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儿泪光闪烁,苑茗无言地扶起她,顺着小人得志的笑声,看向咯咯笑的张合。
“苑茗。”张合的语速很快,“我这些天想明白了,像一条狗被绑在这里,不如痛痛快快去投胎。你如今已将沐城全部控制,看在我未曾与你结怨的份上,给个痛快吧。”
苑茗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淡淡斜望张合,道:“日子甜了这么久,眼看后半生要受苦,倒也不惧怕死亡了,张大人真是个会享受的人。”
张合扯着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让你身边那个无用的草包打压我,比杀了我还难受。”
忽然被提到的芳儿,下意识用晃着泪光的眼睛看向苑茗。
苑茗的脸上染上一丝忧伤,与她以往自信俏皮的模样大相径庭。
“你很讨厌这些人?”苑茗问得很轻,仿佛只是恹恹地问“今天吃什么”。
“这些人蠢、弱,他们就该如牲畜一样,供贵人们取乐,毕竟给他们刀子,也是让刀光蒙尘,很简单的道理,不是吗?”
张合破罐子破摔,看向苑茗的眼神满是嘲讽:“我落到今日地步,又不是他们厉害,谁让世上就是有一群自以为是的人,也不知哪里来的愚善,硬要拯救这些人,比如——你。”
苑茗终于正眼看张合,语气冷漠:“你要说什么?”
张合大笑出声:“你这种人我见过不少,自己挨饿也要将食物分给别人,把道义侠义挂在嘴边,天天以为自己是世间的救世主,那样子就像在说:瞧我多伟大。真是让人恶心透了。”
苑茗单手扶住下巴,不置可否道:“看来张太守曾经被这样的人狠狠伤过。”
张合一怔,在遥远的孩提时代,那个答应带着他去南方讨生活的母亲,就为救一个素没谋面的小伙子,淹死在泛着冰块的河道里,丢下自己半大的孩子,独自在世间吃尽苦头。
而那个被母亲救下来的年轻人,抢过他干硬的馒头,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然后甩甩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直到一次偶然的相遇,张合又遇见那个人,他被打死了。
死的时候,他手里握着沾满尘土的肉饼。这是他从一个当官的手里偷来的,当官的发现他的零嘴不见了,发现是他干的,就喊人打死了他。
所以,与自己相依为命的母亲,就为救这样的人丢下了自己?
母亲平常还总是说,要多帮帮别人,这是为自己积福。真的是……
张合回过神,瞅了瞅芳儿,不紧不慢对苑茗道:“沐城危在旦夕,这样的一座城,依你目前的身份还把它收了,嘶,我曾听闻苑茗殿下的一些事迹,你这么做的理由也不难猜。”
张合笑了笑:“救了像芳儿这样的人,是不是很生气?你把我交给她,不说想见到她对我手起刀落,起码也是希望她能在我面前不再胆小懦弱,大概是释然的感觉吧。”
张合叹气道:“如她这样的人,天底下可有不少。苑茗,你做这些真的值得吗?”
苑茗视线掠过张合,眸底晦暗幽冷。
“这个问题,你不如问阎王爷生死簿上的命有什么区别。”
苑茗拉起芳儿离开,这是张合此生最后一次见到白日的天光。
芳儿怯生生看着苑茗,苑茗回望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苑茗:“沐城有一部分人听说可能要打仗,已经离开了这里,刚好空出一些铺子,我让人给你盘一个店,这样你也有了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没等芳儿回答,苑茗就大步流星离开了。
这个安排很敷衍,但苑茗也没有别的办法,之后的路,芳儿,就请你自己慢慢摸索,走下去吧。
苑茗着手准备与华元赴约一事。
会面那日,月光洁白,铺撒一地银光。
华元为苑茗添上一杯美酒。苑茗只静静看着他,月光晃在她眼底,添上一层朦胧。
华元笑着说:“本想与你多聊几句,奈何我这边事情繁杂,不如就长话短说吧。”
“苑茗殿下,我想与你做个交易。”
苑茗抬眸,举起酒杯,毫不犹豫饮下酒水。
华元轻笑:“真是爽快,我很欣赏你,苑茗殿下。”
苑茗:“欣赏我的人很多,喜欢我的人很多,恨我的人也很多,他们的欣赏、喜欢、恨意,不过是看从我身上得到了什么。”
苑茗的目光变得幽沉:“你的欣赏不过也是因为能从我这里获取利益。”
“不用和我说一些是似而非的话,我从来都不相信。”
华元嘴角微抽,最终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殿下的一些想法还挺难让人琢磨的。”
月光慢慢倾斜,分别前,华元说:“苑茗殿下,祝我们合作愉快。”
苑茗回到张府,现在这里改名为苑府。
茹兰坐在院子里,整理草药,听到动静,走到苑茗身边:“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苑茗的目光紧紧盯着茹兰,突然,她猛地环抱住茹兰。茹兰拍着苑茗的肩膀,不知所措。
“我要去做一件事,成功的话,我接你入皇城,失败了,你就不要来管我,好好生活下去。”
茹兰瞪大双眼,一下急了起来,声音颤颤巍巍道:“你要做什么啊?好端端的,突然说这些话。”
每到夜晚的时候,苑茗的眼睛总像住着月光,亮晶晶的,其实那是眼泪。
苑茗泪眼婆娑,说:“大概过几天,我就会带兵攻入皇城。可能成功也可能失败,我无法作出保证。”
茹兰一愣:“啊?是不是太着急了,做这种大事,不应该思虑很久吗?这么快行动,会不会不妥当?”
苑茗摇摇头:“冥冥之中,我总觉得我的生命快结束了,给予我生命源泉的人,迫不及待想让我走完整个人生,可能是我让祂失望了。”
茹兰一脸懵懂:“你在说什么啊?”
“没什么,”苑茗低垂眼眸,“我也想过了,这个时候是祈国最弱的时候,不是梁国打进来,就是有人要揭竿而起。而我手中已经有了三张牌,足够去搏一搏。”
话已至此,尽管茹兰还是担忧,但对苑茗说:“命运让我们相识,肯定有它的道理,不然世间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让我们遇上了呢。去做你想做的事,我为你放祈愿灯,祝你得偿所愿。”
祈愿灯从苑府徐徐升向天空。
苑茗带着一批人,骑快马离开沐城,那一盏灯火便在空中,默默注视苑茗离开。
同样注视苑茗离开的,还有钟应祁。
他望向夜空,今夜发生了太多事,而他也不知道这些事会将他对苑茗的情意带向何处。
苑茗来到了佘祐住处。
佘祐对苑茗的到来略有吃惊,但很快恢复平静。
苑茗曾想,佘祐为什么会在前世帮助钟应祁,他与钟应祁是什么关系,后来她想明白了,无论是什么关系,他手上有兵甲,这就足够了。
“佘将军,此番到访,我有一件事求于你。”
“孩子,你的架势不像是来求人的。”佘祐用苍老的眼神打量苑茗,奇怪的是,苑茗竟觉得他的眼神是在打量一个娇蛮的孩童。
不知怎么,一个大胆的想法突然出现在苑茗脑海,佘祐和她说过的每一句话汇聚在一起,铺出一个荒谬的可能。
苑茗骑着马,慢慢来到佘祐面前,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唤了一句:“父亲?”
佘祐苍老的面容被这两个字冲击到裂开。
这绝不是震惊或是觉得苑茗无理取闹,而是真相被戳破后的恍然。
苑茗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但理智告诉她,她不用胁迫眼前的老者。
苑茗迅速回应:“我打入皇城,我可以放了苑姿。”毕竟她的恨意不会因为亲手斩杀苑姿而消失,上一世她早就试过了。
“但……”苑茗声音坚定,“苑姿不会放过我,她对我的恨意已经成为执念。祁国已经这样了,谁也不知道她们之后会有好下场,包括我。”
过了很久,苑茗离开了这里,带着她想要的东西。
佘祐展开一纸信封,上面写着文存孝的名字。
反抗的号角已经吹响,如苑茗所预想的那样,皇城那边溃不成军。能如此顺利,脱不了文存孝的反水。
文存孝将信封献给苑茗,正是佘祐所写的那封。
信中讲明佘祐与文存孝潜藏的关系。原来文存孝少时走失民间,若不是佘祐出手相救,现在俨然会成为断手乞丐。这份恩情文存孝牢记于心,或者换一种说法,皇座哪个姓苑的坐,于文存孝本人没太大区别,他乐意偿还佘祐恩情。
苑茗随意将信丢去一边,她不在乎这个。
觥筹交错的宫宴,在舞乐声和酒杯碰撞声中,钟应祁的目光不曾离开身着帝服的苑茗。
待到宫宴尾声,苑茗挥退宫人,独自一人离开。
钟应祁跟了上去,他也不知道自己跟过去能做什么,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苑茗静静坐在花园湖边的石墩子上,眼神了无生气。见钟应祁跟了过来,她也不惊讶,只说:“你也来了。”
“我不想去看前女帝和苑姿,她们太吵闹了。”苑茗自顾自说。
钟应祁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共同看向平静的湖面。
“我的故事好像敷衍的结束了,但没关系,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华元的交易、祁国的**、我的心病,还有你。”
钟应祁一顿,苑茗笑着说:“我的故事还很长,长长的故事里,让人有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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