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插曲，发生在她们关系最暧昧不明的时期，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两个人心底漾开了一圈混杂着苦涩与无奈的涟漪。
那是一次临时的“五妹车”——游戏里纯女性玩家组成的队伍。氛围轻松愉快，大家开着语音，叽叽喳喳。一个新加入的路人妹妹为了找话题，在语音里笑着问：“姐妹们，好奇问一下，咱们车上不会只有我一个直女吧？”
话音刚落，林晚那清亮又毫无心机的声音就跳了出来，带着一种找到“同类”的雀跃：“我也是！我也是直女！”
这句话，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阿山心里某个隐秘的锁孔。一直以来被她小心翼翼忽略、或者说刻意回避的某种认知，被这轻快的一句话，无情地摊开在了阳光下。
原来，那些亲昵的依赖、那些深夜的陪伴、那些被她视为独特信号的赞美，在对方的世界里，真的只是“闺蜜”间的常态，甚至是可以被轻松归入“直女”社交范畴的、毫无特殊含义的互动。
一种混杂着失落、荒谬和一点点被“欺骗”的委屈感，瞬间攫住了阿山。她沉默了。
下一秒，游戏里，阿山操控的那个一向冷静、专注于战斗的jett，跟着林晚的英雄角色，蹲在她身后不停地——
“砰！”
“砰！”
“砰！”
她追在林晚的角色身后，一言不发，只是一下又一下，执着地、近乎幼稚地，用拳头敲打着林晚游戏角色的后背和脑袋。像是在发泄一种无处安放的情绪，又像是在用这种笨拙的方式，进行一场无声的质问。
“阿山？你干嘛呀！”林晚被她敲得操作变形，在语音里笑着惊呼，声音里满是不解和觉得好玩的意味，“你卡了吗？还是掉线了？”
她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句“直女宣言”，已然在阿山的世界里引发了一场小型的雪崩。
阿山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固执地追着她锤了一整局。那单调的“砰砰”声，成了那局游戏里最诡异的背景音。路人队友们在短暂的疑惑后，开始发出善意的哄笑，觉得这对“闺蜜”的互动真有趣。
只有阿山自己知道，那一下下敲击，不是在玩闹。
那是在敲打自己那颗刚刚认清现实、便瞬间陷入无望的心。
那是在用一种近乎自虐的方式，告别一场自己单方面构筑了太久的、关于“我们”的幻想。
游戏结束，林晚还在语音里笑着问她：“你刚才怎么一直追着打我呀，是不是瞌睡啦？”
阿山深吸了一口气，将喉间的涩意压下去，用尽乎平的声线，低低地“嗯”了一声。
她关掉了游戏，第一次没有回应林晚后续发来的、那些欢快的微信消息。
窗外夜色深沉，她看着屏幕上林晚那个活泼跳跃的动漫头像，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她早已喜欢上这个像小太阳一样的女孩，而这份喜欢，从一开始，就可能走错了方向。
“直女”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在阿山的脑海里炸开。
她后面说了什么，阿山几乎没听清。一种冰冷的、名为“误会”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原来那些亲昵的依赖、那些深夜的陪伴、那些被她视为独特信号的赞美，在对方的世界里，只是“闺蜜”间的常态。
那份早已悄然滋长、盘踞心底的喜欢，在此刻变成了一个荒谬的笑话。
她沉默了许久，久到林晚在那边疑惑地“喂？”了好几声。
“……累了，下了。”阿山的声音比平时更哑，几乎是仓促地切断了语音。
那天之后，阿山疏远了林晚几天。但林晚的信息依旧像阳光一样，不明所以地、固执地照进来。阿山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抵抗。她认命了。
而林晚，也第一次陷入了情感的混乱。
她开始审视自己对于“闺蜜”的定义。为什么听到阿山沉默会心慌？为什么看到游戏里有人靠近阿山会不爽？为什么阿山短暂的疏离，会让她感到如此巨大的失落？为什么她可以对着其他人随意开玩笑喊宝宝好枪，对着阿山却无比害羞，什么都喊不出来？
她搜索了很多网页，关于“女生之间的友谊界限”，关于“性向流动”。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仿佛脚下熟悉的土地正在裂开。她不敢接受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她好像，喜欢上了一个女生。
直到又一个深夜，她们双排逆风翻盘后，林晚看着屏幕上并肩站立的两个游戏角色，忽然在语音里轻声说：
“阿山，我好像……搞错了一件事。”
“什么？”
“我以为我只是喜欢和你一起玩，喜欢你这个人。”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豁出去的勇气，“但我发现，我好像是……喜欢你。”
耳麦里，是长久的、令人心慌的寂静。
然后，传来阿山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了情绪的、微哑的声音：
“林晚，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不知道。”林晚老实回答，眼泪却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我不懂那些标签，也不懂该怎么和女孩子谈恋爱。我只知道，我的灵魂，先认出了你的灵魂。”
枪火沉寂，游戏地图上的虚拟阳光洒落。
在由数据和代码构成的世界里，两个真实的灵魂，笨拙地、勇敢地，越过了所有预设的边界与屏障，完成了它们的第一次相遇。
那不是同性之爱或异性之爱的选择。
那只是，在亿万可能性中，我必然走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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