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琳匆匆赶至闻霄院子的时候,发觉定堰侯“府”并没有传闻中那般门庭若市,准确来说,根本无人问津。
她今日是领了代王之命前来,身后跟了一队的兵。
尽管闻霄住得冷僻,依旧是许多人伸着头出来看热闹。
百姓是看不得这些人的,尤其是战事刚平,连夜晚都难以适应,更遑论再见兵戈,一个个看得心惊肉跳,惶恐要出什么大乱子。
叶琳转头扫了一眼那些百姓,所有人猛地把头缩回去。
叶琳见状,无奈地叹了口气。
新政初立,百姓这般畏惧,并不是什么好事。自古淫威不能服众,仁政才能安民。
叶琳屈指,敲了敲院门,无人应门,她便朗声道:“长卫叶琳,奉代王之命请定堰侯走一趟!”
很快,院里传来闻霄的声音,“长卫稍等片刻,待我更衣面见代王。”
说完,屋里的闻霄竟真的打开了衣橱,换上了一身赭红袍子。
她鲜少穿如此重的颜色,袍子质地又沉,压在身上并不突兀,反倒显得整个人历尽千帆、成熟稳重。待束好发,她已然精神抖擞,面目一新。
正当她推开屋门准备出去,手突然被牵制住。
闻霄回过头,看到缘中仙人坐在地上,痴痴地拽着她的手执拗不肯松开。他那空灵的双眸比以往要浓郁,竟有了些眼神光,不再是一副飘荡的鬼魅模样了。
这厮动辄闹小性子,一日不见踪影,如今倒是现身讹起人来。
闻霄道:“你拉我作甚?”
缘中仙人的眼睛亮晶晶的,有了些故人的风采。
“此行危矣,不要去。”
“仙人袖手人世,何必插手呢?”
缘中仙人眼见着急切起来,握着闻霄的手紧了紧,“我没在同你吵嘴!”
闻霄认真道:“你看过我的宿命吗?”
“没……”
“无妨。无论你看没看过,我一定会去。祝小花选了他的道,我也有我自己的道。”
缘中仙人道:“我不知道什么‘道’不‘道’的,正是因为我看不到你的宿命,才不忍你以身犯险。”
他那张寡淡的脸浮现出担忧之色,和他轻飘飘的气质十分不相称。
闻霄严肃道:“犯险,你以为只有我犯险吗?每日送饭来的兰兰和宋袖,兰兰受谷宥钳制,每日服毒却为了大局隐忍不发,宋袖日日与劳工同吃同睡,再这样筑造天宫下去便要熬死了。天下百姓苦矣,我有一方卧榻安席,手握北大营精兵,人人唤我一声定堰侯,我凭何惧怕犯险?”
“我……”
缘中仙人语塞了。
他只是不想让闻霄陷入危险。毕竟是她将自己捞出寒山,与脑中记忆无关,他只是记得她为自己卸下枷锁的恩情。
可眼前的闻霄与寒山的闻霄交织,变了模样,更像是记忆中的那个姑娘。她果敢坚毅,把自己的脆弱收敛起来,仿佛没有什么可以打倒她。
缘中仙人的胸口颤动起来,他害怕地捂住胸口,闻霄没有等他,松开了手抽身离去。
闻霄阔步走到院门前,门口是叶琳和身后的一队兵,像是准备押解犯人候在那。
“小霄,再看我一眼!”
闻霄转过身,不解的看着缘中仙人。
阳光落在她身上,照得每一根发丝都晶晶发亮。她眉目如星,是一把劈开乱世的温柔刀,在仙人眼中,她强大如神明。
缘中仙人觉得,此时此刻,这一个眼神,他千年的孤寂才算化解了。
“你会没事的,你一定会没事的。”
闻霄愣了下,这话祝煜也说过。她无奈地笑了笑,反复告诉自己,这不是祝煜。
“多谢。”
她毅然离去,留给了缘中仙人一个孑然的背影。
虽未上枷锁,这阵仗却和押解犯人无异。队伍穿过大街小巷,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忽的从一小楼上飞下黄纸,朱红字迹写的诗文如雨落下。
兵士迅速去追逐撒纸之人,叶琳呵斥着民众,阻止他们捡阅,可她自己也知道无能为力。
闻霄仰起头,在路边一不起眼的小楼看到个黑影。她猜到那人是苍凛,给了他一个信任的微笑。
她定了定神,想:往后能否成事,便看今日了。
队伍停在了茅屋前,那是丁氏的命案现场。兵士匆匆进屋,又匆匆而出,竟也没给闻霄搜身,直接引闻霄入内。
屋内陈设并没有什么变化,地上的血迹早已干涸变色,空气中积聚着一股陈旧的臭气。谷宥就立在屋中,脚旁的地上勾画出一个尸首的形状。而列国诸侯,甚至一些参与逐日的部落首领,均候在门前,面面相觑。
值得玩味的是,候在谷宥身旁的是宋衿,叶琳始终只能守在屋前。
能看出谷宥也没睡个踏实的觉,开口便笑,“本是你至亲新丧,我无意扰你清净,奈何事关君侯冤情,我也不敢松懈。”
闻霄敛眉,“丁侯青春年华,遭奸人屠戮,实在是可惜,代王想问便问,闻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众人互相对视,不敢作声。都知道城里传言杀了丁羽的就是谷宥,闻霄张嘴便骂奸人,可不就是骂的谷宥本人。
谷宥笑了笑,“闻侯配合便好,还望您给丁侯、给不照川一个交代。”
话音落,几个士兵徐徐上前,押上来个遍体鳞伤的少年和一个老者。
宋衿指着那名少年道:“这是不照川君侯失踪当日巡防的兵士,有口供承认,亲眼所见定堰侯与丁侯在院中争执,而后便再也没有丁侯的踪迹。”
她又走到那名老者面前,道:“这条巷子原是金柳河畔,逐日后金柳河干涸,露出片空地。此人曾以十万铜珠买下这块空地,营造署记录在案。也就是说,这座茅屋真正的主人便是他。”
宋衿向代王躬身,掷地有声道:“经审问,此二人家中均有几箱金银财宝,上面铜珠制式印痕均为大堰。”
矛头直指闻霄,闻霄不慌不乱,对眼前之事了然于心。
她轻启朱唇,坦然道:“宋大人是说,我与丁侯发生争执,绑走了他,又买了这块地,将他囚于此处?”
宋衿平静道:“我也只是陈述证据,多有得罪,还望闻侯见谅。”
谷宥扫了两个证人一眼,对闻霄道:“闻侯,你可认罪?”
“不认。”闻霄利落道。
在场众人屏息凝神看着眼前一切,只觉得荒唐。他们自然不信是闻霄杀了丁氏,可证据在前,谁也说不出话。
这分明就是为闻霄设好的局!
闻霄走在那少年面前,看他身上皮开肉绽,道:“你说你看到我和丁侯争执?”
“是了,是了……”少年支支吾吾道:“您和他吵了好大一场,说什么玉玺……”
“我们在丁侯院子吵得,还是我的院子?”
“您的。”
“那可奇了,我那冷僻的犄角旮旯,住了那么久,也没见有人巡过,怎么偏生你去了?”
少年眼神乱飘,“我、我的确是刚好那夜巡那里。”
“好,我再问。当日丁侯穿得什么衣服,可有束发?”
“我习惯不了黑夜,不能视物,记不清了。许是白色?”
“这般要紧的事都记不清了?”闻霄戏谑地笑了,“我倒是想问问,夜里不能视物,你家大人怎么敢让你巡防?”
宋衿打断道:“此为城中军事机要,闻侯无权过问吧。”
“好啊,不过你说我院子黑,我觉得冤枉的很。我不是点灯了吗?”
“是了是了,点灯了,我离得远,看见个身影……”
闻霄面朝诸侯,道:“诸位想必也知道我那个院子,平日只靠月光照明,素来是没有灯的。这小将士屡屡翻供,若非神志不清,便是屈打成招,信不得。”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只觉得此时与闻霄站在一起才是最稳妥的。
闻霄再看向那老者,“你说我给你十万铜珠,十万铜珠沉甸甸几箱子,怕是你家也放不开吧。”
老者低着头道:“大人您忘了,您先给一箱定金,后续给的号票。”
“你是京畿人吧,我大堰的号票,你也敢收?”
“若非大人还没兑现,我也不至于告到代王那里。不管您怎么给,总得把款结了!至于您用房用地做什么,代王明鉴,我可不知情啊!”
闻霄拍了拍巴掌,“要钱好说。不过想来城防如此严密,我与丁氏争吵都能被发现,你家里那箱铜珠也早该被发现了吧?怎么今日才被揭发出来,你到底是自己告到代王那里,还是被抓来的呢?”
老者深深闭上了眼,求助地望向宋衿。
宋衿便道:“闻大人,无论您怎么巧舌如簧,营造那里结实实在在存着买地的地契,上面代买之人、实际拥有之人,都记录的一清二楚。营造如今归宋大人管,您该不会怀疑营造有假吧?”
闻霄只觉得头疼,捏了捏眉心,淡淡地吐了一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到底是欲加之罪,还是有人觊觎王位,暗藏祸心,还请您跟我走一趟。事情查清,闻侯若真如自己所说那般无罪,自会查还您一个清白。”
屋里燃着的炉火“啪”得响了一声,候在门前的兵士冲进屋内,持刀亮刃将闻霄围了起来。
谷宥负手而立,笑了笑道:“宋卿,闻侯未必有异心,许是忧心国祚。若是闻侯……”
闻霄了然为何来的时候不搜她身了。
若是她身怀兵刃奋起反抗,便坐实了叛乱的罪名,可情急之下她岂能不反抗?谷宥想要的不仅是她锒铛入狱、受制于人,更是一个允准抄了她那方院子的罪名。
定是当日阮玄情风风火火来送玺,谷宥坐不住了。可这也恰恰说明,她上钩了。
思及此处,闻霄打断了谷宥后面的话,“宋大人口口声声说我为玉玺,又是从何而知玉玺在丁侯处?”
宋衿闻言当即目光一凛。
闻霄继续道:“我知道你们心中所想,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丁侯到底如何来此,想来诸位比我清楚,丁侯有没有玉玺,诸位更是心知肚明。既然诸位疑心我从阮氏后人处得来了玉玺,我也跟各位交代个敞亮清楚。”
说罢,她从袖中掏出了一直遮掩着的包裹,揭开之后露出那尊绝世美玉。
登时,在场众人均是眼前一亮,紧紧盯着闻霄手中的玉玺。
“玉玺确在我这里,今日我也有意交还。只是我有一疑问,代王能否为我解答?”
尽管谷宥努力压制,面上仍然露出贪婪之色,“闻侯问便是。”
“得了玉玺,这王位该给谁?您会放诸侯归乡吗?”
屋里鸦雀无声,只有炉火炸开的声响,烤得所有人心浮气躁。
大家都清楚,如今谷宥只是代王,是个推上来主持大局之人,而得到了玉玺传位之人,才是真正名正言顺的王。代王继位理所当然,禅让推举一个王出来也是名正言顺。
谷宥不会轻易放弃的。
谷宥迟迟不开口,面色一点点阴沉下来,闻霄冷冽地笑了,“如今京畿大乱,背离了你我打下这天下的初心。代王如此难以决断,不如我帮您。”
不等谷宥反应,闻霄利落的一抬手,那块美玺就被掷进了炉里。
女主摸爬滚打她又站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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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疏雨问情 (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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