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盘中被自己切开的松饼,许玥抬起头,看向坐在对面的林蕴川。
有一点烦躁。
她看着林蕴川很烦躁!
“枫糖浆要吗?”
“谢谢。”
一如往常,许玥接过林蕴川递来的装着糖浆的小壶,浇在松饼上,只是今日淋得比平日多了些。
扶了下镜框,林蕴川含笑看向面上已遮掩不住内心烦躁的许玥问道:“休假第一天就心烦?”
将小壶放在岛台上,清脆的撞击声,叫许玥清醒过来,她抬头看向林蕴川抿嘴道:“……不想去开研讨会,烦死了。”
“海岛那个?”
“对。”
“……那段时间我也要出差。”林蕴川说着想起件事,看着正举杯掩饰的许玥道,“八号晚上我妈有个晚宴。”
握着玻璃杯的手愣了下,许玥双眉轻蹙似在疑问着:“我要去吗?”
“为什么不?”林蕴川说着起身将餐盘放入水池中,转身看向许玥道,“我们似乎很久没有一起露过面了,某些人总爱捕风捉影不是吗?得告诉旁人,我们的感情其实还不错……”
感情不错吗?
许玥心底疑惑着将早餐盘洗干净放到架子上,转身将准备出门的林蕴川送到玄关前,与他久违地相拥告别。
他们似乎的确很久没有这般在早晨告别,甚至很久没有在日常生活中这般亲密接触过了。
“下个月末有空一起去度假吗?”林蕴川松开人温柔地询问许玥的意见。
轻笑过一声,许玥理着他的领带道:“我倒是无所谓,你先有假再说。”
将人送走后,躺在客厅的沙发上,许玥看向左手无名指的素银戒指,将它摘了下来,然后又戴上……
从真正认识林蕴川的那一天起,她就像葡萄藤般攀着他不断往上爬。
婚后短短五年,她就成功以导演兼制片人的身份跻身入了文娱行业的前列。
林蕴川随手一抬,就将她托举到她曾不可能到达的高度,她自然不可能轻易下得来。
何况在聚光灯下站久了,谁还甘愿回到黑暗之中?
昏昏欲睡着,门铃声突然将许玥惊醒,捡起随手扔在地毯上手机一看,上午九点,这周来做大扫除的阿姨们还是一如既往地准时。
起身在睡袍外披了件小毯子,许玥出门将前院的门打开,叫外边的阿姨们都进来。
家里并没有住家阿姨,林蕴川不喜欢有旁人在家里,许玥也是一样。
二人一拍即合,便固定下时间找人来打扫收拾。
等着阿姨们将工具都准备好,许玥同往常一般安排道:“前院和后院的落叶清理下,上下一共四层,一楼是厨房和大小两个会客厅,带一个杂物间,杂物间拖下地就行,二楼两个卧室和一个起居间以及空置的茶室,三楼是两个卧室,一个主卧和次卧带两个书房,然后负一楼的会客室和两个小房间……阿姨你们自己分工吧,去书房的阿姨跟我说一下,有些地方要注意。”
等着阿姨们分完工,各自开始忙碌起来,许玥转身上了三楼。
整体而言,其实家里非常整洁和干净。
因为这里只有许玥和林蕴川两人住,他们没有孩子,再加上两人都爱早出晚归常出差,人气更是少得可怜。
三楼的卧室里,经验充足的阿姨不多说便将自己的工作范围划分好,叫跟着她来试岗的年轻小徒弟有些手足无措,许玥便叫她一起来收拾衣帽间里的衣服,天逐渐热起来,该换季了。
主卧是许玥的,虽然一开始是两人一起住,但婚后不过半个月,林蕴川怕处理海外工作打扰许玥休息主动搬去了旁边的次卧,所以他们两人很多时候是分开的。
只是就他们两人出差的频率与工作强度,不是寡居就是鳏居……
叠了两件厚衬衫,许玥就烦躁地瘫坐在次卧衣帽间的沙发上,盯着玻璃橱窗后一件件挂得整齐的西服外套,这种精细活,还是叫专门的人来干吧。
她反正是想要罢工了!
想她活了三十年,前二十五年连自己的衣服都没叠过,随手丢、随手捡、随手穿……
记起第一次自己见林蕴川的时候,她穿着自己衣橱中最贵的那件亚麻连衣裙,还是好朋友在某日系快销做销售时,通知她打七折催她来拿下的。
半新不旧,裙摆上还印着挤地铁时的褶皱,走进林蕴川私人会客室时,许玥尴尬得几乎想抛下自己的导师——梁韧惟,转身就跑,与那些穿得真“休闲低调”风的人比起来,她着实有些太“不礼貌”了。
幸好那场小小的学术会议上,林蕴川根本没注意到她。
两人彻底认识是在许玥一次替出差的梁韧惟送文件的时候,他问了她一句:“你是来替梁叔送东西的?”
这句话却成为她与林蕴川近一步接触的“契机”。
在她愣神递文件点头应了声“嗯”后,林蕴川接过文件,取出里头的东西,扫了眼里头的内容,看向她又问:“你不知道他让你送的是什么?”
当然不知道!
最基本的职业素养她是有的!
虽然许玥是个一直读了二十四年书的职场小白,但她也能意识到,梁韧惟没有要手下的助理送这份文件,反而叫她来,是在有意将她推给林蕴川,待他掌过眼,不仅明年毕业和工作转正不成问题,说不定还有机会竞争梁韧惟大陆区首席执行官的位置。
最开始的时候,她只需要“听话”就够了。
许玥摇摇头道:“不知道……是有什么问题吗林先生?”
闻言林蕴川将文件装入文件袋中,放进办公桌的抽屉里,起身绕过办公桌,顺势地用手搂住她的腰,绅士般不失礼貌地笑着带着她往外去。
边走边同她轻声道:“没有……走一起吃个午饭……正愁着今天没人一起吃饭……”
说着林蕴川顿了下,在电梯前松开握腰的手,偏过身朝许玥伸手道:“你应该知道我,便不多做介绍,不知道小姐……”
匆忙伸上右手,许玥回上林蕴川道:“许玥,许诺的许,王月玥。”
“许小姐。”林蕴川用适才与她握手的手扶了下镜框,一瞬间再将她打量后开口又问,“许小姐喜欢吃什么?”
跟在林蕴川身后进了电梯,许玥站在电梯按键前侧身看向林蕴川道:“都可以,林先生决定就好。”
“都可以才叫人难办。”林蕴川回笑看着拘谨的许玥,“许小姐要习惯,我们之间的相处只会更多,就像你的老师和我父亲那般,或许日后我们能够成为‘挚友’……”
之后他们的确接触得比之前多,但大多数时候是许玥远程替梁韧惟向林蕴川汇报工作,线下见面的时间几乎可以说是没有。
挚友不挚友的许玥不知道,至少在成为俗世意义上的“挚友”前,他俩先拿了大陆的结婚证。
说起来,拿结婚证的时候,算是他们第三次在线下见面。
难得回忆起自己“青涩”的过往,许玥被一旁正擦衣帽间岛台的小徒弟一声惊呼吓到了。
许玥起身朝人走去,只见小徒弟不小心打翻了一个小木箱,掉在地毯上倒是没磕碰出印子,但里头装着的东西却散了出来,是一叠明信片,印的是不同的风景。
“没事,你去擦其他地方,我来收拾。”
说着许玥蹲身半跪在地毯上,扶正小木箱,一张一张将明信片捡起来。
她并不是一个爱窥探旁人秘密的人,与林蕴川结婚的五年里更是明白有些秘密是不容她窥探的。
越是有历史韵味的老家族,越是藏着不可见人的秘密。
独善其身,即是明哲保身……
那张印着日照金山的明信片背面写了些字,便怪那时的林蕴川字迹太过工整,叫许玥反应过来前就读完了上头写的情话。
将小木箱仔细放回原位,许玥朝着那小徒弟道:“将该擦的擦干净就行,时候也差不多了,做完你就走吧。”
话罢,许玥转身将岛台上的两叠衬衫塞入衣柜里,出去检查其他地方,晚些时候叫专门收拾衣橱的人来收拾,她没那么多时候耗在给林蕴川叠衣服上。
站在前厅的花园里将阿姨们都送走,许玥合上大门后,又上了三楼林蕴川的衣帽间里,将适才的小木箱又打开。
这一次许玥窥见了更多自己本不应该晓得的事。
圈在无名指上的那枚素银戒指,像是在讽刺她一般,疯狂灼烧着她的手指,疼得她毫不犹豫地摘了下来并抛了出去,落入绒毯的密林中,不见踪迹……
半寐在衣帽间的沙发上,许玥被手机惊醒,捡起被随意丢在地上的手机,来电是她的妹妹——许珏。
下意识地划过屏幕,刚放到耳朵上,便被对面人的激动地大喊吓得彻底清醒。
心底噗噗跳个不停,许珏噼里啪啦同她说了一大堆,许玥边敷衍着边将被她摊放在岛台上的明信片整理好,装回小木箱里放回原位。
被电话那头的人催促着回了自己房间,许珏要许玥换身衣服出门去学校接她并陪她去添置件新装。
谁叫她的妹妹也同她一般,在刚刚晓得了自己不该晓得的事。
只是她的不算什么好事,而许珏的却是大喜事——她要被求婚了!
求婚。
一件对情侣而言仅次于婚礼隆重的事。
五年前,林蕴川向许玥求婚时稍显简陋,却又是那般浪漫得叫人难以忘怀……
那时候林蕴川难得为自己放了个假,本来是约梁韧惟一起在山间疗养几日,但恰逢梁韧惟要陪夫人去国外看孙子,接待林蕴川的任务便交给了许玥。
接到任务的许玥勤勤恳恳、忙前忙后地为林蕴川制定好疗养计划,却在接机时还没将计划表掏出,就被人拉进候机楼,坐上了去西南的航班。
抵达中转城市后,花了一天时间备齐装备,借了辆车叫许玥享受了一盘老板为自己开车的“殊荣”。
由于他们俩除却公务之外,旁的事并不熟悉,旅途的第一天他们没有说过很多话,只是礼貌地在路过城镇和服务区时询问要不要下车休息一会儿。
夜里他们住在一个小县城的酒店里,当然是分开住的。
进了高原地区不敢洗澡,简单洗漱后许玥正犹豫着要不要点外卖当宵夜,林蕴川就来敲她的门,问她要不要出去喝酒。
许是总在工作室见他,许玥从没想过林蕴川会这般接地气地坐到路边的烧烤摊,拿着油腻的菜单招呼老板娘点菜。
一口气干了两瓶啤酒,许玥借着酒意放松了些,才同林蕴川说了几句闲话。
“林先生可以告诉我,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吗?”许玥搅着面前的清炖蹄花汤问,“梁老师说你们本来是打算去……”
“有时候换个休假的方式也不错。”林蕴川放下手里空了的啤酒瓶道,“我记得你有户外基础,入门级的雪山能爬吧,我们去爬雪山怎么样?”
难怪!
她就说普通旅行怎么会带那么多专业装备,原来是要去爬雪山。
不愧是受有钱人青睐的运动。
“刚好能走一个环线……”
正说着,林蕴川突然叫许玥抬头看天空,两侧高耸漆黑的山壁将许玥小吓了下,但随之而来的是林蕴川细声为她指倒垂在峡谷间的星河,认真的天文科普叫她忽略了耳边本是轰隆的滔滔江水声……
初夏时节,草原的草还没有完全变青,只蒙蒙荡漾着一层若有若无的绿雾,弥散到雪山脚下。
咸甜醇厚的酥油茶、随风而动将祝福送远的经幡、咕噜咕噜不停作响的转经筒,以及差点将她吹翻的一瞬河谷大风……
抛却路途中必要给予老板的情绪价值,许玥对这次带薪的公费旅行非常满意。
可惜假期放松身心的公费旅途,在凌晨两点被叫醒的绝望中打破。
初夏略微炎热的温度,被高原的地势稀释,走出帐篷站在半山腰的许玥恍惚间以为自己打开了冰箱的冷冻层,挺凉快的,然后默默将冲锋衣的帽子扣上。
碎石又覆了雪的山路难走,即便是许玥拄着两根登山杖借力,但也难抵身体素质在上班后着实差了些,在离山顶还有五十米的时候,便罢工想坐在一旁的石头上歇息,对林蕴川说她在这里等他,她头有点晕。
屁股还没落地,林蕴川向后转身抓住她的手,将她整个人提住,要眼前陡然冒起金星的许玥顺着他的腿边缓慢蹲下。
虽然在林蕴川看来许玥几乎是瞬间清醒,但于眩晕甚至陷入了黑暗的许玥以为自己休息了许久,甚至还打了个盹。
“别说话,先坐一下休息一会儿。”
说着,林蕴川将放在衣兜里的巧克力递给许玥,待她能自己坐稳在地上后,将氧气罐递她。
“……抱歉……老板你自己上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不远了,这么长的路都走了,还差这几步吗?”林蕴川将她的登山杖收起绑在背包上道,“还有五十步,我拉着你走……”
大老板发话了,打工人如何敢拒绝?
就这样,许玥被林蕴川拖着,嘴里不知道数了多少个五十步后,成功地跌在山顶的雪地中,抬头望见了天际的那一抹晨光,破开藏蓝的夜幕,橙红的光芒肉眼可见地渲染新的“幕布”。
许玥承认,这一幕美得她热泪盈眶。
山顶处聚集了不少特意来看日出的登山者,许玥靠在潮湿的岩石旁休息,林蕴川站在她的身侧等着太阳的第一缕光照在眼前的雪山顶上。
橙色的太阳光刚落在山巅,一小块雪倒映出鲜艳的橙红,几乎是瞬间蔓延开来,人们争相拥抱,欢呼庆祝着这幸运的一刻,感染得许玥都在想要不要象征性地抱一下林蕴川,显得他没有那么孤独。
但在许玥打算起身前,林蕴川坐在了她的身旁,安静地遥望远处的日照金山。
在某一个瞬间,两人不约而同地将远眺的目光收回。
眼底的山色倒映成彼此迷茫、无助的脸庞……
一息之间,他们懵然又清醒地达成一条连自己都不明晰的共识,只是觉得这是对的。
雪山之下,彼此主动的热吻后,谁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他掏出放在衣兜的素银戒为她戴上,她也主动地将另一只戒指为他戴上……
然后他对她说——
“早安,林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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