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忽然在他的面前开了，他猛然一惊，抬眼看了过去，和迷迷糊糊打开门的小女孩对视了。
小女孩还以为他像平时一样，只是来打个招呼，或者随便过来送点东西，送点钱，他来过很多次。
小女孩一点也不诧异，揉了揉眼睛，把门打开得更大了一些，声音含含糊糊，对他招呼说：“进来吧。”
说完，女孩转身向着客厅里的沙发走去，一下子扑在了里面，像一滴陷进云朵里的雨，柔软而沉默，几乎消失掉。
女孩喜欢客厅沙发柔软的部分，而且总在上面躺着，久而久之，沙发里柔软的部分越来越多，摔上去也不会有事，女孩就更喜欢这样用各种各样的姿势摔进去了。
或许那种柔软的包裹感，像是拥抱，能让女孩想起已经消失不见很久的父母。哪怕她其实很清楚，这两个人，任何一个都不会再回到她面前。
实验人员见此情形，心中一痛，缓步走了进去把门关上，皱着眉头站在旁边，看着趴在沙发里的女孩，犹豫了半晌。
他在考虑要不要把试剂的事情说出来，如果没有效果，这完全是给人希望再重重打击，如果有效果，谁也说不清楚，究竟会以什么样的情况，出现效果，他想，最好不要把这件事，说得太郑重。
因此，他把手伸进兜里，摸了摸带过来的试剂瓶子，面上微微笑了一下，有些紧张，仿佛即将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只路上抓的挠人的野猫一样，温和而不失平静，但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说：“我给你带来了一点东西。”
女孩对此并不意外，因为他要是空着手毫无目的过来，那才奇怪，仍然把头埋在沙发里，含含糊糊问：“什么呀？”
女孩说话声音虽然不大，但他们两个的距离并不太远，实验人员听见了，终于把试剂瓶子从口袋里掏出来：“我从实验室带来的特殊的饮料，专门给你做的，不知道味道好不好，但应该能喝，我希望你喜欢。”
女孩听见有东西要吃，有一点惊讶，因为开门的时候没看见他手里提着什么，还以为就算有东西也不过是小的，一口就会被吃光的那种，没太放在心上，从沙发里直起身来，像一只刚从沙漠里探出头来的幼鼠，往他手上看了看，目光十分好奇，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瓶子。
女孩伸出手去，把瓶子拿在手里，把玩了一番问他：“这就是你要给我的？”
实验人员看着女孩，慢慢点了点头，女孩不疑有他，打开盖子就喝了下去，而且一口喝光了，把空瓶子还给他：“拿回去吧。”
实验人员看着手里的瓶子，有点哭笑不得，但还是收了，不过收了之后想了想又拿出来，走到厨房去洗了一遍，擦干了水，才重新放回兜里。
等他走回客厅的时候，女孩已经坐起来了，用一种目光炯炯的样子看着他，像一只深夜里准备捕鼠的幼猫。
他愣了一下，心理期盼着是药剂成功生效了，但又觉得自己不应该期望过高，因此强行压抑着心里的各种情绪，努力平静，若无其事问：“有什么事吗？”
女孩眨了眨眼睛，一下子跳起来，像一只袋鼠一样停在他面前，用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充满期待问他：“你不觉得有什么变化？”
他仔细看了看，不知道究竟要看什么，只能摇了摇头，说自己看不出来，这话一说出来，女孩就露出失望的神色。
他连忙重新看了，发现仿佛是有一点变化，低声问：“难道是更亮了？”
女孩无可奈何，摇了摇头，回到沙发上，像一块被捏碎了的史莱姆，软绵绵躺倒在那里，叹了一口气说：“我觉得我的身体好些了，但既然你什么都没看出来，我想只是错觉罢了。”
实验人员眼前一亮，觉得这也未必是错觉，立刻走过去说：“这种事还是要去医院，我不是正儿八经的医生，又没有仪器，我们现在去医院看一看吧？我带你去？万一真的好了呢？有一点好处，总比没有好。”
女孩翻了个身，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热情，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把脸埋在抱枕缝隙里，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哭：“我不要去。”
“为什么？”实验人员有些不解。
“多麻烦！还需要花钱！有什么必要？还是省点钱比较好！我可没有很多钱可以乱花了。”女孩顿了顿又用很低沉的声音说：“我也没有很多命可以用了。”
实验人员沉默了一会儿，女孩直起身来安慰他：“人早晚是要死的，你不用太为我伤心，我已经接受了，只是不想过得太难过而已。”
“还是去一去吧，”实验人员拉住女孩，言辞诚恳说，“我出钱，很快就能回来，我知道你在担心，如果只是错觉会难过，那就让我看报告吧，你就当只是普通的体检。”
女孩不想去，但看他这副样子，还是同意了，并不是为了自己，只是为了让他别那么抱希望，虽然打击别人不太好，但总比让别人在最后时刻再接受现实要好。
医生检查之后告诉他们，女孩的病情有好转，女孩愣了一下，几乎不敢相信，实验人员热泪盈眶拉着女孩说：“你听见了？是真的！”
女孩表情一片空白，点了点头。
处理好各种事情之后，实验人员回到了实验室，想了想，又去找了曼陀罗，对他感谢说：“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不用客气，”曼陀罗微笑着注视他，如同一尊冰冷高大的石像得了月光照耀，温和而威严，妖异而诡谲，声音里有种普度众生的慈悲和强烈的非人感，“我也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实验人员猛然警惕起来，像一只几乎跳起来的刺猬一样，盯着他问：“什么事？”
他垂下眼去，又像是平常的样子了，毫无攻击性，微微笑了笑，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温和说：“请你去桂花商业街，地下二层最左边的那个服装店，替我看一看那里的衣服，我想去，但是又觉得太远了，而且那里的人应该很多，你替我去看一看，就当我去过了，好吗？”
他平时本来就十分虚弱，常常生病，几乎让人默认他是不够健康的，再加上，实验人员本身就参与过各种导致他流血昏迷的实验，看他这副样子，并不会觉得是在装。
实验人员一垂眼，想到病情有所好转的小女孩，再一想到自己刚才说的话，想法一阵变幻，最后下定决心说：“我会去的。”
“什么时候？”实验人员看着曼陀罗问。
曼陀罗很高兴他愿意答应，微笑着说：“你有空的时候，或者，明天下午，三点左右出现在服装店正好，你不用担心太阳太大，到时候可能会有云，是一天最凉的时候了。”
实验人员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回答道：“我知道了。”
他说完，转身离开，曼陀罗仍然闭着眼睛休息，第二天下午三点，实验人员按照曼陀罗描述的地址，进入了服装店，把整个店都逛了一圈。
他没注意到的是，服装店的角落里，穿着制服的女员工，对面站着一个粉裙子的年轻女孩，两个人仿佛从头聊到尾，都没空搭理他。
实际上，员工确实是员工，但是粉裙子的女孩，不一定是客人，而他引起了她们的注意，虽然没有多做什么，但这已经够奇怪的了。
毕竟，一个人在服装店急匆匆左右张望着逛了一圈，立刻走掉，本身看起来，就已经很形迹可疑了。
他回到病院之后，立刻就被院长问话了，院长当然很清楚他和曼陀罗交流的过程，也并不想允许曼陀罗超过自己的管理范围。
所以，他有必要问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哪怕，在曼陀罗向实验人员搭话的时候，他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实验人员去服装店，他也派人跟了，全程都看了，却还是不放心。
“说说看，”院长仍然是一脸慈悲的微笑，仿佛常年吃斋念佛，再没有人比他更善良的样子，声音温和，循循善诱，“去干什么了？”
实验人员低着头一一全说了。
院长点了点头，实验人员说出来的和跟踪的人员回馈回来的消息是一样的，但他仍然不放心，还要问细节，直到把人逼得无话可说，皱着眉头，恨不得当场从窗户跳下去，证明自己说的话并没有水分。
院长才停下问话，微微笑着说：“好了，你可以走了。”
实验人员松了口气，离开了，他在决定和曼陀罗二次交流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这种情况。
但被逼到快要发疯是早有心理准备也无法避免的，在真的跳下去之前就被制止，也足以让他惊讶，自己居然这么容易就脱身，他为此感到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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