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一片混乱。
天空划过带火的箭簇,带着死亡与毁灭呼啸而过,留下一道道明亮的轨迹。它们最后倾泻而下,让大地弥漫焦土与火药的气味。
“多美的风景啊,火龙舞长空,今日算是见到了。”斩虎帝华元脸上绽放笑容,火光在他眼中跳跃。他身边数百名梁国士兵整齐排列,举着包裹着浸满油脂布料的箭矢,等待君王一声令下,为北疆军营造就一片人间炼狱。
堂堂梁国君主为何会出现于此?因为肉骨头总能吸引猛兽,而苑姿正是那块肉骨头。
火光坠落之处,苑茗牵着茹兰在惊慌失措的人群中穿梭。起初,箭上只带着一簇火苗,它落入营帐上,顷刻间化身熊熊燃烧的火团,伴随噼里啪啦的声响,营帐骤然轰塌。而她们的身影在摇曳的火光中,拉长又缩短,无助且渺小。
慌乱的人群之中,苑茗看见一位身手矫健的老者,正是前不久去找钟应祁的姜楷。面对这场混乱,姜楷倒是显得游刃有余,如灵巧的鱼儿,自由穿梭其中,不见一丝狼狈。
苑茗迅速窜到姜楷身旁,询问钟应祁状况。军营受到敌军偷袭,主心骨不能出事,还有苑姿,她要是死在这里,祈国丢不起这个人。
“钟将军让我先逃离这里,他自己则去护送皇女殿下离开。”姜楷的语气不似他的动作那般悠然,踹着粗气,连扮老的声音都不装了。
苑茗拉着茹兰的手心渗出汗珠,在她思索的弹指间,天空再次下起万发带火箭簇,第二轮攻击开始。没有时间耽搁了,苑茗贴着茹兰耳边道:“跟着姜大夫离开,记住无论何时何地,握紧手中的刀。”
她再一次将茹兰推开,在茹兰呼喊声中,踏入火光,身影越来越远。
姜楷拉起茹兰,望向苑茗离去的背影,担忧道:“这家伙,怕是又发病了。”
正如姜楷所料,此刻苑茗的心情就如熊熊燃烧的大火,激动、高涨,仿佛恶鬼见血。她无视火焰带来的灼痛感,扫视四周,心情亢奋,脑中只记得要找钟应祁与苑姿二人。
苑姿这边情况不容乐观,大部分箭簇都射向她的皇女帐,护送她逃命的侍卫死伤殆尽。她的手由颂兰拉着,踉踉跄跄向外跑去。
慌乱之中,一颗石子绊倒苑姿,连带颂兰也啃了一口泥巴。颂兰迅速爬起,眼中只有逃命,毫不顾及苑姿是否站起来,连拉带拽,就算是拖,也要将苑姿拖到安全地,保下两人性命。
苑姿头一回这么狼狈,她吐出一口泥巴,眼神发狠,以颂兰为支撑,用力将颂兰往下一拉,自己则借力站了起来,拼命向外跑。
可那些箭矢像是长了眼睛,紧紧追着苑姿。苑姿回过神来,这些带火的箭簇原是冲她而来。
精疲力竭的苑姿下意识地转过头,瞳孔在那一刻急剧收缩——只见一簇火光以惊人的速度迫近,空气中似乎都能感受到它带起的急风。
千钧一发之际,苑姿扯来颂兰当作盾牌,挡在身前。箭矢穿过颂兰肩膀,离得近的苑姿甚至都能闻到皮肉被烧焦的味道。
颂兰痛苦地倒在地上哀嚎,身体疼到痉挛。苑姿怔怔地看着这一切,在她愣神间,另一发箭矢已从空中落下,对准了她的心脏。
苑姿抬头看见它时,已无处可逃,眼睛下意识闭紧,但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她猛然睁眼,身披铠甲的钟应祁挡在她身前,她又一次躲过死神的伏击。
“末将救驾来迟,还请皇女殿下恕罪。”
钟应祁跪在地上,胸口渗着鲜血,幸得铠甲保护,箭矢没有完全插入皮肉,但还是免不了皮肉之伤。
苑姿回过神,语气急促,“送我离开。”
话音刚落,“嗒嗒”的马蹄声逐渐逼近,连绵不绝,看来这场灾难的制造者要亲自莅临这场火海。
“皇女殿下,往东走,那里有末将事先安排的亲兵,护送皇女殿下回京。”
钟应祁语气镇定,苑姿深深看了一眼,问:“你呢?要留下来?”
“是的。”钟应祁毫不犹豫回答。
苑姿微微点头,拔出她腰间用作装饰的佩剑,剑指钟应祁,满眼杀意。
这突如其来的杀心,让钟应祁眼中划过一瞬不解,但身形仍保持不动。这番举动似乎更加惹怒苑姿,她握剑又走近一步。
苑姿脑中闪过三个字——真像啊。那一刻,钟应祁的神态像极了苑茗。
马蹄声越来越近,火焰还在噼里啪啦作响,钟应祁额头不禁留下一滴汗,语速极快道:“皇女殿下!还请赶快离开!”
苑姿从魔怔中清醒过来,茫然收起佩剑。
见苑姿恢复正常,钟应祁也立即起身离开,带着剩余战士,准备迎敌。
这时苑姿喊住钟应祁,钟应祁已十分不耐烦,并未停住脚步,也没有回头。
隔着烟雾与热气交织的朦胧灰烬,苑姿喊道:“你是北疆军营的主将,半寸国土也不许让!”
钟应祁低声骂道:“尽说废话!”
苑姿吼完一嗓子,转身就跑,可一双手抓住了她的脚踝。
“救我,殿下。”颂兰声音颤抖,射伤她的箭矢还插在她的肩膀处,半个人都浸在血里,看着触目惊心。
苑姿咬紧牙关,踢开颂兰软弱无力的手,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开。
泪水混着尘土让颂兰的脸脏兮兮的,她的眼睛瞪得要破裂,死死地望着苑姿的背影,满是绝望。
下人的命,就是如此的卑贱啊。
可颂兰不死心,她不想死在这里,死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她还要去享福,她也要做高高在上的贵人,绝不能死在这里!绝对不能!
她拼命地挣扎,面目狰狞,痛苦冲击着她的大脑,隐约间,她好像咬掉了嘴唇内壁的一块肉。可即使她拼尽全力,也只是喊出了一声:“皇女殿下。”
那声“皇女殿下”太过悲怆,刚走不远的苑姿竟真止住脚步。她缓缓转头,嘴角微微颤抖,眸子蒙上一层薄雾。几经挣扎,她还是转身不再看向颂兰。
在苑姿转身一瞬,颂兰留下怕是此生最后一滴眼泪,绝望地等待死亡降临。
可下一刻,离开的苑姿又飞快跑向颂兰,停在她面前,满眼怒火,向她狠狠甩了一耳光。颂兰被打得吐出一口鲜血,脑子竟神奇的清醒了一些。
苑姿扯住颂兰没有受伤的手,拉车般,拉着颂兰向东前行,嘴里骂个不停:“贱奴,若是害我折在这里,我必要将你凌迟处死!”
不知是不是姐妹间的心有灵犀,冥冥之中,拖拽颂兰的苑姿不经意间看到火光冲天之地,那里有一个人影也同样地望着她。因为物体的边缘被火焰热浪所软化,失去了清晰的轮廓,连带着那个人影也变得模糊不清。
可苑姿无比确定她是谁——血浓于水,却又恨不得亲自手刃对方。咆哮的火舌阻挡了仇恨地蔓延,她们隔着火海相望。
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从此再无退路。
……
华元悠哉悠哉地踏着烧灼的灰土,手中牵着马绳,身后是一大批铁血骑兵,乍一看,仿佛闲庭信步的小公子,带着侍卫们,在欣赏精巧的花园。
华元踩断一具祈国士兵尸体的手指骨,然后停住,笑声爽朗:“这应该就是祈国的钟将军吧,头一次见面,吾从探子那里听过钟将军事迹,是位铁血男儿,吾甚是欣赏。”
钟应祁领兵站在军营废墟上,脸色阴沉。他本以为这次奇袭最多是梁国边防大将的一次试探,目的是为了逼停祈军最近的不断推进。可现在……钟应祁心里没底,莫非是他近来太过冒进,逼得对方国君上阵?他应该还没那么大本事吧?
等一等,这人应该是梁帝华元吧?世人传,斩虎帝生得高大威猛,行事放浪不羁。而眼前这人,钟应祁上下打量,生得确实魁梧,脸庞轮廓分明,浓眉之下,眼眸深邃,透着几分野性难驯。尤其是这个人人披甲的战场上,他一人玄色长袍,分外显眼。
华元没再说什么,而是向后一跃,右脚准确无误地踏上马镫,整个身形如同月牙弯刀般流畅。
“祈国的将军,吾知道祈国继承人,也就是你们的皇女待在这片营里,吾既已现身,她哪有藏起来的道理,不妨出来一见,让吾见识见识这站在皇权之上的女子,是何等风范。”
沉默良久,唯有火焰在跳跃舞动。
“看来吾得亲自去请一请这位皇女殿下了。”华元微微俯身,一手轻抚马鬃,另一手则稳握缰绳,看着钟应祁的备战姿态,轻蔑一笑“钟将军莫要不识好歹。”
说完,他眼神锐利如鹰,浑身散发一股戾气,手握长刀,向钟应祁袭来。两方战士紧随其后,乱战开始。
当苑茗赶到时,钟应祁与倒地将士已被梁兵团团围住。钟应祁单膝跪地,战甲上满是斑驳痕迹。他嘴角渗血,额头几缕碎发垂下,面容失去血色,如雪白。
而华元擦拭刀上血渍,玄黑的衣袍之下,只能见他眼角意外泼洒的几滴鲜红血珠,让他更添几分野性。
苑茗甩甩头,长时间与火光共行,她的眼布满璀璨,看人就像星星一样忽明忽暗,可她自信觉得自己看得很清楚。
那种改变她命运的感觉又回来了——灵魂在飘荡,身体也飘飘然,适合见血、大干一场。
在火焰遮挡下,苑茗亢奋得手都在抖,她听见华元说:“不该和你单挑的,害吾身上多了几个血口子,明明吾有人数优势。”语气很是后悔。
这家伙是谁?苑茗歪着脑袋,踢开一块烧焦的木板,大摇大摆走进众人视线。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