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宇阳看着电梯镜面里的自己，伸手摸了摸颈侧泛红的一处，一边抱怨歹毒的虫子伤害他，一边和陈恪搭话。
“陈恪，你等会儿还有事？”
“嗯。”
顾宇阳笑笑，“你大忙人一个，现在想见你一次可真难，不像以前，那时候我们三个人还总能碰面。”
“你很空？”陈恪问。
顾宇阳噎了噎：“你忙事业，和我们这种啃老的不一样。你从小就比我和静努力。”
随着顾宇阳闭上嘴，电梯里恢复安静，只有上升时机器发出的微乎其微的声响，几乎和呼吸声一样。
顾宇阳不自在地看了眼镜面中的两人，垂手清了清嗓。
“怎么都不说话？而且静你居然不反驳我？”
关静怀抱双臂，淡淡问：“反驳什么？”
“换做平时，你肯定会说‘我和你不一样，别把我说得和你一个水平’这种话。”
关静幅度微小地点了点头，神情没有多少起伏，“你知道就行。”
“……”
顾宇阳顺着后颈摸上去，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直到电梯门打开，这闭塞空间内的窒息感才散去。再多待上哪怕几秒，他都感觉自己要得幽闭恐惧症了。
“你们吵架了吧。”顾宇阳一边打开顾羽清的家门，一边说，语气里一半疑问一半肯定。
关静没有理会，双脚交错踩下鞋底，动作利索地光脚走进屋内。
顾羽清从客房出来，一边打着电话，一边用手势招呼人。
“你们是不是吵架了？”顾宇阳瞧着关静的背影，伸出一只手横在陈恪的去路前，转而问他。
陈恪抬起头，目光短暂落在关静那儿，语气淡漠，“不知道。”
“什么不……诶你先讲清楚啊。”顾宇阳跟上陈恪的步伐。
虽然顾宇阳最后也没得到答案，但自己也感觉得出来。说不上是开心还是担忧。
餐桌上简简单单摆着几碗家常菜，都是顾羽清平时爱吃的，没有让阿姨做特别的款待，只是添足了量。
她挂断电话后后和三人简短寒暄了几句，在吃饭的中途切入主题。
“小恪，你……和楚子恪道个歉吧。”
她说得有些为难。
顾羽清也算是看着他们三人长大的，虽说和陈恪是最不熟的那个，但也多少了解他的个性。让他低头道歉不容易。
但这是楚家的意思，要么陈恪去道歉，要么他们毫无疑问会将陈家搅得一团乱，陈大律师可丢不起那个人。
顾羽清本就和楚子恪是校友，这事她自然需要关心。更为重要的是顾诚誉的态度。顾诚誉虽然没明说，但他明里暗里向顾羽清表示过。这件事，他们顾家站在楚家那边。顾羽清从来不忤逆顾诚誉的意思，这其中也有她自己的考量。
陈恪停下动作。
没说话。
顾宇阳抿了几下唇，视线来回游移，“陈恪，你要不先告诉我你为什么打楚子恪？如果真是他的错，那这事再说。如果是你的问题，你就去道个歉，省得把事闹大。”
关静没说话，眼皮都不曾抬起，不客气地只夹眼前那一盘对她胃口的菜吃着。
“不用了，”陈恪道，“这事我自己会解决。”
顾宇阳还在说：“你也不是个冲动的人，怎么不会权衡利弊呢……”
“小恪，”顾羽清拧着眉头，她其实可以不劝，大大方方站到楚家一边，但毕竟陈恪于她而言也算半个弟弟，她不愿意看到事情闹大，“你为陈叔叔想想。他在业内的名声向来好，这么多年没出过错……没出过什么大错，你真想让这件事被添油加醋传出去？到时候场面多难看。楚子恪父亲……并不是那么体面的人。难道你想看他被人指着鼻子说没有教育好孩子吗？”
她中间停顿了两次，眉头也皱起。
陈大律师吃过最大的败仗就是拜顾家所赐。这其中弯弯绕绕的牵扯繁多，两家人平时也不会提起。除此之外，陈擎没吃过什么大亏。后辈提起他时总觉得他是完美的人，连带着夸赞他和睦的家庭。
“是不是那个姓楚的先动手的？”顾宇阳问。
陈恪放下筷子，饭是吃不成了。
“不是，但我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动手。这件事你们不必费心，我自己可以解决。”
“怎么解决？”顾羽清问，“你不会是觉得你占理就行？且不说你动手的理由究竟够不够充分，小恪你是真的不知道这世道很多事——能大事化小就化小，能小事化了就一定要化了。不要轻易和人结仇。小静，这次叫你过来也是想让你劝劝。我知道小恪从小到大就最听你的话了，楚子恪和你又正在相亲逐步了解的阶段，他对你的印象很好。说不定你可以缓和这件事。”
关静咽下最后一口菜，抿了口清茶润嗓。
“道歉就算了。”
“什么？”顾羽清愕然。
“理由没什么不方便说的。无非就是楚子恪说了些关于我的话，难听的，不入耳的。陈恪他听不下去就动手了，所以没必要道歉。”
筷子被她直直插在碗中。
要是在家中，无论是关贺还是徐言知都一定会严厉说她，说那是给死人上香的模样，多么不吉利。关静不在意这些事，大不了全当是给楚子恪上的香。
顾宇阳有些迟钝地输入信息。
关静这是在为陈恪说话，但她和陈恪的眼神却全程都没有半点交流，仿佛这个空间里没有彼此。
“和楚子恪相亲的事也到此为止。”关静淡淡说。
“小静……”
“羽清姐，还有一件事。我和陈恪现在没那么熟，他未必听我的，我劝他不如你劝。”
陈恪抬起头，默默看了她许久。许久之后，嘴角微微弯起，溢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关静下意识用余光往那儿看去，只见他面庞上没有什么表情，慢条斯理擦拭了手就起身，摇了摇手机示意，说自己还有些事，就先行离开了。
陈恪走之后，顾羽清还说了许多，关静没怎么听。
顾宇阳指出她的心不在焉。
关静提了提眉头醒神，“是吗？”
顾羽清问关静要不要和另一个英国回来的男人见面，她说那个人的个性和楚子恪不一样，她很了解他。关静摆了摆手，“以后再说。”
顾宇阳把她接来这里，吃了这顿毫无意义的晚餐，自然也得负责把她送回家。
夜晚的风凉。
黎市的气温反反复复，大多时候还炎热得叫人喘不过气，只是偶尔那么几个凉夜经过雨水的浇灌，寒意沁服。
关静上次和陈恪说话仿佛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时……闹得不太愉快，场面也不甚雅观。
除却物理距离分开的那些年，这是他们冷战最久的一次。
关静侧目看着窗外，挑了挑眉头，把这酸涩的想法抛开。
回家的路不外乎那几条道，总得经过。等红绿灯的时候，热闹的路口停着一辆拉西瓜的电动三轮。关静滞了滞，眼眶里的双眸晃了晃。是她见过的那辆。
买西瓜的人只有零星两三个，也许是时间点还不对，也许是今天没有那么炎热，想吃西瓜消暑的人不多，总之生意并不太好。
顾宇阳顺着她的方向看去，随口一问：“你想吃西瓜了？要不我们去W超市买两个，也不远。”
“不用。”关静收回视线，指了指右边那条道，“不如去买杯美式。”
话出口的时候，顾宇阳已经起步直走。
他听了说：“我去前面路口绕回来。”
关静瞧了瞧时间说：“算了，太晚了，喝了睡不着觉。”
“你还会睡不着觉？咖啡/因不是对你不起作用吗？”
她不是喝了咖啡才睡不着，她只是最近一段时日都有些轻度失眠。
顾宇阳把关静送到楼下，透过车窗问她：“你真的不再劝劝陈恪？”
关静侧身看他，只是反问：“难道你认为他做错了？”
顾宇阳顿住，揉了揉自己的一头毛，叹气：“唉算了，他不说自己能解决嘛，那就让他自己去解决吧。我们操什么心呢，是吧？走咯，有事call我。”
电梯上行的时候，关静低头查看手机里的消息。大多都是工作群里的，同学群里比以往安静不少。吴旭涵最近因为医院里的事格外忙，许灵音在巴黎出差，偶尔会发几张照片。
吵吵闹闹的杂音褪去，生活也慢了下来，像水悠悠漫过原本干燥的沙砾。周围一切变得潮润，却也沉闷，好似怎么推也推不开头顶那片淤泥。
关静低着头走出电梯，刚要去按指纹，瞥见斜靠在大理石上的陈恪。他提着外套，将白衬衫的袖口都卷到了手肘，看上去有一丝散漫。
他怎么上来的？关静刚想问，忽然就想起上次他送自己回来的时候，她迷迷糊糊地把他的信息登记了个明明白白。
“你有什么事刚才不能说，要到这里来？”关静握着门把手看他，语气不可避免有些冲。
陈恪站直了，淡笑而不语，居高临下看着她。
关静蹙眉，别过头，避开了他的视线，“如果你是为了和楚子恪的事来的，刚才在羽清姐家，我并不是为你说话。是因为我自己讨厌楚子恪。”
“我不是为了这件事。”陈恪说。
“那是什么？”
“外婆让我给你送来这个。”
关静低头一看。
是茶和自制的果干。
她默了半晌才接过袋子，“放在门口就行。”
“除此之外，我也是来向你道歉的。”
关静怔住，握着门把的手指不自觉逐渐收拢，手背上浮现出一条条青色的筋脉，在雪白的皮肤上尤为显眼。
两秒后，她冷冷哼了下，“道歉？你没有对我做错什么事。”
“上次我的情绪不太好，说了重话。”陈恪言辞间有些顿挫，声音低沉安定。
关静绷着下颚线，眸光低垂，微微抬起下巴道：“喔，我忘了。”
两人之间沉默良久。
关静的食指轻点门把，缓缓开口：“既然是道歉，那你打算……”
“打算接受你的提议。”陈恪道。
“我的提议？”关静皱眉，抬起头瞧他。
终于看清他的眼睛，背着光蒙了层雾一样，眉梢眼尾似乎含着笑意，但关静感受不到。
“朋友。”
“我们分开了这么多年，确实没有必要把自己封存在往事中。我不会在为以前的事问你缘由，不会因为这些没有意义的事烦你。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们当朋友，一辈子的朋友。”
三言两语，将那场不为多少人所知的爱恋抹去一般。
话音落下以后，陈恪朝关静伸出了右手的掌心。
骨骼感强烈的手腕，指骨分明的修长手指邀请她握上去。
那只分明很美丽的手，此时此刻变得有些让她厌恶。
关静吞咽了好几回，咬着下唇盯着那掌心。
“随你。”
她抬手，打飞了陈恪的手掌。
眉梢几不可察地抬了抬，陈恪点头，双手落兜，黑色的外套从手心里垂下，几乎碰到地面。被打得轻微泛红的手藏进布料下方。
等关静开门的时候，陈恪走向电梯，顺口般询问了她一句：
“这周末我和几个朋友去露营，你来吗？有吴旭涵，他难得休息。”
关静顿住，手背上青筋突得更为明显。
“我不去。”
“有事？”
“和顾宇阳约好了。”
她很自然地就撒了一个谎。
陈恪听后只是淡笑，“原来是这样，那祝你们玩得愉快。”
他走进电梯，再转过身时，关静的家门已被重重关上。
他低头同自己笑了笑。
路途上的月色边蒙了层光晕，尤为明亮地悬挂在高楼边。
铃声过后电话接通。
许灵音的声音传来：“陈恪？你怎么打给我？”
“你这周末回国吗？”
“嗯，我周五下午到黎市，有事？”
“周末露营来不来？有吴旭涵。”
“行啊。”
许灵音是个精力极度旺盛的人，她从来不会因为人际交往而感到疲惫。
陈恪道：“帮我叫上一个人。”
“谁？”
“关静。”在许灵音抛出问题之前，陈恪贴心地回答了，“我们吵架了，不方便叫。别告诉她是去露营，别说是我一起。”
许灵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们两个还会吵架啊？行，我帮你这个忙。不过就只有你和吴旭涵吗？我能再叫上几个人吗？”
陈恪微笑说：“都可以。”
过了两秒他补充道：“顾宇阳我已经问过了，他没有时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7章 Chapter.27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