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最终停驻在一条清幽的街道前,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墨香与书卷气息。
“墨韵斋就在前面。”魏闲垂眸看她,温声给出选择,“阿姌是想随我一同进去看看,还是在附近走走?”
“我......我在附近逛逛吧,就不进去打扰兄长办正事了。”她小声说道,眼神好奇地四下张望。
魏闲笑了笑,并不勉强:“也好。”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绣着劲竹纹样的钱袋递给她,“若看到什么喜欢的,尽管买下。时辰差不多了,便回这里来。”
“谢谢兄长!”季雨接过钱袋,脸上绽开欣喜的笑容,小心地收进袖中。
目送魏闲带着一名随从转身走向墨韵斋,季雨心底稍稍松了口气。
她并未立刻走远,而是驻足在一个书画摊前,状似被那些精致的折扇吸引。
耳畔,几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正低声交谈,声音断断续续地随风飘来。
“......听闻昨日太医又去了云府?”
“唉,定然又是为了那位大公子......天妒英才啊......”
“是啊,想当年琼林宴上......那般风采......可惜,真是可惜了......”
声音渐低,化为几声惋惜的叹息。
直到他们开始讨论起京中贵女,季雨才放下手中的折扇,缓步走向不远处一个支着布棚的简陋茶摊,在角落寻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
她要了一碗最便宜的清茶,氤氲的热气稍稍驱散了早春的微寒。
茶摊往往消息最是芜杂。果然,旁边一桌几个看似是附近店铺伙计或闲散帮工的人,正高声谈论着。
“嘿,听说了没?咱宰相大人那位刚认回来的千金,要许给云府那位药罐子公子了!”
“这么急?不是才接回府里没几天吗?”
“云家那位眼看着就要不行了,宰相爷这是赶着把女儿送过去,日后云家要是......咳咳,不就能顺理成章......”
“啧啧,这位二小姐可真够命苦的,刚从乡下出来,就跳进这么个火坑......”
“谁说不是呢!不过啊,话说回来,云家那位大公子,没病倒之前,那可是咱们京城数一数二的人物!学问、相貌、人品,没得挑!多少高门贵女眼巴巴瞅着呢,真是造化弄人......”
季雨垂着眼眸,小口啜饮着粗涩的茶水,正思忖间,另一桌的低语又传入耳中。
“欸,你们听说了吗?原本那些常在京城各处镇守的修士们,就在昨天,忽然走了大半!”
“嗯?有这事?去哪了?”
“这我哪知道?一个个行色匆匆的,像是接到了什么急令......莫非是哪里出了大妖祟,要他们去合力清剿?”
“嘘......慎言!仙家的事,岂是我们能胡乱揣测的......”
季雨心中微动,但这些信息离她眼下这个“相府二小姐”的凡人身份太过遥远,如同水面上偶尔泛起的涟漪,看不清深处的暗流。她只默默记下,不再深究。
茶喝得差不多了,信息也听得七七八八。她站起身,理了理裙摆,目光在街道两旁的店铺上一一扫过,最终走进了一家裁缝铺。
“劳烦掌柜,将这些颜色的绣线,每样与我包一些。”她声音轻柔,指了指几种常见且素净的颜色。
虽生意不大,但掌柜见她气质不俗,便也客气地接待了。
季雨付了钱,将那包并不起眼的布袋拿在手中,又随意逛了逛,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缓步向马车停靠的地方走去。
回到马车旁时,魏闲已然等候在那里,手中多了一个细长的锦盒。
“兄长!”
目光扫过她手中的布袋,他并未多问,只温和一笑:"可逛得尽兴?"
“嗯!”
“那便好。”
回程的路上,魏闲似乎比来时更为沉默些,只偶尔与她闲聊两句街景,大多时间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指尖那串佛珠在阴影中缓慢转动,不知在思忖些什么。
马车驶回相府,魏闲亲自将季雨送至通往内院的回廊处。
“今日走了不少路,阿姌回去好生歇息。”
“嗯!多谢兄长今日带我出去散心。”
待季雨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魏闲脸上的温和笑意才渐渐淡去。
他并未立刻离开,而是朝一直跟在身后的随从淡淡问了一句:“她方才在街上买了什么?见了什么人?”
随从恭敬回禀:“回公子,二小姐只在茶摊坐了坐,而后便去裁缝铺买了那些绣线,未曾与任何人搭话。”
“绣线......”魏闲低声重复了一遍,目光掠过远处季雨离开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复杂神色,最终归于平静。
“知道了,下去吧。”
他摩挲着手中的锦盒与佛珠,转身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
......
自那日取墨归来后,相府的日子看似平静无波。汀兰水榭依旧清静,然而,季雨却敏锐地感觉到,那种无处不在的“注视感”并未消失,只是变得更加隐蔽。
【宿主,他这疑心病也太重了!】金鱼抱怨道,【咱们就这么一直被监视着的?】
季雨在心中轻笑:【自然不能一直处于被动的位置。他不出现,我便主动出现在他面前。】
婚事都是魏府的管事在筹备,她只需跟嬷嬷学些魏朝暮要求的礼仪和女红。于是,在入魏府后的这一个月里。一有空闲时间,季雨便去东院找魏闲。
有时是去送他自己新做的点心,想请他指点些建议;有时是请教某句诗的含义;有时她去找他,他在外办事还未回来,她便抱着书,坐在他院门口的那棵海棠树下等着,等得睡着了,被他笑着唤醒,她又仓促站起身来行礼。
她的借口总是简单甚至有些拙劣,带着少女小心翼翼的讨好和不易察觉的依赖。前几次,魏闲的反应都是那般温和有礼,无懈可击。他会收下点心,道谢、称赞;会耐心解答她的“疑问”;会温言让她“不必多礼,小心着凉”。
但时间久了,魏闲对她的态度似乎越来越淡了。
金鱼说他是不是嫌她烦、开始讨厌她了,但季雨却觉得恰恰相反。她觉得,他是在潜移默化中已经默许并习惯了她的存在与靠近,所以才逐渐显露出了自己真实的模样。
这日,季雨打听到魏闲午后会在书房处理公务,便端着一盘自己做的桂花糕,又一次来到了东院书房外。
通报之后,她低着头走进书房。魏闲正坐在书案后,并未抬头,温声道:“阿姌有心了,放那儿吧。”
季雨如往常一样,将糕点放在小几上,只是这次刚欲起身,目光就被书案一角摆放的一副玉石棋盘吸引了。
“兄长也喜欢下棋吗?”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声音里带着几分好奇。
魏闲终于抬头,目光扫过棋枰,又落回她脸上。
“闲时消遣罢了,阿姌也懂弈道?”
“我不太懂......”季雨连忙摇头,“只是之前在镇上时,见说书人下过几次,勉强认得规则,觉得那些黑子白子来回摆放,很是奇妙。”
她顿了顿,像是鼓足了勇气,小声问道,“兄长......若是得空,能教教我么?”
魏闲看着她那副既期待又害怕被拒绝的模样,唇角勾起惯有的温和弧度。
“当然,现在就可,今日政务不算繁重。”
“真的吗?!多谢兄长!”季雨满脸喜悦地端来棋盘,在他对面坐下。
她拈起棋子时,魏闲的目光落在了她指尖的针痕上,状似随意地问起:
“可是学女红时所伤?”
闻言,她下意识地蜷起手指,想要躲避他的目光:“嗯......”
“晚些我让阿尽送些膏药过去,记得涂抹。”他语气平淡,接着又道,“若觉得枯燥难学,不必勉强。我去同管事说一声,日后便免了这项。”
反正嫁过去不出几日,她那短命的郎君大抵就会撒手人寰,学这些徒劳无益,还平添伤痕。
“谢谢兄长关心,”季雨低下头,声音细弱,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执拗,“但......是我自己想学的......”
“嗯?”魏闲抬眸看了她一眼,见她目光闪躲不愿多言,也体贴地没再追问。
她不说,他也自有办法知道缘由。
棋局伊始,季雨果然显得十分生疏,执子的手势略显笨拙,落子时更是犹豫再三,每每悬腕半晌,才小心翼翼地落下。
落子更是毫无章法可言,时而毫无道理地紧贴对方,时而又远远避开,像是怕被吃掉。偶尔,她也会因为意外吃掉魏闲一两子而露出小小的雀跃,但很快便发现自己的一大片黑子已然陷入重围,顿时慌了起来,咬着唇,眉头紧蹙,捏着棋子左右逡巡,一副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模样。
魏闲一边气定神闲地落子,一边偶尔提点一二。
“此处或可考虑跳一手,暂避锋芒。”
“贪吃两子,反失外侧大势。”
......
她学得快,有时也会耍巧,故意在一个无关紧要的地方落下一子,试图吸引他的注意力。
这些小伎俩在魏闲眼中自然不值一提,轻易就能化解,但他假意没发现,看着她那副自以为得计的开心模样,倒也觉得有几分新鲜趣味。
像是试图在猎人面前藏起尾巴的小兽,却不知早已暴露无遗。
一局终了,自然是魏闲大胜。季雨看着溃不成军的黑子,丝毫没有落败的沮丧,语气中只有倾佩和仰慕:“兄长好生厉害!”
“阿姌亦不错,初学能做到如此已是难得。”魏闲语气温和,修长的手指不紧不慢地分拣着棋子,“能想到设法做眼求生,已是懂得弈棋根本之一。假以时日,必能青出于蓝。”
季雨脸上绽开被夸奖后的真挚笑容,期待地望向他:“真的吗?那......那我以后还能来找兄长下棋吗?”
“若我得空,自然可以。”
魏闲没有拒绝。
她太懂得分寸。若他神色稍淡,她便乖巧告退;若他未显不耐,她便缩在窗边的蒲团上,安静翻着书页。
所以于他而言,她的出现并不是一种困扰。
......
这日午后,他写完最后一笔,搁下狼毫,正欲唤人添茶,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向角落。
暮春的阳光透过窗棂,暖融融地照在她身上。她竟抱着书册睡着了,脸颊贴着微黄的纸页,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呼吸轻匀,整个人透出一种毫无防备的柔软。
魏闲凝视片刻,并未立刻出声唤人添茶。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早已习惯了她的存在——习惯了那清浅的呼吸、书页的沙响、以及她身上那股不知名的草木清香;习惯了她对自己的一颦一笑;也习惯了她对自己的依赖、和那虽未言明却显于行动中的喜欢。
这认知来得太迟,又太清晰。
他像一座常年浸在寒江中的堤,自认坚不可摧。而她,不过是岸边一缕孱弱的溪流,日复一日,无声无息地漫上来。他未曾在意,直至此刻回首,才惊觉那水痕早已渗入石缝,润湿了冰冷的根基。
......
他正凝神间,窗外忽传来淅沥雨声。春雨不知何时已悄然落下,敲在青瓦上,碎玉似的响。
季雨被这雨声惊醒,迷蒙地睁开眼,正对上他未来得及收回的目光。
她微微一怔,随即颊边蔓上绯红,慌忙坐直身子:“兄长......我......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慢着。”他起身,从一旁的梨木架上取下一件墨色暗纹披风,缓步朝她走来。
那披风还带着他身上清冽的松木气息,轻轻落在了她的肩头。
季雨讶然抬眸。
“雨势急,我送你。”他语气平淡,已先一步走向门外,不容拒绝。
廊下雨声潺潺,青石路面上,倒映着两人一左一右的身影。伞面分明宽敞,他却不着痕迹地将伞倾向她那一侧,自己半边肩膀很快洇湿了一片深色。
一路无话。直到汀兰水榭的檐角在雨雾中显现,他停在院门外。
“到了。”
她低头去解披风的系带,动作有些笨拙。他静静看着,没有催促,也没有帮忙。
良久,那细带终于松开。
她将带着体温的披风递还于他:“......多谢兄长。”
他接过时,指尖不经意相触。
两人俱是一顿。
雨声忽然变得很响。
“进去吧。”他移开视线,声音融在雨里,“明日若还想下棋,早些来。”
她轻轻“嗯”了一声,转身接过闻声从屋里走出来的小翠递来的伞,提着裙摆快步跑向廊下。在台阶上站定后,又回头望来。
他还站在原地,撑着那把油纸伞,身影在迷蒙雨幕中显得格外清寂。见她回头,他微微颔首。
直到那抹身影消失在门内,魏闲才缓缓转身。肩头的湿意传来凉意,他摩挲着方才触碰过的指尖,那里还残留着一点微不可察的温度。
回到书房时,角落里空荡荡的。他习惯性地望向那个蒲团,上面只余一道浅浅的压痕。
他走到案前,想要继续批阅公文,提起笔,却久久未落。
窗外雨声未歇,他忽然觉得,这书房,似乎太空荡了些。
以后这章可能会大修,补一些相处片段。(修了十几遍有些灵感枯竭了,以后再补吧(??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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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一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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