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
关静刚打卡结束工作，接到许灵音的电话。对方气喘吁吁约她周六去朋友家开的民宿住一晚。她拒绝了。
许灵音一边搬行李，一边难得态度强硬地要求关静去。
关静再次拒绝后，她改换策略撒起了娇。
“静静～你看我刚下飞机就打给你，一片赤诚之心，你忍心拒绝吗？”
声如其名，娇憨得很，听得关静都忍不住扬起嘴角。
没等关静说话，许灵音先行抢答：“我知道你肯定要说忍心。但我拒绝你的拒绝，我明天早上九点来接你。爱你哟。”
话音未落，许娇娇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挂断了电话，不给关静任何拒绝的空间。
嘟嘟声后的静默中，关静失神两秒。
她大可以不去，许娇娇也不敢怎么样。但一天后的早晨八点半，关静还是准备好了简单的行李，买了杯咖啡，坐在客厅等。
闲着也是闲着，出去散散心也好。
窗外头阳光明媚，心情也亮堂，唯一遗憾的是这咖啡不够焦。
许灵音很准时，掐着点来接她。副驾上还坐着王芮，新剪了齐刘海。
关静坐到后座，“刘海不错，挺可爱。”
王芮下意识伸手按住刘海，“谢谢。”
“我呢我呢？”许灵音扭头，满脸期待，“没看出我有什么变化吗？”
关静上上下下仔细审视了遍，“哪儿？”
“我瘦了足足五斤啊！怎么没一个人看出来？”
插科打诨了一番，车内终于安静。
民宿坐落在山丘中，距离市中心有两小时的路程。与钢筋水泥渐行渐远后，路两旁的风光开始被漫山遍野的植被取代。
田地、自建房、湖泊，撒欢跑的狗。
关静沉沉睡了一觉。
一连半月，她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总是惊醒，半梦半醒间恍惚把日子都过昏了头，一会儿以为在美国，一会儿以为还在高中。黑暗里手机屏幕上的年月日时显得尤为虚幻。
抵达目的地后，许灵音瞧见关静在睡觉，便没有第一时间叫醒她。陆陆续续地从后备箱把物品搬下去后，她透过车窗又看了眼，小跑着去到不远处的黑车边。
“把人给你带来了。”许灵音挑挑眉，用眼神示意，“一会儿关大小姐发现我骗她了，她指定生气，你可得替我说话，我这都是为了你。”
陈恪往她停车的方向看去，淡笑道：“我说不管用。”
“你们真吵架了？”
又拿出一个帐篷。
“嗯。”
“你早点向她低头不就行了。像以前那样，买她爱吃的，在她家门前等个三、五、十天说你错了以后不这样了。这招不管用了？”
陈恪的动作停滞住，若有所思地看着林间的光束，绿色的叶子染了层金，让人产生它生来就是这个颜色的错觉。
“我以前是那样的？”
“夸张了点，但差不多。反正关静这个人你也知道，脾气不好，性格超差！但对身边的人还算是刀子嘴豆腐心的，泡一泡就软了。你多说点好话。”
许灵音的喋喋不休被陈恪打断，起初她以为陈恪是想到了该怎么求和，谁知他笑了声，说出的话和她的预想毫不相干。
“那这块豆腐可真硬。”
陈恪依旧低着头，慢条斯理地处理手上那些堆叠缠绕在一起的玩意儿，似笑非笑地，神情疏离平淡，让人摸不准他这句话的意图。
关静慢悠悠从车里醒来，没看见许灵音。推开车门，视野尚被困倦的泪水遮掩得朦胧，郁郁葱葱的大片绿色撞了进来。
“娇娇？王芮？”
山林间不比城内，气温要低上不少。从温暖的车内出来，凉飕飕的风顷刻透过衣料。关静抱手搓了搓自己的双臂，一边转着身寻人。
附近不见什么民宿，倒是不远处的车旁有几个攒动的人头，忙碌地正在摆弄什么。关静一边走去，一边揉眼睛，刚要看清眼前的人事物，许灵音不知从哪儿忽然出现，把阳光掩了去。
她挡住了关静的视线，脸上又浮着一层不太自然的笑意，不一会儿拉起关静的手臂晃了晃。
“你可别生我气啊，我是被威胁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叫关静琢磨不透，但一切不解都在她看清车边的人后消散。
陈恪。
藏青色的衬衫背着光，深得几乎像墨色，袖口随意地挽起，正蹲在草地上搭帐篷，青筋从袖口一路蜿蜒至手背。他低着头，领口处露出一截脖颈，阳光落下，似有一层金色浮光。
关静收回眼神，转头静静凝视起许灵音，准备听听她要如何为自己辩解。后者被她盯得发毛，撅起嘴像只考拉一个劲往她身上挂，语气全然是在撒娇讨好。
“陈恪威胁我……而且我这也是为了你好他好大家好，都是老朋友了，别为了一点小事吵架伤和气嘛。”许灵音眨巴着眼睛，“现在有个又大又宽的台阶，你和陈恪就不能一起下这个台阶吗？”
关静沉默半晌，用力捏了下许灵音的手指，直到她松开，悠悠说：“他这样小心眼的人才会以为我们吵架了。他也太瞧得起自己了。”
“啊？哦哦，你说得对，陈恪小心眼，小心眼极了！”许灵音咧嘴笑着附和，“静静你不生我气了吧？那我们过去吧，吴旭涵在准备一会儿要烤的肉，你瞧瞧还缺什么，我去附近的镇上买。”
关静被推着到了陈恪身边。
“陈恪，我把人带来了，你们有什么话自己说，我去帮吴旭涵。”
许灵音扔下话后便走了，关静伫立在初见雏形的帐篷边，抱着双臂垂眸淡淡审视陈恪。他没有抬头，手中动作依旧干脆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犹豫。良久，他忽然握着一柄配件抬手，骨节正正对着关静，头却依旧低着。
“帮我拿一下。”
关静怔了下，有些失神，脱口而出：“我凭什么？”
但就在话冲口而出的同时，她的手却不经思考地伸了出去，已然握紧了陈恪递来的物件。
……
她顿了顿，微微张着口，视线落在违背大脑指令的手指上。此刻指尖几乎和陈恪的撞在了一起。
正想收回手，陈恪抬起了头，淡淡的视线从关静的手指略过，瞧了她一眼后松开手，低头继续整理帐篷。
良久，他弯了弯唇。
关静没再说话，实在因为她不知道有什么可说。很长的时间内，她就静静站在原地，听层层的树梢被风吹得荡漾，簌簌声不断。
山间的风吹得她不断抱紧自己。
陈恪搭完了一个帐篷，又搭起另一个，接着是第三个，没完没了。她不同他说话，他也不开口。
“你什么时候搭完？”关静冷冷问。
陈恪直起身，从几米远的方位看过来，“饿了？后备箱有零食。”
他边说边向车走去，从她身边经过也不停步。
“我不饿。”
关静蹙眉，刚转过身，一件带着淡淡清香的外套盖在了她头顶，胡乱得找不清方向的风停歇了。她什么也看不清，只感觉到手中的物件被人抽了去。
“冷就去帐篷里面。”
摘下覆在面上的外套，捏在手里，细小柔软的绒毛挠着她的掌心纹。关静回身看语气颇为淡漠的男人。他此时的动作比刚才利落不少，叫人忍不住怀疑他先前是不是故意让她在风中罚站。
关静皱了皱眉头，眼风扫过深色的外套，手臂一展，扔到了陈恪的肩上。撂下一句“不需要”就进了帐篷，把拉链拉得死死的，外头的人一点也看不见。
一刻不停的风吹得帐篷发出响动，外头人的阴影淡淡投在布面上。
一直到晚餐都没有人来打扰她，关静一觉醒转天已墨色，月光透出冷白的色调，差一点便是圆月。
几步之外是许灵音颇有穿透力的声音，营地灯亮着，照在烧烤架边的白烟上。
关静缩了缩脖子，夜晚的寒风比白天更可怖，气温骤降。她无视了其余人向许灵音要车钥匙，去拿摆在车上的行李。
“你的行李我让陈恪都搬到最右边的帐篷里了。你去瞧瞧。”
关静从行李中取了外套穿在身上。她出来的时候，烧烤架上已经传来滋滋的声响。
吴旭涵带了啤酒过来，一口肉一口酒地谈天说地。从工作的抱怨，逐渐走偏向身边人的八卦，再然后哭诉着自己已经单身多年。
王芮笑着说他是太忙了，除了同事不认识别人，不如去相亲。他又摆手说算了。
许灵音哼笑一声：“想脱单还那么不积极！”
“拜托，这就是现在年轻人的精神状态，想谈恋爱，但又不想谈！你懂什么！”吴旭涵塞了一罐啤酒到她手里，火光中许灵音笑得恣意，他顿了顿，欲言又止，半晌后收回手岔开了话题。
“陈恪，你和楚家的事怎么办？这件事对你父亲的影响恐怕大于对你的，你也要为陈叔叔的名声考虑……”
陈恪站在烤架边，笑着说：“别絮叨这件事了。一个两个都——”
关静蹙着眉头打断略显严肃的对话，“这羊肉我不吃，膻味太重。”
“是吗？”吴旭涵吃了一大口，“不膻啊，大小姐你太挑剔了吧。”
关静挑挑眉头，低眸拿起一串土豆没反驳，“我吃别的。”
陈恪抬起眼，静静凝视她，直到手边的火苗越蹿越高才收回视线。他低头把烤完的肉放到盘子中央，轻轻地勾了勾唇角。
风速越来越大，桌上的一沓纸巾被几次三番地吹飞，吴旭涵踉踉跄跄地追回来。四周越来越沉默，沉默到只有风声还在竭尽全力地填满耳际。
陈恪和吴旭涵收拾了一切，王芮蜷缩着身体道：“到帐篷里聊天吧，风太大了。”
关静把凌乱的长发往耳后捋去，松开皮筋又重新扎起，束缚起碎发。
“你们聊吧，我困了。”
五个人三个帐篷，其中一个原就是特意为关静准备的。
“今晚怎么睡？你们两个谁和我一起？”关静走进帐篷前回身问。
许灵音裹着外套啊了一声：“没关系，我和芮芮一起，你肯定喜欢一个人睡，不喜欢被人打搅。”
关静一滞，搭在帐篷边缘的指尖紧了紧，抿了抿唇，淡淡回应：“嗯。”
帐篷里亮着一盏小小的露营灯，光亮却犹如白昼。风声未消停。
关静躺在睡袋中，手机里播放视频的声音都被风声抹去，渐渐淹没外头轻微的人声。
她实在不喜欢睡袋中的感觉，她像一具无法自由移动的尸体。
好在现在还不是冬天，挡去猖狂的晚风，温度也不是不能接受。关静翻身出来，从行李中找了几件厚重的衣物层层叠叠盖在自己身上。
他们还在聊天吗？
她无心看手机。
隔着帐篷也看不见聚在男人帐篷里的人。
其实她不喜欢一个人睡。
不喜欢和人共用一张床、一条被褥，但同样不喜欢被独自一人隔绝在另一个空间的感受。
只是这么多年，她身边几乎所有人都给予她相当的距离。
出于好心，又或出于生分。
良久，她灭了那盏露营灯，手机屏幕暗着，只是机械地传出综艺里的谈笑声。轻微却聒噪得像夏日炎夜里久久不绝的蛙叫，吵得人心烦。过了半晌，她关闭了手机。
过久了离不开电子设备的现代生活，关静已经不记得上一次睡前关闭手机是多久以前。
只是一瞬间万物都变静了，风缓缓地吹过帐篷，略微硬挺的布料发出摩擦碰撞后的声响。
几米外的人声渐渐隐去，关静半梦半醒地睡着。人进入睡眠状态后，身体便开始觉得冷。凉意从四肢百骸侵蚀开来。她皱了皱眉头坐起身。犹豫片刻后，她还是没有重新进睡袋。
眼下是凌晨一点，她从充当被子的那堆外套中挑选了一件披上，走出帐篷。
其余几人的帐篷都暗着，周围一片宁静。
风收敛去不少。
关静借着烧烤架桌边留下的唯一一盏灯的微弱亮光，朝着椅子走过去。绕过横在之间的一棵颇为高大的树，她刚想坐下，人就愣在了原地。
那抹照亮她前路的光线并不来自那盏灯，而来自陈恪手机。
他举着手机站在桌边，无声地凝视她。
“你……怎么在这里？”关静忍不住问道。
陈恪关闭了手电筒功能，四周归于暗淡，只有月亮带来的那一点幽深亮光。
“睡不着。”
关静只能看见木桌的轮廓，同样也只能看见他的轮廓，模糊不清的。
空气凝滞。
“你呢？”
关静坐下，扶着桌边，“一样。”
“工作怎么样？”
关静怔了一下，看向他在的方位。
“没怎么样。”
“听说下个月底静林路上会开一家新咖啡店。”
关静哼笑了一声：“所以呢？”
“有时间可以去尝尝。”
她嗤之以鼻，“难道每开一家咖啡店我就要去一次？我没那么闲。”
陈恪语气平静道：“嗯。”
他不说话了。
关静抱着手臂，不知是因为夜凉，还会椅子坐得不舒服，她心烦气躁地换着坐姿，半晌冷冷说：“你真是没话找话，我没这闲工夫听你说哪条路上又开了什么店。”
她有一股无名火。
她讨厌他这虚伪的聊日常，好似他们是什么很熟的、朋友。
陈恪淡笑道：“朋友不就是这样？”
“朋……”关静凝滞，“很好，朋友。朋友你不睡，我可困了，再见。”
关静正想回去，许灵音和王芮的帐篷忽然亮灯，不一会儿传来她们刻意压低的声音。
“洗手间在左边还是右边？”
“右边走二十米就到。”
王芮举着手电筒从帐篷里钻出来，灯晃过树梢枝头，划过难得露出错愕神情的关静脸上，最后照在去洗手间的前路上。
等鞋与草地摩挲的声响远去后，关静狼狈地从陈恪的身上爬起。
刚才听见说话声，她快速起身，哪料木桌边缘生出木刺，勾住了衣服，她一踉跄就朝着地面栽去。陈恪眼疾手快拉住了她，这一拉她倒下的方向就变成了他，像嵌在树上的一只树獭。
陈恪也怔了片刻，攥着她的手收紧。
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反应，由不得他去细细想这样的姿势是否妥当，是否担得起朋友这一身份。
王芮很快回来了，一边抱怨着天凉，一边往帐篷里钻。
灯没有随着她的回归而熄灭，不多时帐篷里响起谈话声。
许灵音略带倦意地沙哑着嗓子缓缓说：“听陈恪说他和静静吵架了。哎你说，这多稀奇啊。你想想我们都认识他们多久了，静对陈恪撒气是不少见，但你什么时候见过陈恪和她吵，那向来是百依百顺的。”
王芮默默良久，不走心地附和了一句：“大概是不想百依百顺了。”
许灵音叹气，不由得感概：“哎，看来分开这么多年还是让他们俩生分了。距离果真是人心的最大杀器。说起来，高中的时候我还有过一个很荒唐的想法。这以后静要是结婚了，她老公不得吃陈恪和顾宇阳的醋？”
“怎么会这么想？”王芮似笑非笑着。
“关系好得穿一条裤子似的，不过现在她和陈恪有些疏远了。其实静和他们俩挺般配的，毕竟不是谁都受得了她的脾气。虽然我现在也承认她是个不错的朋友，但当伴侣又是另一回事，每天同住一个屋檐下，得忍耐。陈恪和关静看着实在搓不出什么火花，倒是顾宇阳，他最近很不对劲。我觉得他开窍了，喜欢静静了！”
薄薄的一层帐篷外壳挡不住女生夜话，被风裹着林间的清香吹到“树”与“树獭”身边。
陈恪和关静都没说话。
只是他手心的力道加重了，藤蔓一般死死缠绕着她。
灯熄灭。
谈话该是结束了。
关静清了清嗓，指尖伸去掰陈恪的手。
寂静中，帐篷里又响起王芮喑哑的声音。
“娇娇，我告诉你一件事，你不要告诉任何人。”
“好啊，什么事？”
月光又从云层后跑了出来。
王芮道：“你知道陈恪和关静在一起过吗？”
关静停滞住，她逐渐屏住的呼吸被陈恪的气息盖过。
凉夜里，只有他身上是温暖的。
半晌后，夜晚中最响亮的一声惊呼从帐篷中爆发出。
许灵音惊得坐起身，即便双手托住自己的下巴也控制不住音量。
“什么——？！”
我我我……回来了！！隔日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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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Chapter.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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