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迷雾
夜色如墨，将青云宗连绵的山脉轮廓晕染得模糊不清。执事堂内，数盏青铜鹤嘴灯吐着稳定的光焰，将三张神色凝重的面孔照亮。
景鸿将那块从古树根部取得的黑色玉佩轻轻放在紫檀木案几上。玉佩在灯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其上繁复的符文仿佛活物般微微蠕动，带着一丝不祥的气息。
“玄明师兄，”景鸿的声音低沉而平稳，“此物便是我与寒师妹日前所获。”
坐在他对面的玄明，身着阵阁弟子常见的青灰色法袍，眉宇间比数月前宗门大比时更多了几分沉稳与风霜之色。他刚从北境轮换归来不久，身上似乎还带着那股子边关特有的冷冽。他伸出两指，拈起那枚玉佩，指尖灵光微闪，仔细探查着，脸色随之愈发沉凝。
“幽冥玉…而且看这符文的复杂程度，绝非普通教徒能拥有。”玄明放下玉佩，目光锐利地看向景鸿和静立一旁的寒玉儿，“你们确定是在古树附近发现的？那里已是宗门腹地。”
寒玉儿微微颔首，清冷的嗓音在静室中响起：“我已查遍灵植园相关典籍。此玉确产自北境极阴之地，据载是幽冥教高阶成员的身份信物。它出现在那里，绝非偶然。”她顿了顿，补充道，“发现此物时，云芷师妹恰好在那附近出现，神色间…似有匆忙。”
她没有直接指控，但话语中的指向已足够清晰。
玄明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案几上敲击着，发出规律的轻响。他常年与幽冥教势力在北境周旋，比宗门内大多数弟子更了解这个对手的狡诈与危险。“云芷…”他沉吟道，“她在阵阁表现一向出众，天赋甚至得到过师尊的赞许。若她真有问题…”他话未说尽，但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一个天赋绝佳又深得信任的内应，所能造成的破坏是毁灭性的。
“正因如此，才更需谨慎。”景鸿接口，他的目光始终冷静，“我们不敢妄下论断，但此事关乎护宗大阵安危，不敢隐瞒。玄明师兄你与云芷同阁，又熟悉北境事务，故特来请教，并望你能代为引荐明珏真人。”
玄明深吸一口气，果断起身：“你们做得对。此事非同小可，已非我等弟子可私下处置。随我来，师尊此刻应在阵阁推演阵法。”
有玄明引路，三人很快穿过夜色，来到阵阁深处一间萦绕着淡淡灵光与符文流转的静室之外。通报后，静室门无声滑开，一位须发皆白、面容却如婴儿般红润的老者盘坐于蒲团之上，周身气息与整个阵阁隐隐相连，正是阵阁首席长老，明珏真人。
听完玄明的陈述，又仔细查验了那枚幽冥玉，明珏真人清澈如孩童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深的凝重。静室内一时间只剩下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轻响。
“云芷这孩子…”明珏真人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仿佛与周围流转的符文共鸣，“在阵道一途，灵性天成。老夫也曾以为，她或可承我衣钵。”他话语中的惋惜之情一闪而逝，随即变得锐利起来，“正因如此，若她心术不正，其害更甚寻常妖魔百倍。”
他目光转向玄明：“玄明，你持我令牌，密调云芷近半年来所有经手的研究玉简、阵法草图，以及她在藏书阁借阅的一切典籍记录。重点排查与北境阵法、阴阳逆冲、灵脉嫁接相关的部分。记住，暗中进行，不可让她有丝毫察觉。”
“弟子领命！”玄明肃然应道，双手接过一枚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玉牌。
明珏真人又看向景鸿与寒玉儿，目光在他们身上停留片刻，尤其是在感受到他们体内那丝若有若无、却至纯至净的冰寒气息时，微微顿住。“你二人心思缜密，能于细微处洞察危机，殊为不易。此事在未查明前，需绝对保密，以免打草惊蛇，亦防人心浮动。”
他略一沉吟，继续道：“阵阁核心阵法自有老夫坐镇，等闲手段难动分毫。然幽冥教诡计多端，不可不防。你二人既已卷入此事，便从旁协助，多加留意。尤其是…”他语气加重了几分，“你二人曾于北境秘境得冰魄仙子青睐，获赠一缕本源冰息。此乃至纯至净之力，与宗门灵植园内那株雪魄莲母株同源而生，相辅相成。”
景鸿与寒玉儿心中同时一凛。宗门那株雪魄莲母株他们是知道的，乃是镇守灵植园、净化一方灵脉的根基，珍贵无比。他们之前在北境秘境中所得的莲瓣源头雪魄莲，相传亦是源于此株的分支。
明珏真人洞察了他们的思绪，缓缓道：“敌人若其目标真是雪魄莲，绝非简单盗取。母株与宗门灵脉相连，牵一发而动全身。若能以邪法污染母株，便可借此侵蚀宗门灵脉根基。而你们身上这本源冰息，既是守护莲株的助力，或许…也成了某些邪法所需的关键媒介，或是在他们施行阴谋时，必须设法压制、夺取乃至中和的力量。”
此言如惊雷般在景鸿与寒玉儿心中炸响。他们瞬间明白，自己二人已不仅仅是调查者，更因身怀异宝，无形中站到了这场暗战的风口浪尖。
“弟子明白。”景鸿沉声应道，感受到肩头沉甸甸的压力。寒玉儿也轻轻点头，清冷的眸子里满是坚定。
离开明珏真人的静室，夜色更深。玄明自去安排秘密调查，而景鸿与寒玉儿则依计行事。
次日，景鸿携带着几卷关于防护阵法的疑难卷宗，亲自前往阵阁求教，指名想与近来在此领域研究颇有心得的云芷交流。云芷听闻景鸿到访，很快便出现在研习室门口。她穿着一身淡紫色的束腰长裙，勾勒出窈窕身姿，容颜依旧明媚，笑容温婉得体。
“景师兄大驾光临，真是让我们阵阁蓬荜生辉。”云芷笑语盈盈，引着景鸿入内，目光扫过他腰间的香囊时，微微停留了一瞬，笑意更深了些，“寒师姐近来可好？”
“劳师妹挂心，玉儿一切安好。”景鸿神色如常，将卷宗铺开，与她探讨起来。
云芷在阵法上的造诣确实不凡，对景鸿提出的几个难点解释得深入浅出，思路清晰。然而，当景鸿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向一处涉及利用至阳灵力平衡地脉阴煞之气的复杂模型时，他敏锐地注意到，云芷纤细的手指在描绘某个符文节点时，有了一瞬间几乎无法察觉的凝滞。
更隐晦的是，当景鸿故意提及“若辅以极寒本源之力，是否能更有效涤荡阴煞”时，他丹田内的本命灵剑，竟微微颤动了一下，并非预警危险，而是感应到从云芷方向传来的一丝极其微弱、转瞬即逝的阴冷共鸣。那并非她自身的灵力，更像是一种深藏在她体内或随身物品中的力量，被“极寒本源”这个词无意间牵动。
景鸿心下凛然，面上却依旧平静，又与云芷讨论了些无关紧要的阵法细节，方才告辞离去。
另一边，寒玉儿则整日留在灵植园。她并未试图去监控整个庞大的宗门——那绝非她一个金丹期弟子所能及，也容易暴露。她只是如往常一般，照料着园中的奇花异草，将更多的心神沉入与这片土地的连接之中。
她漫步至灵植园最深处的净心莲池旁。池水清澈见底，弥漫着淡淡的白色寒雾，一株通体晶莹、宛如冰雕玉琢的莲花在池中央静静伫立，含苞待放，正是那株雪魄莲母株。它周身散发着纯净无比的冰寒灵气，滋养着整个灵植园。
寒玉儿闭上双眼，指尖轻轻拂过池畔一株千年雪苔的叶片，将自身那缕得自冰魄仙子的本源冰息缓缓释放出一丝，融入周围的环境。通过这份同源之力，她细细感知着莲池周边天地灵气的每一分流动。
起初，一切似乎都与往常无异，灵气如温暖的潮汐，自然环绕着雪魄莲流转。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在那看似和谐纯粹的灵气潮汐中，寒玉儿凭借着她对冰系灵植远超常人的亲和力，隐隐捕捉到了一丝不协调的“杂音”。那并非明显的魔气入侵，若真是那样，宗门大阵和坐镇的长老们早已惊动。那更像是一种极其高明、潜移默化的“引导”，如同在清澈的溪流中滴入了一滴无色无味的毒药，悄然改变着局部灵气的“性质”，使其在微观层面上，更倾向于接纳和孕育某种阴寒邪力。这种改变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若非她身负本源冰息，且常年与雪魄莲这等极致纯净的灵植心神相交，绝无可能感知。
数日之后，玄明再次秘密寻到景鸿与寒玉儿。在一处设下隔音结界的偏殿内，他面色凝重地取出几枚玉简。
“师尊推断无误。”玄明的声音压得很低，“云芷借阅的典籍，表面看是为研究新型防护阵，但其深层脉络，无一不指向‘阴阳逆阵’与‘灵脉嫁接’这等禁忌领域。尤其这几处…”他指向玉简中几段被标红的复杂推演，“她似乎在试图构建一个庞大的阵法，并非直接攻击护宗大阵或雪魄莲，而是要以雪魄莲至净之力为‘引’，以某种阴寒之力为‘媒’，强行扭转局部灵脉属性，将其‘转化’为适合幽冥之力滋生的温床！”
他看向景鸿和寒玉儿，眼神沉重：“而根据这些推演，要完成如此庞大的能量转化与引导，除了需要雪魄莲本身作为核心枢纽外，还需要至少两股强大的、与雪魄莲同源且已被炼化的‘引子’作为阵眼，以确保能量流转的顺畅与隐蔽…你们身上的本源冰息，正是最符合条件的‘引子’。”
真相的轮廓在这一刻变得清晰而骇人。幽冥教所图，竟是釜底抽薪，要污染青云宗的灵脉根基！而云芷，这个平日里备受瞩目的阵道天才，竟是执行这惊天阴谋的关键棋子。她和隐藏在暗处的同党，不仅觊觎着雪魄莲，更将目光锁定在了景鸿与寒玉儿身上。
景鸿与寒玉儿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深沉的震惊与决然。
（第二十五章迷雾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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