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辛搁下朱笔,抬眼凝视对面青年,眸中似有暗火跳动。"十三岁随父王出征至今,孤,未尝一败。"
宫亭偏过头,宽袖中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嗯。"
他心中叹息。
或许,你即将迎来人生第一场,也是最后一场败仗……
明明日夜期盼着周军攻来,好逃离这座金丝牢笼。可为何此刻,望着烛光下男人棱角分明的侧脸,心口竟会隐隐作痛?
难道...终究还是舍不得吗?
青年唇角泛起一丝自嘲。年少时曾立誓守护的江山,如今却要亲眼见证它的倾覆。爱与恨,忠与叛,矛盾的情感在他心头撕扯。这个既想逃离又忍不住牵挂的王朝,这个既怨恨又留恋的君王,终将,成为过往云烟。
"嗒"的一声轻响,墨锭落在砚台上。宫亭垂首继续研墨,余光却再次捕捉到屏风后那几道熟悉的暗影——今日已是第三次了。如今他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帝王的耳目,想私下见胶鬲一面简直难如登天。
墨汁在砚台中晕开凌乱的纹路,他盯着帝辛执朱笔批阅奏折的修长手指,思绪却飘向大朝会上那个空置的席位。冬雪将至...那句关乎天命的密语,不知胶鬲是否已经送到...
"墨要干了。"帝辛突然开口。"若不想研,便放下罢。"
他手腕一颤。
抬眼,正对上君王含笑的眼眸。
"你近来气色甚好,夜里也睡得安稳。"帝辛抚上他的脸颊,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倒是许久未见你与那个'无明'说话了..."男人的声音渐低,带着蛊惑般的磁性,"...今晚试试你新调的那味安神香,可好?"
宫亭耳尖泛起薄红,轻轻颔首。
"果然,权势才是最好的良药。"帝辛低笑,温热的气息拂过他耳畔,"那些清心寡欲的说辞,不过是自欺欺人..."指尖缓缓滑至后颈,"不如多陪陪孤。"
这下连耳根都烧了起来。宫亭想起那夜的荒唐之后,自己次日瘫软在榻,连走路都双腿发颤的模样,从此再不敢提禁欲二字。如今虽夜夜同寝,男人倒学会了收敛,不再似从前那般贪得无厌。
倒是这身子愈发不争气了...仅是这般轻微的触碰,腰肢便已先于意识发软。
横竖...也就最后这几个月了。想到小D预言的结局,他暗自苦笑。我这般...也算无情至极了吧?
宫闱荒唐,岁月如沙,几个月转瞬即逝。
寒夜深沉,宫亭骤然惊醒。殿内更漏声残,锦衾尚有余温,可身侧床榻已空。
殿外传来金甲轻响,夹杂着低声急报——
“叛军己至牧野……”
“南郊粮仓火光连成三线……”
男人的嗓音冷如玄铁:“传令玄鸟卫,三路合围,寅时前,我要见到贼首脑袋。”
铁靴踏过玉砖,声渐远去。宫亭还未理清思绪,帝辛已折返内殿,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你且安睡。” 他只留下一句,又转身离去。“等我……凯旋。”
宫亭环顾骤然空荡的寝殿,忽而低笑。他赤足踏上冰凉的墨玉地砖,推开雕花窗棂——整座朝歌城的烽火撞入眼帘。
铁甲映着火光,如熔岩奔涌;宫墙外战马嘶鸣,惊起夜鸦,黑羽簌簌掠过燃烧的夜空……
终于……来了吗?
他浑身一轻,仿佛悬在头顶多年的利剑终于落地。
回到内室,白发青年踏入温泉殿,温热的水流冲刷肌肤,仿佛连那些年的荒唐也一并洗去。更衣时,檀木箱“咔嗒”一声弹开——
星官祭服如月光倾泻,银线绣的二十八宿在烛火下流转生辉。
侍从为他绾起银发,铜镜里渐渐浮现旧影——广袖揽星,高冠截云。恍惚间,那个执掌天象的星官从未离去,这些年蚀骨的欢愉、庙堂的沉浮,不过是观星台上的一场大梦。
晨光渐染,宫亭心中却出奇平静。
他吩咐侍从摆上朝食,执箸用饭,动作从容如常,仿佛这仍是无数个清晨中最普通的一个。
“总要当个饱死鬼。”
案几对面,金丝楠木食案上的象牙箸静静横陈,鎏金酒爵映着晨光,空荡无人。那人……没有回来。
粳米忽而失了滋味,喉间似堵着什么,连最爱的鹿脯也难以下咽。他缓缓放下玉箸,宫门外传来兵戈坠地的铿锵声响。
踏、踏、踏——
急促的脚步声逼近,一个面生的宫人跌撞闯入,嗓音慌乱:“大人!这里不安全,请随我——”
“谁派你来的?” 宫亭眸光骤冷,指尖已悄然扣住玉箸。这人白净陌生,绝非旧识。
“是……”宫人话音未断,玉箸已如寒芒贯出。
“赫……赫……” 那人捂着眼眶栽倒,血漫玉砖,很快没了声息。
“他说过……要我等他。”
染血的指尖抚过案上并排的两尊酒爵,晨风裹挟硝烟掠过,将低语吹散在渐起的喊杀声中。
“总要送他一程才是……”
“呜呜——”玄影猛地从阴影中窜出,金色兽瞳映着跳动的火光。
它急切地蹭着宫亭的腿,喉咙里滚出低沉的呜咽。
“大人!”
两名黑甲男子快步上前。为首的高大男子抱拳行礼:“属下青甲,奉王命护送您离开。”
“我是赤羽。” 另一人亮出玄鸟纹玉牌,“这里已不安全。”
宫亭却蹲下身,指尖轻点玄影湿润的鼻头:“你的白灵,不会有事。”
内室帘帐微动,一头雪白带黑斑的豹子缓步而出。
“你们带它走吧。”白发青年站起身,转向来人。
青甲急道:“可王命是要我们——”
“听我说完。” 宫亭截断他的话,声调平静却不容反驳,“摘星楼一层密道,朱雀像后的石板可移。你们带白灵从那儿走。”
赤羽拽住同僚,接过金链:“属下明白。” 他顿了顿,“那您……”
“主宠一场,不该让它陪葬。” 宫亭抚过白灵柔顺的皮毛,“至于我……你们的王让我等他。”
玄影最后舔了舔同伴的耳朵。白灵回头望了一眼,银白身影没入门外翻涌的硝烟。
宫亭轻叹,转身步入大殿。
殿内空寂,唯有尘埃浮动。他拂去席上薄灰,缓缓落座。案头酒爵盛着半盏残酒,在斜照中泛着暗红微光。
天色渐暗。
远处传来宫人奔逃的声响——玉器碎裂,锦帛撕裂,士兵翻箱倒柜。檐角最后一缕余晖沉没,晚风穿堂而过,裹挟着硝烟气息。
玄影悄然归来,低头舔舐前爪血迹。
夜色吞没了宫室。
殿前横陈着十几具尸体:有的喉间贯穿,鲜血浸透青石;有的颈骨扭曲,双目圆睁;更远处,一名侍卫腹部剖开,肠子蜿蜒于地,在月光下泛着暗红。
“疼么?” 宫亭轻抚玄影伤爪。
豹子低呜,毛茸茸的脑袋靠上他膝头。
他端坐案前,指尖轻敲酒爵边缘。雪色祭服溅着暗红斑痕,腰间玉佩在寂静中轻响。
“真慢啊……”
宫亭倚案轻笑,目光一直注视着大门。殿外杀伐声逼近,樽中残酒泛起细纹。玄影竖起耳朵,金瞳在暗处闪烁。
“别怕。” 他揉揉豹子头顶,“快结束了。”
青年忽然抬手,倾尽残酒。琥珀浆液在青石板上蜿蜒如蛇,映出窗外冲天火光。
“最后一杯。” 他向空荡大殿举樽。玄影昂首,似与他同候。
“再不来……” 宫亭轻笑,“酒可要凉了。”
……
铁靴碾碎玉阶,咔嚓声撕开黑夜。脚步声如闷雷逼近,每一步都让人心头猛跳。
宫亭没回头,指尖沿着酒杯边缘打转。
“先生。" 来人嗓音嘶哑,像被炭火燎过。
宫亭缓缓转身。
男人披头散发,甲胄裂开十几道口子,黑红的血痂从肩头爬至手腕。半截断剑悬在腰间,剑鞘不知遗落在哪片战场。他身后空无一人——
宫亭的指尖掠过甲胄裂缝,殷红在纹路上洇开。帝辛倚着石柱喘息,铁腥气混着汗味扑来,往日鹰隼般的眸底,此刻蒙上了一层灰雾。
"玄鸟卫呢?"青年轻声问道。
男人抹了把下巴,分不清是汗水还是血:"...还在宫门外。"
懂了。那些死忠的将士,此刻或许正被敌军合围,或许正用身体堵城门...而他们的王独自回来,只为——
"走。"帝辛又开口,声音低哑,"孤不会让乱臣贼子取我性命。"
宫亭瞳孔骤缩。
原来如此。
他不是败逃,是回来亲手了断。
"去哪儿?"宫亭明知故问。帝辛突然抓住他手腕,将染血的手掌按在自己脸上。血混着酒,在素白袖口洇出红梅。
"摘星楼。"男人眼里窜着火苗,"陪孤登上祭坛。"
宫亭微微颔首,拂过案几上那对错金银酒樽,将其中一只收进袖袋中。
殿外突然爆出巨响。燃烧的房梁重重砸在丹墀上,火星四溅。热浪裹着火苗冲进大殿,青铜灯树上最后的烛火"嗤"地熄灭。
喊杀声混着木头爆裂的噼啪声,越来越近……
"请稍候。"宫亭从屏风后转出,双手捧着叠得齐整的祭服。"容臣为您梳洗更衣。"
帝辛抬起眼睛。两人目光在跳动的火光中交汇。二十年的君臣往事在彼此眼底闪回:太庙分食的冷肉,兰台夜宴的温酒,昨夜对饮时,杯沿相碰那声清脆的"叮"......
他猛地扯开披风。
最后一片铜甲落地,宫亭拧布巾的手突然一颤。男人背上那道刀伤还在渗血,像条赤色蜈蚣趴在古铜色皮肤上。血珠滴在青砖上,溅开朵朵红花。
屋顶传来椽子断裂的闷响。
十二旒玉串垂落,男人缓缓转身。宫亭眼前忽然浮现当年——新王加冕,朝阳穿透殿门,金辉洒满祭服,星纹闪闪发光。而此刻,只有熊熊火光舔舐着殿柱,将绣金的日月星辰烤得灼热发亮。
系玉佩的丝绦突然从指间滑落。他刚要弯腰,帝辛一把扣住他手腕。那只曾经百步穿杨的手,现在布满灼痕和刀伤。
"爱卿手抖了。"
"臣...想起初次为您加冕..."
话未说完,帝辛突然爆发大笑。
"哈!哈哈哈——"笑声劈开凝重的空气,梁上灰土簌簌掉落。
"滚!"他猛地甩开青年,力道大得让人踉跄后退数步,"这里用不着你了。"
上一章还在审核池里蛙泳,帝辛断头饭的筷子都举累了(点烟)。算了,横竖都是凉,这趟车必须开!方向盘焊死——这饭可以冷,但不能素![好的]
弱弱提一句,至少……至少来点汤嘛……[求求你了]
你说这人临死之前是不是还要吃顿好的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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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活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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