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烟吗？”阿丽丝摸出一盒烟，一只黑色金属外壳的方形打火机。
夏初摇了摇头。
“不介意吧。”
“不介意。”
阿丽丝点燃了一根烟。
游戏中的烟无味无尘，有如光影一般，只有吸烟者本人能得到吸烟的反馈，对其他玩家不构成任何影响。
“精神流浪者，就是失去了自我意识的玩家。”阿丽丝缓缓道，“小初你或许不知，游戏中有一个隐藏机制，玩家可以出卖自我意识换取游戏金币。许多交不起月费的玩家，靠着售卖意识，在游戏中苟活至意识售卖完的那一天，而后沦为‘精神流浪者’。”
闻所未闻。夏初骇然。
她只知道许多人因为现实世界不得已的原因，选择在游戏中度过余生，譬如残疾、重病、家庭不幸。《无限之域》为这些可怜的人们提供了一个生命得以延续的去处，一个自刎之外的第二选项。
然而游戏不是免费的，游戏中的最低消费是9000金币的月费，转换成现实世界的货币就是9000r，这是大部分C级以下公民无法支付的费用。
当玩家因交不起月费而欠费，会被系统强制退出——这是除开0号玩家的遣返特权，《无限之域》玩家会被强制退出游戏的另一种情况。
夏初喃喃道：“我不知道玩家可以通过出卖意识来换取金币，我以为只要欠费就会被强制退出。”
不仅她不知道，夏初相信TNM没有人知道。
或许是游戏系统与玩家达成了某种保密的互惠机制：我给你意识数据，你让我继续玩游戏，我们谁也不对外说这件事。
至于消息泄露……
这个时代，想要控制一个消息声销迹灭，实在是太容易了。
夏初现在明白joker为何会出现那样的言行了。
夏初分析道：“精神流浪者意识上传后，自身就变成了一个没有’自我’的躯壳。我猜测，玩家意识会上传至某个‘集体意识库’，精神流浪者的言行就是这个‘集体意识库’的随机输出。”
“‘集体意识库’的随机输出……”阿丽丝沉吟道，“这确实解释了joker的行为。”
“但是，joker为什么会成为精神流浪者？”夏初问，“总不会是因为缺钱吧？”
阿丽丝掐灭了烟。
这时，身后传来一道低而冷的声音：“我们怀疑joker被系统制裁了，准确来说，是系统背后的管理员——游戏AI，无面之神。”
夏初后背一凛。
短嘴鳄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的身后。
他的动作和呼吸太轻了，就像是潜伏在水中等待猎物垂下头喝水的鳄鱼。
“别吓到小姑娘了。”阿丽丝又倒了一杯水，拍了拍身侧的空位：“过来坐。”
短嘴鳄睨了一眼身旁的夏初，不情不愿的绕过茶几，坐在了阿丽丝的另外一边，与夏初隔了整整一个茶几的距离。
夏初现在可以百分之百的确定，短嘴鳄讨厌自己，原因不明。
……看看人家隔壁阿丽丝，你一个EHP专业间谍，这么喜怒形于色的吗？
不过，本着完成任务为第一和唯一要务的夏初，不能因为对方不喜欢自己这种小事情而耽误工作。
该问的要问，一切以大局为重。
夏初问短嘴鳄：“joker被系统管理员制裁？为什么？”
而且凭什么？系统管理员有什么立场制裁玩家，把玩家变成精神流浪者？
阿丽丝又点起一根烟，对短嘴鳄说道：“鳄鱼，你给她详细讲讲。”
短嘴鳄嗯了一声。
夏初发现，短嘴鳄似乎很听阿丽丝的话。虽然副组长本就该听组长的话，但短嘴鳄对阿丽丝是一种心甘情愿、言听计从的态度。
他们或许在一起共事很久了，而且短嘴鳄很服阿丽丝这个组长。
短嘴鳄说道：“前几日，joker接到组织指令查探公会文件，黑进了公会内网，结果被系统管理员发现并警告了黑客行为。”
“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昨天傍晚，我们准备回到中央公寓退出游戏，joker突然抽搐倒地，接着就变成了……”
短嘴鳄没有说下去。
一时间，屋中只有夕阳里缭绕着的白色烟雾，证明着时间的一点点流逝。
昨天傍晚，也就是夏初在EHP等待他们三人退游的时候。
joker想要退出游戏，却被迫变成精神流浪者，失去了自我意识，再也无法退出游戏。
除非有一天能够找回意识，不然joker现在的状态，和宣判了死亡没有区别。
所以，作为joker长期潜伏在游戏中的队友、EHP间谍，阿丽丝和短嘴鳄也不敢冒然联系EHP，或萌生退出游戏的心思了。
......好家伙，夏初心道，现在她也被拉上贼船了。系统眼里的她现在和joker、阿丽丝、短嘴鳄属于同一伙人。
谁会赌上生命去试一下能不能退出游戏啊！
夏初快速计算了一下，一个月9000r，一年就是10.8万r，十年就是108万r。
如果雇主TNM不付给她那一笔AI研发巨款，她的存款也兜不住长此以往在游戏世界生活。
生存压力从天迫降，夏初大脑都清醒了几分。
夏初追问：“joker黑进公会内网，侵犯的是公会的权益，公会是玩家自发组织的团体，应该由玩家自行管理，为什么是系统管理员跑出来制裁？……难道游戏系统管理员，还要负责管理公会吗？”
“你很敏感。”阿丽丝掐灭第二根烟，开口道：“我们认为，玩家公会和系统管理员达成了某种合作，不然无法解释公会的许多特权。”
夏初：“比如……？”
阿丽丝：“公会的武器可以伤害玩家，不会受到机制的反噬，而公会特遣队有武器可以杀死玩家——不是生命值降到0被送回中央公寓，是真正的死亡，不会复活的那种。”
真正的死亡？夏初听得后背发凉。
如果刚才追她的人当中有特遣队的，如果她没有获得泡泡异能，又或者稍微一大意被子弹击中……
现在的她已经“死”了。
在游戏中“死亡”是什么意思？不会复活，不会在现实世界醒来，那就等同于意识在数据世界泯灭。
那她沉睡在冷冻仓中的“尸体”呢？因为无法弹出，永远占据着属于她的0号冷冻仓，成为TNM地下冷冻仓内一个永远无法自我分解的生物垃圾。
5000万在线游戏玩家……
其中有多少是这样的冷冻仓“尸体”，又有多少是joker这样的“精神流浪者”？
这些现象都过于超出她认知了。
——这还是乌托邦乐园吗？是末日乐园吧？
天杀的，谁给了系统管理员这么大权力！她这个当妈的居然都完完全全被蒙在鼓里！
好啊，游戏AI出息了，会自己谈合作、签协议了！还会把刀架在自己发明者的脖子上了！
阿丽丝浅浅看了一眼极力思索中的夏初，对短嘴鳄说道：“这个妹妹一点就通，我喜欢。你对人家态度好点。”
短嘴鳄面色流露出了抗拒，但是组长下令不得不从，万般不情愿的从牙缝中挤出一句硬生生的：“好。”
阿丽丝又看向夏初，掰着指头对她说：“鳄鱼是组织上公认的三好男人——不抽烟、不喝酒、不赌博，就是脾气差了点，小初你多担待。”
短嘴鳄想让阿丽丝闭嘴，但又不好直接怼上级，一脸别扭的撇开视线，道：“你对好男人的要求可真低。”
夏初应下后发现，短嘴鳄居然悄悄的脸红了。……救命，这是什么高攻低防的冷面特工啊。
这么一打岔，气氛倒是轻松了些。
“公会作妖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之后我们慢慢细说。”阿丽丝看了眼时间，又看向夏初：“小初，你什么时候进入游戏的？为什么会在幻梦游乐园？”
夏初一五一十的回答道：“我今天早上进入游戏，识别到joker在幻梦游乐园，所以来幻梦游乐园找她。”
夏初略过了“公会排查愚人”和“游乐园刷出A-级BOSS”这两件大事，没想到阿丽丝直接了当的问出口了。
阿丽丝微笑着看着夏初，问：“兔子头，是你？”
……果然什么也瞒不过阿丽丝这个美人组长
夏初大大方方的承认了：“是我。”
反倒是对面的短嘴鳄一脸懵：“兔子头？你们在说什么？”
刚才他一直开车，心思又在joker身上，想必是还没来得及关心「无主之地」上公会官方账号红红火火的直播。
阿丽丝用一种看小傻子的目光打量着短嘴鳄：“一会再告诉你。时间不早了，该计划今晚的行动了，小初还不知道呢。”
“行动？”这下又轮到夏初没反应过来了，夏初发现自己有点跟不上阿丽丝的大脑了。
“对，行动。”阿丽丝手撑着下颌，拇指在唇边轻轻摩挲着说，“我们已经锁定了一名帮派成员。既然你来了，今晚就出手吧。”
……
任务地点：幻梦游乐园，不夜镇。
任务目标：livehouse吉他手。
夏初坐在小房间的书桌前，此时下午五点半，距离出发还有半个小时。
夕晖落在桌上，安逸的令人想睡觉。
但夏初不能睡。
今晚是第一次出任务，她需要保持清醒。
夏初听闻任务目标是吉他手时，还是有些许意外的。
倒不是因为几小时前刚撞上的人恰好就是任务目标，而是吉他手给人的感觉，真的不像是帮派成员。
但是，人不可貌相。
在一个可以重塑自己、人人都想以另外一个身份重新开启人生的游戏世界之中，更是如此。
夏初再次点开自己的游戏面板，道具栏里躺着一把粉色的玩具枪。
夏初寻思着是不是可以稍微更新一下自己的武器，不然拿着一把粉色的玩具枪和EHP间谍一起出任务多少有点拉低他们的档次。
结果夏初点开【游戏商城】-【武器】，无语的发现玩具枪变成了2金币。
玩具枪也不叫玩具枪了，叫做“原枪”。
枪械战绩中加了一条——
A-级别BOSS血腥哥特兔子（2/2）
为了凸显杀死A-级BOSS的光辉战绩，这一条文字还萦绕着动态的金光特效。
（2/2）的意思是两发两中？夏初点开看了看同一页面的其他武器，战绩差的有（17/1894），最好的也不过（11/27）。
（2/2）的战绩，对付的还是A-级别BOSS，那确实挺猛的。
夏初顿时就不想换武器了，小粉枪不仅不是零氪道具了，已经升级为战绩赫赫的“原枪”了。
毫无设计，最低杀伤力，凭借自己一发入魂的战绩，硬是贵了两个金币——多励志的枪啊！
夏初满意的离开了武器商城，转而进入道具商城给自己购置了一只最为轻便也最为贴合的兔子头套，又升级头套增加了变声器的功能。
她不能顶着自己这张脸使用泡泡异能。
既然全世界都认定了戴着兔子头套的玩家干掉了血腥哥特兔子获得“泡泡”异能，那就让“兔子头套”和“泡泡异能”这两个形象永远绑定在一起吧。
愚人是愚人，兔子头是兔子头，小初是小初。
只要马甲足够多，公会就永远抓不住她。
准备好这一切，房门被敲了两下。
阿丽丝站在门外：“准备出发了。”
夏初起身：“好。”
“哟，兔子头套蛮酷的，有犯罪片里抢银行的架势了。”夏初戴着兔子头套走出房间时，阿丽丝环抱着胳膊打趣道。
对面，短嘴鳄从主卧室走出。
他反锁了主卧室的门，将钥匙塞进裤子后口袋里。
阿丽丝问他：“窗子锁好了吗？”
短嘴鳄：“锁好了。”
“你确定joker不会开锁？”
“我把她绑起来了。”
“你确定她不会解开绳子？”
“……”短嘴鳄的脸，肉眼可见的黑了下去。
短嘴鳄刚想回头再检查一下绳结，被阿丽丝打断道：“行了，开玩笑的。手脚被捆住还打了死结，正常人都解不开的。”
短嘴鳄这才一声不吭的离开卧室门口。
待短嘴鳄率先走出门外，阿丽丝小声吐槽道：“真不经逗。以后谁嫁给你谁倒霉。”
夏初在内心点了点头。
短嘴鳄开车，阿丽丝和夏初还是坐在后排。
开出桥头镇时，短嘴鳄突然猛的一踩刹车。
夏初一惊，阿丽丝却气定神闲的说道：“不着急，小心。”
夏初本以为是流浪猫或流浪狗狗，车子绕道开过去后，夏初才看清，马路中央躺着一个人。
车子上路了。
与来时相比，短嘴鳄的车速快了许多，窗外的风声像困兽在低吼。
落日越变越大，越变越红，直到黑夜来临前的那一刻，天空再也留不住这样的巨物，任由它快速的坠落在群山之中。
黑暗涌向地平线，湮灭了最后一抹红晕。
夏初忽然想起先前漏掉的一个问题，转头看向阿丽丝：“组长，您先前说桥头镇是个‘安全的地方’，这是什么意思？”
“桥头镇没有公会的人。”短嘴鳄抢先答道，“他们的武器和设备在桥头镇无法使用。”
“桥头镇没有高科技，没有NPC，镇子里的居民大多是一些没什么钱的玩家，所以也有很多像joker一样的精神流浪者。”阿丽丝补充道，“他们不追求精彩与刺激，只想寻一处安安静静的地方，活一天是一天。”
夏初想到出发时，马路中央躺倒的那个人，那个人，应该也和joker一样，是精神流浪者吧。
“没有公会的人，没有公会的特权，没有高科技，也没有NPC。”夏初回想桥头镇的景象，一幢幢老式居民楼，自行车与临街铺子，还有意识崩坏的精神流浪者，她在内心默默念道，“……真是一片诡异的净土。”
……
《无限之域》进入黑夜。
与此同时，幻梦游乐园华灯初上。
白日里被血腥哥特兔子夷平的小广场此时已经完全修复，音乐喷泉随着激昂的进行曲时而变幻着绚丽的色彩与形状。广场上正路过一支玩杂耍的游行队伍，NPC在花车与大型装置间上翻下跳，摆出各种惊心动魄的姿势。
一只手脚灵活的小浣熊叼着喇叭攀爬上装置车的顶端。站稳后，用两只可爱的前爪举起小喇叭，发出了憨憨的拟人声音：“烟花大会晚上八点正式开始，小广场是最佳观景点，大家不要错过哦！”
此时刚刚过七点。
夏初记得吉他手的livehouse表演时间是八点半，正好卡在烟花大会结束后。
三人只是途径小广场。
他们直奔任务目的地“Sleepless Town（不眠镇）”而去。
不同于日间的荒寂，此时的不眠镇已经热闹起来，喇叭里播放着复古的蓝调和爵士乐。灯牌全都点亮了，挤满了暖灯点缀的字母和夸张图案，像是躁动不安花枝招展的雄孔雀，恨不得凑到每一名游客面前让他们能够看见自己。
经过一家老式电影院门口时，一个推着红色爆米花手推车的老奶奶招呼夏初：“小姑娘，你的兔子面具真可爱！要不要尝尝我们家的爆米花？”
夏初想都没想就要拒绝，结果一旁的阿丽丝说：“要一盒尝尝吧。”
短嘴鳄嗤了一声。
阿丽丝淡淡的瞟他一眼，嘲道：“真不明白你以前怎么当卧底的。我记得你做过餐厅服务生和荷官吧，有没有被客户投诉出去？”
夏初好奇道：“副组长以前做过卧底？”
短嘴鳄这个性格做卧底的话，难道不会第一天就被发现吗？
“呐……”阿丽丝抱着胳膊，嘴角勾了勾，“我们当中，鳄鱼做卧底的时间最长，最有经验。”
“尊嘟假嘟……”夏初惊讶的附和道。
眼看着短嘴鳄的脸又黑了下来，夏初赶紧一溜烟的逃到爆米花车前。
NPC老奶奶给夏初舀了满满一大桶炸得金黄酥脆的爆米花，滚烫香甜的焦糖在不眠镇暖光的烘托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
夏初接过热乎乎的爆米花，对NPC老奶奶说：“谢谢。”
夏初刚一转身，差点撞上一个厚实的胸膛。
兔子鼻子已经怼到对方胸口了。
这个人很高，165米的夏初被完完全全的罩在了阴影当中。
夏初缓缓抬起头——
是吉他手熟悉的微笑。
“小兔子，我们又见面了。”
“系统”并不是未悬游常见的不可解释的神性“系统”；有穿越但也不是“睁开眼掉入另一个世界”的强迫性穿越，主打一个事在人为，自强不息，女主在其中属于混乱中立，逐渐成长、明确自己所要坚守的价值。......这么设定，算是一个小小的挑战吧，不一定成功，但我努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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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无限之域：教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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