红的视野里扭曲成银发的残像。太阳穴突突狂跳,仿佛千万只毒蜂在颅骨内振翅。
他感觉自己快疯了。
可还是像扑火的飞蛾般,徒劳得撕开一道又一道火幕……
"将军!找到商王了!在摘星楼——"亲兵的嘶吼刚响起,姬旦的身影已化作离弦之箭,裹着火星冲进火海。铜面具在高温中扭曲变形,烫伤的皮肉滋滋作响,他却在这灼痛中感到异常清醒。
烈焰如巨兽之舌,舔舐着整座楼宇。
百丈高楼在火海中扭曲呻吟,朱漆廊柱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热浪翻涌间,只见最高处的露台上,衮服身影正在融化——价值连城的珠玉接连爆裂,熔化的金线如同泪痕,将那人浇铸成一尊坍塌的祭器。
一阵裹挟着火星的旋风突然撕开浓烟。
姬旦的瞳孔骤然收缩——那个人身侧,还有一人!长长的银发在火风中狂舞,素白深衣在热浪中翻滾,衣袂上的星宿纹样寸寸焦黑。几缕银丝黏在渗血的额角,却遮不住那双永远清冷的眼睛……
"宫——亭——!"
这声嘶吼不似人声,倒像受伤野兽的哀嚎。玄铁佩剑铮然出鞘,剑锋割破浓烟直指高楼。就在他冲向大门的刹那,燃烧的横梁裹挟万钧之力砸落,炸开的碎木如暴雨倾泻。
抬头望去,露台上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突然向前倾倒。手伸向半空,只抓住了一把滚烫的灰烬。
铠甲下的心跳声几乎要震碎胸膛,盖过了宫殿坍塌的巨响。姬旦再次向前冲去,却被亲兵们组成的人墙死死拦住。
"将军不可!"老副将用血肉之躯挡在他面前,双手紧抱住他的腰甲。滚烫的铠甲烙在皮肉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可老人纹丝不动。
就在这片刻的僵持间,摘星楼发出最后一声哀鸣。露台上的人影被烈焰吞没,仿佛从未存在过。
……
黎明撕开天幕。
曾经金碧辉煌的楼阁只剩焦黑的骨架。未熄的余烟扭曲着升向天空,像无数不甘的亡魂。
姬旦的玄甲上凝结着厚厚的烟灰,每走一步都簌簌掉落。他徒手翻开还在冒烟的梁木,指尖被烫得皮开肉绽却浑然不觉。突然,动作倏然停滞——焦土之下,半隐半现一截银色发带。
远处,幸存的编钟在晨风中震颤,每声呜咽都像亡魂的叹息。靴底碾碎炭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姬旦跪坐在余烬里,染血的手指死死攥着那段发带。
"四弟。"姬发的声音压得很低。将领们形成的包围圈在烟雾中若隐若现,有人不安地摩挲剑柄,有人频频望向仍在冒烟的宫墙。
"探马刚报,东征军已渡过淇水。" 姬发指向仍在冒烟的宫墙,"据说……帝辛临死前完成了祭天仪式,现在城外勤王军都在传……说他是以身殉道的圣王。"
姬旦缓缓抬首,面上凝结的血痂猛然裂开,露出狰狞之态。
老臣散宜生突然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焦黑的土地上,声音发颤:"大王、公子明鉴!那些商朝遗民……他们现在都跪在城郊哭嚎,说……说……"
"说什么?"四公子抢先发问,嗓音嘶哑得不像活人。无人敢质疑他的失礼——他的眼白布满血丝,瞳孔却黑得瘆人,仿佛两个吞噬光线的深渊。
散宜生伏得更低,几乎要陷进土里:"说我们触怒了上天……帝辛的祭天引来了鬼神,现在逃兵越来越多,已有三个营的将士趁夜……投奔商祀去了……"
姬旦突然低笑起来,笑声干涩如枯骨摩擦,在场众人只觉得后颈一凉,仿佛有冰冷的手指正顺着脊椎缓缓上爬。
"找个身量相仿的,"他声音沙哑,"给他穿上衮服——"
姬发瞳孔骤缩:"你的意思是……"
"当众鞭其尸三百。" 姬旦缓缓起身,焦土上留下个深陷的膝印,"再以斧钺枭首,悬于城门示众。" 他转向众将,每字都像淬了毒,"至于商朝旧臣……不肯跪拜周鼎的,统统送上祭坛。"
……
铜斧刃劈下,第一缕朝阳刺破云层。悬索咯吱作响,一颗戴着天子冕旒的头颅缓缓升上城楼。血珠顺着十二旒玉串滴落,在朝阳下闪着妖异的光。
漫天鸦群在空中盘旋。
围观的人群里突然爆出几声叫喊,又立刻死寂无声。
"看清楚了!"城楼之上,姬发一把扯断冕旒玉串,玉珠哗啦啦砸进尘土:"什么祭天殉道——这才是无道昏君的下场!"
一只乌鸦俯冲而下,叼走了滚落在箭垛上的半块耳玦。
……
众人视线的死角处,姬旦背靠残垣缓缓蹲下。颤抖的手指从怀中取出那段焦黑的发带——银丝早已碳化,明珠碎成齑粉,唯有系带处还残留着半枚烧变形的玉扣。
青年突然低低笑起来,笑声里混着血沫,每一声都像是从撕裂的肺里挤出来的。
咳——咳——
他慢慢将发带缠绕在鬓边散乱的碎发上,打了个死结,仿佛这样就能把什么再也抓不住的东西,牢牢系住。
——
落雪了。
天穹裂开无数细缝,雪沫混着未散的硝烟簌簌坠落。染血的城阙披上薄绡,积雪渐渐掩埋青石板缝里的残箭。军士卒呵出的白气凝在须眉间,冰晶爬满戈矛。
忽然,西街传来骚动。
一队人影穿过破败的门楼,缓缓行来。
为首的中年男子两鬓斑白,披散的发丝间夹杂着草屑。细碎伤痕布满他裸露的脊背,泥浆沾满粗麻下裳。他左手紧攥一把稻草,右手牵着一只小羊。老人和孩子们跟在他身后,抱着陶罐,发出低低的啜泣声。
人群在距离周军十步处停下。
姬旦按住腰间铜剑,向前两步。甲胄上的冰凌随着步伐叮当作响。
那人突然俯身叩首,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殷商宗室微子启,携妇孺老弱三百二十七口,献城归降。"
他弯下腰,雪粒沾满衣袍前襟,稻草在他颤抖的双手中簌簌作响。那只白羊安静地跪卧在他膝边,啃食着稻草。
姬旦左手抚剑,沉默不语。
微子启伏跪的身躯微微发颤,冷汗混着融化的雪水滑过眉骨。
"起来吧。"良久,姬旦终于开口,声音冷硬如铁,"王兄正在大营等你。"
铜剑铿然入鞘。
就在两人擦肩而过时,微子启突然抓住他的衣角。
"胶鬲让我带句话。"
姬旦踩碎一块带血的冰。远处,摘星楼的残骸刺破雪幕,像把断戟插在天地之间。
"他说......"微子启的声音轻得几乎融在风里,"雪落之日,就是再会故人之时。”
姬旦没有回头。
肩甲上的雪越积越厚,始终不化。
下雪了。
哪还有什么再见的时候。
骗子!
正文完结,还有番外。[哈哈大笑]
【暴君の高光时刻】
谁说亡国之君不能死出风采?看看咱帝辛同志——当周武王的军队冲进朝歌时,人家既没哭着求饶,也没连夜卷铺盖跑路,而是直接给自己点了把火!这波操作堪称史上最早"老板带着公司机密**"的硬核操作,比崇祯在煤山挂歪脖子树早了整整两千年。
(崇祯:勿cue,我吊得也很端庄)
虽然史书把他写成酒池肉林的昏君,但论殉国姿势,帝辛绝对拿捏了悲壮美学——火光冲天而起时,连周军都忍不住集体敬礼。更妙的是,他这一烧,直接把"亡国之君"的KPI卷出新高度:后来但凡皇帝要亡国,不搞个自挂/**/投井三选一,都不好意思写进史书。
至于躲在残垣后系发带的姬旦同学...咳咳,备胎的自我修养就是等老板烧成炭了再出场嘛!
Ps:86章还在核审中,请慢慢等待。主要是我舍不得删,都辛辛苦苦一个字一个字打出来的。[哦哦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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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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