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暗流
玄明带来的消息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景鸿与寒玉儿心中漾开层层涟漪。接下来的几日，青云宗表面上依旧维持着往日的秩序井然——晨钟暮鼓按时响起，讲经堂内诵声朗朗，演武场上剑光闪烁，各峰弟子往来如织。但在这片祥和的表象之下，景鸿与寒玉儿都能清晰地感受到，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悄然收紧。
那种被窥视的感觉若隐若现，并非明目张胆的监视，更像是暗处蛰伏的毒蛇，冰冷的目光时刻逡巡，带着令人不适的耐心。景鸿知道，这绝非错觉。云芷，或者说她背后潜藏的势力，显然已经将他们这两个身怀冰灵本源的人，锁定为了重要的"棋子"。
这日午后，传功堂内气氛肃穆。剑术考校正在进行，数十名内门弟子整齐列队，手持制式长剑，随着景鸿一声令下，齐齐演练基础剑招。剑光闪烁间，灵力流转，带起阵阵破空之声。
景鸿端坐高台之上，面容冷峻如常，目光如电，细致地扫过下方每一个弟子的动作。他偶尔出声指点，言简意赅，直指要害："气沉丹田，力贯剑尖。""这一式流云回首，重在身法与剑势的配合，你的步伐慢了三分。"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弟子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作为传功堂首席弟子，景鸿向来以严谨著称，对剑道的理解更是深得堂主真传。
然而，当一名年轻弟子因灵力运转稍显凝滞，导致一个简单的"流云回首"式出现微不可查的顿挫时，景鸿敏锐地察觉到，台下围观的人群边缘，一道原本漫不经心的目光骤然变得专注锐利。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云芷不知何时悄然立于人群之外，身姿婀娜，面带浅笑，正与身旁几位阵阁师弟师妹低声交谈着什么。但她的视线，却似无意般精准地掠过那名灵力运转不畅的弟子，眸底深处闪过一丝极快的、近乎剖析与研究的光芒，与她脸上温婉的笑容格格不入。
景鸿心头猛地一沉。她在观察什么？是寻找灵力运转的普遍破绽，还是在筛选、辨识与某种特定能量——比如他们体内那缕冰灵本源——更容易产生共鸣或排斥的个体？这个念头让他背脊泛起一丝寒意。若真是后者，那云芷所图，恐怕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深远。
一个时辰后，考校结束，众弟子恭敬行礼，鱼贯而出。景鸿刚站起身，准备返回静室处理堂内事务，云芷便笑吟吟地迎了上来，步履轻盈，带起一阵淡淡的香风。
"景师兄今日指点，字字珠玑，令师妹茅塞顿开。"她语气柔婉，笑容真诚得无可挑剔。然而不等景鸿回应，她便自然而然地转换了话题，状似随意地关切道："听闻前几日寒师姐似乎在灵植园闭关静修？可是在潜心参悟北境秘境中得来的那缕冰灵本源？"
她微微一顿，眼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羡慕："唉，此等机缘，实在令人羡慕不已。寒师姐天赋卓绝，想必已经将那本源之力炼化得七七八八了吧？若是能完全掌控，于守护我宗雪魄莲圣物，定是大有裨益。"
景鸿心中警铃大作。冰灵本源虽然珍贵，但对他和寒玉儿这等金丹巅峰、半步元婴的修士而言，更多是锦上添花，还远不到能引起如此关注的程度。云芷这般刻意提及，其心可诛。
他面上却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冷峻模样，连眉梢都未曾动一下："云师妹消息颇为灵通。寒师妹前些时日确对功法略有感悟，闭关沉淀数日，乃是修行常事。"
他的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波澜："至于冰灵本源，不过是些许机缘罢了，于我辈修行，重在夯实根基，循序渐进。守护灵植园，维系宗门根基，本就是我辈弟子分内之责，不敢懈怠。"
他回答得滴水不漏，既未承认也未否认关于冰灵本源的细节，更是轻描淡写地将寒玉儿的闭关归结为寻常修炼，最后一句"分内之责"更是四两拨千斤，将对方隐含的试探不着痕迹地推了回去。
云芷脸上的笑容依旧明媚，眼底却有一丝极淡的幽光倏忽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师兄所言极是。宗门安稳，才是我等修行之基。"她优雅地施了一礼，不再多言，转身离去时裙裾微扬，带起些许清风。
景鸿站在原地，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她方才那番话，听起来合情合理，充满了同门之间的关切，但那份对"冰灵本源"与"雪魄莲"过于精准的提及，以及话语深处若有若无的探究欲，都让他心中的疑云愈发浓重。她究竟是在确认寒师妹的状态，还是在试探他们是否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几乎在同一时刻，灵植园内，寒玉儿也遭遇了类似的"关怀"。
几名与云芷交从甚密的百草堂女弟子前来灵植园，依例换取一批品相上乘的清心草。事务交割完毕，为首那名面容秀美的女弟子并未立刻离开，反而凑近几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对正在打理一株冰晶兰的寒玉儿低声道：
"寒师姐，前日听闻您闭关，云师姐还特意与我们说起，很是担心您呢。"她声音轻柔，仿佛生怕惊扰了四周的灵植，"她说那冰灵本源虽好，但毕竟是外力，若炼化时操之过急，极易引起灵力反噬，损伤经脉。云师姐为此还特意去藏书阁查阅了不少古籍，忧心之情，溢于言表。"
她仔细观察着寒玉儿的表情，继续说道："今日见师姐无恙，我们也就放心了，回去定当禀明云师姐，让她不必再挂怀。"
寒玉儿手中修剪花枝的动作微微一顿。冰灵本源对她而言，更多是加深了对冰系法则的感悟，于灵力积累虽有益处，但远不到需要如此大张旗鼓关心的程度。云芷此举，实在反常。
她清冷如玉的目光抬起，缓缓扫过那名女弟子看似真诚的脸庞。对方眼神清澈，语气自然，仿佛真的只是传递一份同门情谊。然而，寒玉儿的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如同浸入冰泉。云芷此举，看似情深义重，实则用心险恶，不仅将他们身怀冰灵本源之事扩散，更将无数或好奇或探究的视线，明目张胆地引到了她们身上。这种看似关怀的步步紧逼，比直接的恶意更令人心悸。
"有劳云师妹挂念。"寒玉儿收回目光，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闭关乃为梳理所得，一切安好，不劳费心。"她刻意避开了关于冰灵本源的具体情况，语气疏离而客气。
送走那几名百草堂弟子，灵植园重归宁静。寒玉儿却无心再侍弄花草，她缓步走至园内最深处的净心莲池畔。池水氤氲着淡淡的白色寒雾，那株冰雕玉琢般的雪魄莲母株在雾气中若隐若现，静谧地吞吐着天地灵气。
她闭上双眸，将自身灵识缓缓散开，与脚下的大地、周围的灵植、尤其是那株雪魄莲建立起玄妙的连接。通过体内那缕同源的冰灵本源，她细致地感知着莲池周边每一丝灵气的流动与变化。
起初，一切似乎都与往常无异，灵气如温暖的潮汐，自然而然地环绕着雪魄莲流转不息。但当她将感知凝聚到极致，摒除所有杂念时，终于再次捕捉到了那一丝极不协调的"杂音"。
那并非汹涌的魔气入侵，若真是那样，宗门诸多预警阵法与坐镇各峰的长老们早已惊动。那更像是一种极其高明且恶毒的"渗透"与"引导"，如同在清澈的溪流源头，混入了一滴无色无味却能潜移默化改变水质的毒液，正极其缓慢而坚定地扭曲着局部灵气的天然属性，使其在微观层面上，更倾向于接纳和孕育某种阴寒邪戾的力量。
这种改变细微到了极致，若非她身负与雪魄莲同源的冰灵本源，且常年与这些极致纯净的冰系灵植心神交融、感应相通，绝无可能察觉。而让她心头更沉的是，这股异样的"引导"之力，比起数日前，似乎...更活跃、更急切了几分，仿佛在为什么大事做着最后的准备。
夜幕降临，星子零落地点缀在天幕之上。景鸿与寒玉儿避开所有可能的耳目，凭借对宗门地形的熟悉，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传功堂后山一处人迹罕至的竹林。月光被茂密的竹叶切割成细碎的光斑，洒在铺满落叶的地面上，四周唯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响，更显幽深寂静。
"云芷今日，再次出言试探。"景鸿率先打破沉默，声音压得极低，将白日里传功堂发生的一切，包括那名弟子灵力凝滞的细节与云芷异常专注的目光，都清晰地告知了寒玉儿。
寒玉儿静静聆听，月光勾勒出她清冷的侧脸轮廓。待景鸿说完，她才轻轻颔首，将自己这边遭遇的"关怀"以及感知到莲池灵气异状加剧的情况，也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她的声音清冽如山泉，在这寂静的竹林里格外清晰。
"...莲池周边的灵气，被引导的迹象愈发明显了。"她最后总结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两人交换完信息，一时间都陷入了沉默。危机感如同逐渐弥漫的夜雾，将两人紧紧包围。对方显然在加速布局，而他们至今仍处在被动防御的位置。
良久，景鸿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深邃的眼眸在夜色中亮得惊人，隐隐有剑意流转。"他们这是在确认'引子'的状态，同时加速他们的布局。"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冰冷的锐意，"我们不能再被动等待，坐视他们一步步将网收紧。"
寒玉儿抬眼望向他，清冷的眸子里映着细碎的月光："你的意思是？"
"既然他们如此需要我们体内的冰灵本源作为启动那邪阵的关键，"景鸿目光与她对视，语气斩钉截铁，"那我们或可...反其道而行之，将计就计。"
寒玉儿瞬间明悟了他的意图，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便化为一片沉静的决然："示敌以弱，引蛇出洞？"
"不错。"景鸿点头，详细解释道，"他们不是千方百计想要确认我们炼化冰灵本源的情况吗？那我们就给他们一个想要的'答案'。"他沉吟片刻，继续道：
"你可借由之前闭关的由头，明日去一趟丹房，在查阅丹方时， '偶然' 让值守弟子知晓，你因近日修炼急于求成，欲加深与冰灵本源的融合，却导致灵力运转稍有不谐，周身气息偶现紊乱之象，正为此烦恼，寻求调和稳固之法。"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寒玉儿："此举有两个用意。一来，示弱于人，降低他们的戒心，甚至可能促使他们提前行动。二来，苏师妹远在万药谷，传讯不便，且她性子温婉，不擅作伪，此事不宜经由她手。由丹房弟子将消息传出，更为自然，不易惹人生疑。"
"而我这边，"景鸿继续说道，"则会表现出为此忧心，接连数日前往藏书阁，寻访稳定灵力、调和气息的法门或是相关典籍，姿态要做得急切些。如此双管齐下，不愁消息传不到他们耳中。"
这是一个兵行险着的策略。主动示弱，无异于将自己最脆弱的咽喉暴露在暗处的敌人面前，很可能招致更猛烈、更直接的针对。但眼下敌暗我明，形势逼人，若再不主动出击，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局，只怕最终会被对方不着痕迹地拖入绝境，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寒玉儿沉默了片刻，月光下她的长睫如同蝶翼般轻轻颤动，显然在飞速权衡着其中的利弊与风险。最终，她抬起眼眸，目光清澈而坚定地看向景鸿，只回了一个字："好。"
没有多余的疑问，没有丝毫的犹豫。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如同暖流，瞬间涌过景鸿的心田，与他心中那份深藏已久、无法言说的情愫悄然交织，让他喉头微微发紧。他几乎想要脱口而出，叮嘱她千万小心，务必以自身安危为重...但话至嘴边，却又被他强行压下。此刻，任何超出同门之谊的关切，都显得不合时宜，甚至可能成为她的负担。他只能将这份担忧深深埋藏。
他最终只是将负在身后的手微微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有些泛白，声音维持着一贯的沉稳："此事关乎重大，细节之处需力求完美，不容有失。具体的安排，我们还需与玄明师兄，以及明珏真人暗中沟通，务必取得他们的支持与策应，方能确保万全。"
"我明白。"寒玉儿颔首，对他的安排并无异议，"明日我便依计行事。"
景鸿点了点头，目光投向竹林外那片被黑暗笼罩的山峦，仿佛能穿透夜色，看到潜藏其下的汹涌暗流。"凌昊与苏师妹此刻皆不在宗门，"他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庆幸，"凌昊远在北境驻守，苏师妹亦在万药谷交流丹道，一时难返...倒是恰好避开了此番风波。"
他这话像是在对寒玉儿陈述，又更像是在低声自语。至少，他所在意的那四人小团体之中，尚有两人能暂时远离这漩涡中心，不必涉险。这份庆幸，或多或少冲淡了些许他心中的沉重。
计议已定，两人不再多言，默契地对视一眼，便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各自融入夜色之中，沿着不同的路径离去。竹影依旧摇曳，月光依旧清冷，仿佛这片竹林从未有人踏足。
然而，一场以身为饵、险中求胜的局，已然在这片寂静中悄然布下。而景鸿心中那份深埋心底、不容丝毫逾越的情意，在这危机四伏的暗夜里，愈发沉淀，也愈发隐忍克制。
（第二十六章暗流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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