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献舞,但众人都能明白这事是个什么意思。
南国来的这群人不论男女,一个个都容貌出色,放在乐府里光当个摆设,实在暴殄天物。
江国群臣群将这次破南国有功,按照惯例当好赏。封官进爵、金银珠宝陛下全都许诺出去,那南国送来的战利品也是要好好分一分。
辞朝能感受到旁人落在他身上带着戏谑的目光,只是他面色不变,视这些目光若无物,倒是叫这些看好戏的人心里不快活起来。
隔着一个院子的长廊里远远站着几个人,他们的视线都聚集在辞朝的身上。
舞衙的房间里不止辞朝一个人,各个亭亭玉立,身姿飘渺,也不知是否是辞朝站在落入窗框的日光里的缘故,倒显得他格外明媚与众不同来。
明茂彦瞧着那群跳着舞的人,唇角扯着一抹笑,“也不知他们明白大人的意思没有。”
“明白又能怎样,左不过是献舞的时候被哪个达官贵人选中,带入府邸做个小宠吧。”伏周面无表情。
明茂彦看了眼伏周,知道他想起以前的事了。与辞朝他们不同,伏周如今是陈国公府的侧君,可当年却是被陈国公从越国掳来江国的。
明茂彦转了话头,“刘教谕对辞朝颇为偏爱,痴迷得很,我见这两日他总往辞朝的住处去。”
伏周眉心蹙了下。
他对刘教谕没什么好脸色,“再怎么痴迷那也不是他能肖想的,陛下的意思大家都清楚,任由将军挑选美人,哪里有他的份。”
辞朝转过脸,对面的长廊上空无一人。
他总觉得方才有谁在看他。
辞朝内心思索着,耳边又听见刘教谕的声音,“辞朝,你来。”
辞朝站直了身,抬手将垂落的发丝勾回耳后,跟着刘浩淼出了屋。
刘浩淼在舞衙里有自己办事的地方,辞朝停在了门口没有再进去。
刘浩淼见他不进来,转身就要去拉他的手,辞朝侧身躲开,语气冷冷清清,“先生请自重。”
刘浩淼见他撇过眼不看自己,侧脸冷若冰霜,男人冲上头的热气突地一下子就散了。
刘浩淼知道辞朝是不高兴了,他忙露出了笑,在辞朝的跟前腰都微微弯了下去,“是我唐突了。”
他说,“这几日忙得厉害,除了上课外都没什么空和你聊聊。今儿带了两包好茶来,你不若进来坐坐?”
他说话间紧紧盯着辞朝的脸,说到“你”字时,喉咙动了一下。
辞朝心里不愿不进去。
他眼角余光瞥见了刘浩淼的神色,男人讨好的脸上遮不住内心的紧张和急切。
刘浩淼在乐府多年,哪里不清楚上头的意思。
他是王公贵族出身不假,但他在家中并不受宠,断然是无法在那日出现在宴会上去见辞朝,带辞朝回家。
他不想要辞朝被他人选中,那就只能另外想办法。
刘浩淼为了这事折腾了许久。
再加上要教导这群人舞蹈,他已经两三天都没能单独跟辞朝说上话了。
随着日子逼近,他心啊肝的全都乱了,晚上做梦都想着辞朝。
刘浩淼这副模样,辞朝在东平馆见过的多了,他哪里看不明白刘浩淼的心思。
辞朝侧过脸不去看对方,“多谢教谕美意,只是辞朝这两日有些心慌,茶水怕是喝不下。”
他这话一下子就让刘浩淼急了。
他急切地走出来,伸手要去扶住辞朝的肩膀,可在他的手要触碰到辞朝的时候,又陡然想起了辞朝对自己的拒绝,他这手是上不去也下不来。
好在辞朝又重新回过身了,正对着他。那一双柔和温软的眉眼他念念不忘。
许是屋外的日光温暖,照亮了辞朝眼中的一抹脆弱疲惫,只抬眸看向刘浩淼的一霎那,男人的心都要为此而停住。
辞朝见着了。
他克制住唇角的上扬,也没说什么话,他的安静却让刘浩淼心慌意乱,胡思乱想出了许多东西来。
“你可是为了这次的献舞心慌?”刘浩淼压着担忧和急切宽慰辞朝,“莫怕,只要有我在,定然不会让你陷入龙潭虎穴。”
辞朝没有应也没有否认,他只是看了眼天上高悬的日头,便后退一步,离刘浩淼远了些,态度不冷不热,却足够扯着刘浩淼这只风筝,“先生,我该回去了。”
刘教谕一下子回了神,他想留住辞朝,可他怕吓到对方,内心叹了口气,想着等晚上下了衙再去找辞朝说说话。
“也好,我晚上再去寻你。”
辞朝背过身离开,脸上所有的情绪都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日光落在他的后背,没能贴上他的脸。
辞朝的眼神冷漠。
刘浩淼为他做的这些事情,他都没有放在心上。刘浩淼想要把他提前要走,就算陛下能同意,他也不会走的。
他看得出来,刘浩淼喜欢的只是他的这一身皮囊。
男人的话是最无用的,没得到手的时候,什么好话都说,什么好事都会做,可是等到他真如了刘浩淼的愿,那日子就不是现在这样子了。
辞朝见过了太多的男人,鲜少有看错眼的时候。
他如今没直接拒绝刘浩淼,也只是他如今人微言轻,也怕对方恼羞成怒真对自己动手。
他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舞工,刘浩淼能对他做的事情多了去了。
辞朝的脚步变缓。
他不能坐以待毙,他必须要让自己有自保的能力。与其跟身为教谕的刘浩淼,不如去找更有权势的。
辞朝刚一回来,早就等不及的班华就凑了上来,他护在辞朝的跟前,眼中担忧,“哥哥,你方才是跟他去了哪儿?”
刘浩淼对辞朝的偏心从不遮掩,就算是最迟钝的舞工也都有了意识。
辞朝见班华担心自己,心中一暖,可是又想到班华的不听话,他的心又硬了起来。
辞朝抬手去轻推班华的胸口,要将人推开,“没去哪儿,就在外头说了说话。”
只是辞朝没能推得动。
这日头不热不冷,众人穿着都偏单薄,辞朝入手温暖硬实,还没等他收回手,就被班华抓住了。
“哥哥,”班华才不信辞朝的说辞,他知道辞朝不同他详细说,是又在保护他。
辞朝这些日子还生他的气,不怎么同他开口讲话,今日好不容易才说上了话,班华才不想就这么结束。
班华双手拢着辞朝的手,贴着自己的胸膛,眼神依赖,“我担心哥哥,下回不若带我一起去吧。”
辞朝一回来,就吸引了屋内众人的视线。
他们没上前去,只偷摸瞧着两人说话。
这班华平时看着跟辞朝也不熟的样子,怎么今日倒是如此殷勤。
班华没管旁人怎么想,反正辞朝终于理睬他了,这叫他心里发软又发酸。
只是还没等他高兴一会儿,他好哥哥又将他打发了。
辞朝手指轻点了他眉心,声音跟以前一样哄他,“你且去吧。”
说着又拍拍班华的手,不动声色地将被拢住的另一只手抽了出来。
班华受不住辞朝这样,他迷迷糊糊就应了下来,等他跟众人又一起起舞,才发觉自己竟然这么听辞朝的话。班华一下子又笑出来。
到了晚上辞朝就在自己住所门口等着刘浩淼。
他坐在椅子上,倚在椅背上都小睡了一觉,都没见着刘浩淼,就知对方今晚应该是有事情不来了。
他不来了正好。
辞朝懒得再等,起了身回床上去了。
到了第二日,辞朝才知道刘浩淼为何没来找他。
刘浩淼死了。
死在了乐府的一处池塘里。
辞朝心头一跳,他若有所感转过脸去,只听一阵刺耳的兵戈声和嘈杂有力的脚步声,一大群带刀侍卫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将整个舞衙全部包围起来。
辞朝的脸色有些发白,身侧的班华往他前站了一步挡住他。
东平馆里有人控制小倌们的吃喝,防止他们身材发福肿胖,到了江国乐府里,倒是没这么严苛。
班华吃得多了,身体便养好了。
他个头原本就比辞朝要高,现在身上有了肉,壮实了些。他挡在辞朝的跟前,能完全将辞朝挡住。
辞朝被他身影遮挡,他抬眼去看班华,只见班华警惕着门口的那些侍卫。
这舞衙里谁人都知道,刘浩淼一直缠着辞朝,跟狗皮膏药似的。
他这一死了,辞朝就会被扯进来。所有人都觉得他们关系匪浅。
果不其然,带队的侍卫长一进来,目光逡巡了一圈在找人,“你们中谁是辞朝?”
屋内的众人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到了一处。
班华对上了侍卫长的视线,他的身体肌肉紧绷起来。
他不能让人带走辞朝!
一只手忽地落在了他的肩膀上,是柔软的,没带任何力气,可偏生班华这半个身子就动不了了。
辞朝稳住了班华,从他身后走出。
他的态度不卑不亢,对侍卫长行了礼数,“我便是辞朝。敢问大人是有何事寻我?”
眼前不慌不乱的人跟周遭不敢抬头,害怕他的人形成强烈的对比。
侍卫长对辞朝免不了高看了一眼,却依旧压着眉,“等到了公公面前你就知道了,带走!”
他一句话落下,就出来两个侍卫,上前钳制住了辞朝。
班华看到辞朝被人无礼对待,眼睛瞬间红了,他下意识要去将他们推开,却被辞朝冷漠的一个眼神制止。
班华脑子像是被人锤了一下,身子都僵了,只能看着辞朝被人带走。
辞朝不知道自己要被送往何处,这一路他一句话没说,只默默记着脚下的路和周遭的景色、宫墙。
他心里有了计较,乐府是在宫中,宫里的一切事物都归内廷管。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是刘浩淼比他想象中的地位更低些,都惊不动皇城的府衙,或许这事可以大化小。
而坏,则是这内廷里的刑罚门道。
辞朝身子紧绷,也不知那审讯的公公脾气是否好。
辞朝被压入了一个昏暗的房间。
外头分明是白日,屋内却点了蜡烛。他看不清坐在上首的人的脸色。
侍卫将他往地上一押,二话不说便走了出去。
辞朝身上还穿着舞衙里的长衫,铺在地上像是女娘爱穿的裙摆。
“辞朝见过公公。”
辞朝不知该如何称呼对方,低着头轻声唤了句。
轻悄的脚步声走到他的跟前,辞朝被一只手捏住了下巴抬起了脸,眼前是一张白面无须、阴柔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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