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老板娘说他腿脚不便。
那双腿在夜里走起田埂来不是挺快的么?
马车很快停在王氏铺子门前,里面的人从帘子里伸出手,手被衣袖掩了大半,只露出修长白皙的手指。帘子被掀开,林楚从马车里探出头,正要开口说话,视线看过来的瞬间,林楚倏然一怔。
隔着不远的距离,似乎能感知到林楚的呼吸停滞了片刻。
刚穿来的时候,褚渝能明显感觉到林楚很害怕他。后来相处几日,通过他的努力,林楚的恐惧感已经消失不见。只是看现在这个情况,褚渝又有点摸不准了。
这座城叫安城,虽比不得京城,却也颇为繁华。东街西街互不相扰,王氏和以前的褚家生意上没往来,彼此之间不认识,因此老板娘并不知道林楚的前夫就是褚渝。
在马车临近之前,老板娘立刻就住了嘴,然后一脸笑意地迎着这辆马车,和里头的人。
林楚的愣怔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很快就调整了过来。他又张了张口,随即脸上闪过一丝茫然,好像忘了要说什么。
他双手扶住马车,上身一点点往外探,出来得很慢,有条腿似乎使不上力。
像是受伤了。
褚渝下意识上前,伸手打算扶林楚下来,只是刚走一步就被老板娘拦下。
“林公子跟你有别,授受不亲,这等事还是要注意一下的。”
老板娘不让他碰林楚。
林楚被老板娘扶着,走起路来一瘸一拐,让本就瘦弱的身形看上去更加单薄了起来。褚渝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渐行渐远的背影,默然间,阳光越发刺眼。
褚渝不往里走,壮汉就在一旁等着,等了许久都没个动静,便提醒道:“少爷,请。”
后院屋子的门只开了一扇,老板娘把林楚扶进去后,将两扇门大大敞开。
屋中的书桌已经被屏风隔开,可老板娘仍觉不够,又派人将书桌再隔远了些。
后院的人虽然不多,但伙计取货,客户看货,少不得人来人往。将两人隔远点是最好的,林楚已经被休了,要是因为帮忙绘制图样再惹上什么闲言碎语,老板娘可过意不去。
等把一切摆放成满意的模样,她才想起还没介绍两人认识,于是先给林楚介绍起褚渝,道:“这位是褚渝,虽说是位少爷,却跟那些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少爷不一样,是个颇有才学的匠人。”
说到这里,老板娘似乎想起什么,回过头来:“褚少爷,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在东街,巧了不是,林公子也……”
林公子跟那位前夫成亲后,也住在东街。
话到一半,老板娘硬生生把后面的给咽了回去,转而开始给褚渝介绍林楚,把他绘制的丹青在城中风靡过一些时日的旧事又说了一遍。
这场无端的重新认识让褚渝有点尴尬。
他在犹豫要不要戳破和林楚之间的关系,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林楚听老板娘说话听得仔细,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视线偶尔会向褚渝扫过来,却又在看过去的瞬间收回目光。
老板娘走后,房间里又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之中。
跟以往一样,这样的安静一旦到来,似乎就会一直安静下去,总也没个头。壮汉倚在座椅上,一张凶巴巴的脸无端带了点看戏的笑意。
他猜这次的戏叫哑剧,得演一天。
林楚桌上有一叠画稿,那是褚渝之前绘制的图样,林楚埋头铺开纸张,一张一张看了起来。
按照这些图样来做的话,平时佩戴是可以的,可若是送入宫中,就需要调整样式,让图样展示出来的内核与皇室更契合一些才行。
这些图样大多只有图案,没有注解,林楚粗略扫了一眼,最后看着一张写了注解的图样,目光顿在寥寥几字上,眼神有须臾的涣散。
是和休书里一样的字体,也是和以前那个褚渝不同的字体。
“你的腿怎么了?”
褚渝率先打破了这种安静。
“摔了。”林楚应得小声。
“平地摔吗?”
褚渝的声音再次传来,也是在这时,林楚感觉到褚渝的声音好像有些近,似乎不在屏风那头。他下意识抬起眼,只见褚渝搬来个木凳,还跟他面对面坐着。
先前老板娘说不可越过屏风的时候,褚渝答应得挺好。
看褚渝坐过来,林楚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微光,却撇撇嘴,道:“在田埂上摔的。”
似乎不是很想回忆起那副场景。
一听这话,壮汉顿时来了兴致,插嘴道:“这个叫报应。”
两人齐齐冲壮汉看过去,壮汉忍不住笑了起来:“晚上故意带我们走田埂,害我们摔跤,现在可不就轮到你了?”
这话多少是有点幸灾乐祸。
想不到壮汉看着糙,实际竟是个记仇的人。
猛然被这么一说,林楚有点不知所措,忙道:“我不是有意的……”
他想解释,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欲言又止地道:“褚渝,你也是这样想我的吗?”
每每林楚说话的时候,表情总是很真诚,看上去又尤其无辜。褚渝当即便道:“我没有。”
“你没有吗?”壮汉疑惑不已:“你不是说他蔫坏吗?”
褚渝:“……”
褚渝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后悠悠叹了口气。他确实是那样认为的,他觉得林楚表面的怯弱是被原主给吓出来的,精神创伤没愈合,就算做了什么也不敢承认。
可以理解,那不是什么大事。
林楚没再说话,挑出一张图样转移注意力,在上面加了几笔。不同画风的笔触融在一起,图样完整性虽然加了不少,却有些怪异。褚渝的风格是简笔画,林楚是国画风。
两种流派融得不自然,有些四不像,看得林楚开始皱眉。在褚渝的图样上面直接改看来是行不通了,林楚只能以自己的方式重新绘制,只是他不确定他绘制出来的东西褚渝能不能看懂。
正在犹豫的时候,褚渝递过来一张白纸。林楚接过,将其铺起来。
“看过大夫了吗?大夫怎么说?”
问的是林楚的伤势。
林楚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好一会才明白褚渝在关心他,林楚道:“只是崴到了,没什么的。”
这话的意思是没找大夫。褚渝心领神会:“我看看。”
一听褚渝要看,林楚连连摇头,握紧毛笔的手一抖,墨迹沾在纸上,刚铺的纸就这么废了。看他这草木皆兵的架势,褚渝没理他,走过来二话不说俯下身去。
随即,腿上传来酥麻的触感,林楚有些恍惚起来,赶紧缩了缩脚。褚渝却不管,手覆在脚踝处,轻轻一摸,直言道:“都肿了。”
然后找来药酒,倒在手中,径自帮林楚按揉起来。褚渝的动作很轻,小心又谨慎。在他触碰到林楚皮肤的那一刻起,林楚就没了脾气,趴在桌上,脸对着褚渝的方向,看他动作。
被小心对待的感觉很奇特,以前没有人会这样对他。他也一度很排斥被人触碰,但当眼前这个人这样做的时候,这种感觉好像也不赖。
林楚问他:“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褚渝手上的动作没停,回答得很随意:“一日夫妻百日恩嘛,再怎么说你也是我夫郎。”
对褚渝来说,还真是名副其实的一日,多一刻都没有,毕竟穿过来的第二天就没这层关系了。
听到这个回答,林楚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他提醒道:“被你休了的夫郎。”
还加重了“休”字的读音,好像对这个做法很不满,褚渝笑了一下:“你在怪我休了你吗?”
林楚哑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要这样想,明明提出这件事的人是他自己。
“当时的情况你比谁都清楚,我本来想试着弥补,可是被你给带跑偏了,也就根本没意识到还能和离这回事。要不你把休书还我,我重新写份和离书给你,这样行吗?”
休书和和离书是完全不同的东西,带来的结果也全然不一样。哥儿在当今朝代的地位本就不高,被休之后,光是闲言碎语都不够受的,更别说重新找夫君了。
如果褚渝愿意收回休书,重新写和离书,不管怎样对林楚来说都是件好得不能再好的事。
可林楚却没回答褚渝,他仍旧趴在桌上,眼帘微垂,静静地看着为他揉脚踝的人。
“非要这样不可吗?”林楚问得没头没脑。
褚渝手上的动作微顿,抬起脸来:“什么?”
林楚先是在看褚渝,又在褚渝抬脸的瞬间抽回视线,说道:“没什么。”
他觉得自己不太对劲。
在这之后,林楚重新绘制了一款图样,他一开始有点担心褚渝看不明白,导致做出来的成品有差距,没想到褚渝接受良好,一笔一画都表示可以复刻出来。
没过几天,第一款绒花成品就出来了。样品一出,老板娘就忙把它送往夫人府中,让她先掌掌眼,结果很显然,夫人十分满意。
老板娘带着好消息走进屋中,顺便拿了盒吃食,一进来没在座位上看到褚渝的身影。她往屏风走去,越过屏风,见褚渝竟站在林楚身旁。
她“哎呀”两声,上前拉过褚渝,往屏风后面推,边推边道:“褚少爷,你怕是行事风流惯了,怎么能离林公子这么近?要是辱了林公子名声,你同他成亲吗?”
褚渝无奈坐回原位,他跟林楚不可避免得沟通图样,可凭他俩这距离,说严重点都得算异地,难不成意念交流吗?
多少是有点矫枉过正。
不过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在老板娘眼里,林楚是需要保护的。将两人分开后,老板娘先是塞了块吃食到褚渝手中,然后把盒里的小碗递给林楚。
“这是那位夫人给的,说是宫中贵人赏的糕点,尝尝看。”
能给出宫里赏赐的东西,可见这位夫人对绒花样品的满意程度。老板娘心里高兴,笑眯眯地看林楚接过小碗,然后突然察觉到一道刺人的视线,于是转过头去。
“褚少爷!”
只见褚渝从屏风后头探出头,无疑是盯着林楚在看,而那眼神,跟拉丝了似的。
老板娘气急道:“你看林公子做什么?”
“没有,”褚渝茫然道:“我只是看那碗有些别致。”
这碗和褚渝平时看到的不一样,做工用料似乎很讲究,他想细看,奈何距离太远看不见。
老板娘苦笑一下,上前把褚渝推回去:“你看我信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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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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