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下旬起像入了夏。
天太热了,赵京卉下车后举着遮阳伞走了一段路回家,孟菊飞给她发信息,说她在市场买了只甲鱼,野生的,要不就回来一起吃。
现在文会新村统一划了车位,不像早几年,大家一个劲乱塞,如今乱停车会被贴罚单。
医生告诉孟菊飞,术后这五年很要紧,所以孟菊飞现在格外注重养生。除每年定期复查,还喝中药调理身子,隔三岔五地去市场搜罗些野生鱼虾,剩菜也不吃了,吃不完就倒。
孟菊飞在厨房烧菜,一边说着她买这甲鱼花了一千多块钱,说她见到这甲鱼如何如何,总之断定它就是野生的。
赵京卉没吭声,坐沙发上等吃,心想如今还能有野生的被你撞见?等吃前她先去餐桌上看了眼菜,一盘小炒一盘干锅花菜,还不错,是她爱吃的。
孟菊飞将红烧甲鱼端上桌,母女俩坐下开吃。赵京卉愿意回家吃饭的原因之一是孟菊飞厨艺不错,但她做菜偏油偏重口,赵京卉吃时会注意控制量。
她跟孟菊飞吃饭不多话,孟菊飞有时跟她拉几句家常,说的也是街坊邻居间的事。孟菊飞要赵京卉明天去参加邻居家女儿的婚礼,她和那家人常打麻将有些交情,红包都给出去了,多去个人还能多收包烟。
按越州习俗,婚宴的喜糖盒里都放包烟,通常是软中华。那不也多回本大几十?
赵京卉嫌烦,说她去还不行么?接着撂筷子,靠椅背上看孟菊飞吃。
孟菊飞吃了阵,起来收拾碗筷。那两个素菜没吃完她就倒了,甲鱼还剩一半,她用保鲜膜封起来,说明晚还能吃。
赵京卉抱着臂淡淡看她,其实没具体看她正做什么,只是心里生出一个想法。像那些普通鸡鸭鱼肉,孟菊飞觉得倒了可惜就会叫赵伟平下楼吃,但她花高价买的那些野生货,她绝不会叫赵伟平吃。即便倒垃圾桶也不会让赵伟平吃一口。
想到这赵京卉觉得没劲,起身准备走人。孟菊飞在身后叫她,说给铺好了床,明天直接一起去婚宴,省得到时再开车过来接他们。
赵京卉站着想了会儿,没应声,独自下楼去散步。
晚上躺床上她没立即睡着,可能也是太久没回来睡的缘故。她想到晚饭时孟菊飞跟她聊钱,孟菊飞说她现在一年手里有十来万,其中三万多是退休金、四万多是收进的房租,其余就是赵京卉逢年过节给她的转账红包。
这十来万在她手里竟留不住。定期上医院复查吃药要钱、开中药要钱,还有打麻将、吃喝拉撒等一应花销......她上医院检查,时不时也给医生带些特产或塞红包。
这话说完,孟菊飞打开冰箱去拿酸奶,给了赵京卉一瓶,赵京卉说不要。
家里都是孟菊飞买的吃食,酸奶、水果、干货等,吃不完过期了或烂了的她就扔了。
赵京卉理解孟菊飞说这话的意思,也不是在问她要钱,只是单纯说事。但她还是会感到压力。
她翻了个身,无端又想起十来万这事。从前也是为了十来万,她父母在家大吵,甚至到了大打出手的地步。那年要造这幢楼还差十来万,她父母互相埋怨彼此那边的亲戚借不出钱。孟菊飞先埋怨的赵伟平,赵伟平也反唇相讥,说你妹夫不是混挺好,他怎么不把这钱借你?后来孟菊飞气极,朝赵京卉撒气,说就为你,一年学费花六万多!我生你下来有什么用!说着朝赵京卉手臂上狠狠拧了一把。
赵京卉闭眼,想起这些便觉得呼吸沉重。
第二天一家人赴宴吃席,相熟的三户人家凑成一桌,孟菊飞和赵伟平都各自与人聊天,氛围很融洽。
这个年纪的人聊起天来话题势必互相带到对方子女。这一片的说起赵京卉不会说她是伟平的女儿,只说是菊飞的女儿。问孟菊飞你女儿找对象了没?孟菊飞说没,她是找不好了,挑三拣四那样。
身边人立即道,怎么会?你女儿又漂亮又会赚钱,只怕挑花了眼。又悄声,你女儿这么弄弄一年赚多少?
孟菊飞也显得意,但又克制地说我不知道呀,都靠她自己,也不跟家里说,谁知道赚多赚少。接着手一挥,道,也管不了她。
赵京卉混得还行这事街坊邻居都知道,一来羡慕,二来也多少有些眼红。这世道,出了社会差生比好些优等生还能赚钱。赵京卉去年提了辆保时捷,提完就回家吃饭,将车往家门口一停。
自打她赚了钱,衣服首饰包包买的全是大牌。刚还有个十几岁小孩指着她那包说,是巴宝莉的。
孟菊飞问,什么利?
接着话题也变了,各家开始数落子女。如坐孟菊飞边上的,数落自己女儿懒,懒到在家扫帚倒了都不去扶。扫帚倒了,她宁可一脚跨过去都不去扶!懒到这种程度!
孟菊飞大笑,笑完也照例数落赵京卉。一是真数落,二也为人情世故。说赵京卉也懒,她那出租屋全靠自己隔三岔五过去收拾,她那沙发啊,堆的全是衣服,那衣柜啊,衣服塞得乱七八糟,一回家呢,什么活也不干,就一屁股坐沙发上等吃。又说她要是做顿饭,那厨房就如台风过境,溅出的油渍啊、地上的菜叶啊、台面上的锅碗瓢盆......
赵京卉受不了孟菊飞在那儿夸大其词。她沙发没堆满衣服,衣柜也有在定期整理,只是乱了一次被她撞见就拿出来一直说。只有做饭这事她勉强承认,但她本来就不善下厨。
这有什么可说的?赵京卉不好打断她,便自顾自玩手机。
吃完饭,赵京卉将分到的烟糖交给孟菊飞后去了工作室。今天她不上播,同事在播下午场,不过下午流量一般,她看了眼也就走了。
整个工作室她和裘莱各带一个团队,裘莱负责服装设计,赵京卉负责直播转化,中间产大货的环节她们有合作厂方。
赵京卉转到裘莱那边,跟她手下几个设计师聊了会天,看她们在那儿画图和打板。
设计师说裘莱跟工厂老板吃饭去了,她们有个款工艺稍复杂,工厂那边核价不低,裘莱想跟人家再压压价。
赵京卉本想待到同事下播,一起开完复盘会再回去,裘莱中途给她发了个信息,说宣雨露病了,在医院打点滴。
赵京卉回:严重吗?
裘莱回:不严重吧,就发烧。
裘莱想去麓西照顾她。两人目前也算异地,宣雨露在麓西工作,只不过与越州间隔六七十公里路。但她喝了酒,得找代驾。
她就这么一说,毕竟除了赵京卉,这种芝麻大点的事也无人可说。赵京卉也懂裘莱就是这么一说,但既然跟她说了,按她的性格就不会只回个好字。
赵京卉说我送你去,又说顺便去麓西那边看看袜厂,有合适的就拿直播间卖,或当福利品。
裘莱也没拗过赵京卉。
赵京卉送裘莱到医院后只身去了袜厂。袜厂那边已经联系过,厂长接待的她。
工厂规模还可以,主做线下卖散货,当然也给些电商品牌做代工。赵京卉知道,有头部主播的自营品牌代工找的他们。
赵京卉跟厂长一路聊着看着,逛了展厅也逛了车间,有不少员工低头坐车间包袜子。赵京卉想起孟菊飞以前也包过袜子。
那时孟菊飞拿了许多袜子回家,吃完晚饭就坐客厅包袜子。包袜子简单,三五双叠一起做成外面售卖的包装就行。赵京卉有时无聊,趁孟菊飞回房睡觉时她也去包。包一双多少钱来着?她忘了,大概就几分钱。
赵京卉随口问厂长,现在包袜子怎么计钱?厂长说一毛五一件。
回车上赵京卉把跟厂长聊时学到的那些干货记备忘录里,如袜头的手工缝头、袜口的单针双针、袜子支数等。她给裘莱打了个电话,问宣雨露怎样了?裘莱说已经回家了。裘莱问她看厂怎样?赵京卉说还行,具体再跟你细聊。
她正单手开车,另一只手在车间不小心被铁片划到了。她跟裘莱随口提了,裘莱要她去打破伤风,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赵京卉想了想,说行。
导航到人民医院,光找车位就花了不少时间。她下车往急诊走,走到一半身后有人叫她,卉卉姐、卉卉姐!
赵京卉转身,见是蔡可宁啊。
蔡可宁朝她跑来,问你怎么在这儿呢?
“来看看袜子。”赵京卉道。又抬手给她看:“被铁片划了,来打针破伤风。”
蔡可宁扶着她手看,道:“破伤风是厌氧菌,你这伤口不深,应该问题不大。”
又道:“但还是打一针吧,打了安心。”
“姐,你来了也不跟我说,我请你吃饭呀。”
赵京卉笑道:“临时决定来的,没想那么多。”
“那可不行。”
蔡可宁想了想:“你明天还在吗?明天请你吃饭。”
“再看。”赵京卉说,“万一明天有别的安排,现在说不好。”
她和蔡可宁认识十来年了。还是高一那年寒假,除夕夜,裘莱非要打麻将,就叫了她初中同学陈非凡,陈非凡又带上她堂妹蔡可宁,四人凑了一桌。
往后逢年过节,只要裘莱和赵京卉回崇平,她们四人就凑一块玩,麻将、打牌、或真心话大冒险等。
赵京卉还记得那晚,裘莱先骑着她奶奶的电动三轮来接她,接着去接陈非凡和蔡可宁。那时她和陈非凡、蔡可宁还不认识,三人大眼瞪小眼的,坐车斗里一路颠簸,又被冷风吹得涕泗横流。
这段回忆对赵京卉来说很亲切。
赵京卉问蔡可宁:“你怎么来医院了?”
“我呀,”蔡可宁忙着压嘴角,“我找朋友。”
“行。”赵京卉跟蔡可宁道再见,“你去吧,下次约。”
“好。”
没走几步,蔡可宁又追上来,问她住哪儿?赵京卉说希尔顿。蔡可宁又问入住了没,能不能退,她这边有协议价,比一般渠道便宜。赵京卉说没事,下次来一定找你。
蔡可宁也没勉强,两人又道了再见。
第二天中午是宣雨露请客吃的饭。
席间赵京卉提了嘴蔡可宁,说昨天在医院见到她了。裘莱呀一声,说把她给忘了,本来还能约一下。
接着开始八卦:“上次陈非凡还跟我说,她怀疑蔡可宁谈恋爱了,有一次放假吧,哪次?”
她仰头思考:“去年中秋?还是什么,总之看见蔡可宁抱着手机在那儿聊,边聊边笑,可认真了。她就偷偷到她后面看,看她聊什么。”
“聊什么?”赵京卉问。
“聊什么没看见,就看见备注。”说到这裘莱捂嘴笑,“什么宝宝啊还是宝贝。”
“哎呀呀......”
赵京卉被裘莱说得,浑身鸡皮疙瘩。
“她倒也没说起。”
裘莱:“废话,她谈恋爱还能跟你报备?你谈恋爱跟她报备?”
宣雨露看了裘莱一眼,对赵京卉说:“京卉,上次在麓西我见到斯鸣羽了。”
那次去乡镇办事,路过一片葡萄种植基地,她们下车正要进村,那边基地里好几个人出来。隔了条马路加一片地,但宣雨露就是认出了斯鸣羽。也很神奇,她就这么认出来了。
昨晚她问裘莱,问这事今天能不能说。裘莱说你说吧,看看赵京卉什么反应。
赵京卉就回了个“哦”。
又说:“上次校庆就见过她了。”说话时神色语气皆淡淡的。
这符合宣雨露对赵京卉反应的想象,宣雨露很惊讶地问:“你见过她了呀?”
其实这事她早知道,裘莱早跟她说了,但她这时装不知道。
赵京卉应:“嗯。”
宣雨露问:“她现在做什么呀?”
“不清楚。”赵京卉自若地夹芦笋吃,“听说在做农场,我也没打听。”
说完赵京卉接着夹菜,又给自己舀了碗豆腐羹。
裘莱看出赵京卉的尴尬,她转话题,问赵京卉昨天厂看得怎么样。赵京卉简要说了工厂规模、机器多少、产量如何、厂长配合度怎样等,又说了些自己的想法。说一半,宣雨露惊呼,外面下雨了。
她们都去看窗外的雨。宣雨露又在一边轻声问裘莱带伞了没,她今天不能淋雨。
赵京卉看着雨天,想到前几天她也见着斯鸣羽了,那也是个雨天。
那天她和胡冰钰在学校附近吃完饭出来,她一眼就看见举着伞的斯鸣羽的背影。
她还记得那天胡冰钰对她说的话,她说你是我带过的最优秀的学生。这话令她感到动容。
她没在一个充满支持和鼓励的环境中长大。赵伟平对她的教育不上心,孟菊飞是常常责备或打压。即便说到容貌,孟菊飞也认为她不如薛淼。
工作后当然也常有人夸她,但那多出于场面,赵京卉通常不放在心上。
曾慷慨真诚地给予过她赞美的人就两个,一个是胡老师,另一个是斯鸣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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