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沈念安是明诚一年,她消瘦了许多,也成熟了许多。
皇帝封其为皇贵妃,赐居永宁宫,掌协理六宫之权,见任何人都无需跪拜。
一时之间,凤头无量,堪称六宫第一人。
皇帝将我指派给了沈念安,让我随伺左右。
作为她的贴身宫女。
四年未见,沈念安已然沉稳了很多,我不知道她如今对陛下是怎样的感情,我也无权过问。作为暗卫,我最大的职责便是服从命令。
沈念安坐于庭院之中,穿着湖蓝色宫装,看着很是美艳。
她伸手逗着笼中的八哥,在看到我后,微微颔首。“你来了。”
我向她行礼,“奴婢参加皇贵妃娘娘。”
她忽的笑了,“皇贵妃?听着倒是尊贵,可我终究不过如这笼中鸟一般,咽喉都握在别人的手里。”
她伸手掐着八哥的脖子,下一秒似乎就要将其扭断。
气氛紧张之时,一声“念安”打破了僵局。
皇帝带着各国新上供的宝贝来到了永宁宫献宝。
大家都没有再提当年之事,仿佛此前的一切隔阂都不存在。
第二日,我陪沈念安在司花坊散步时,遇见了皇后。
她郑重的打量了沈念安几眼,上前亲昵的拉起了她的手,“早听闻妹妹风华绝代,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沈念安近些年虽从不与人为伍,但看人的本领却并未消减,是真情还是假意,她一眼便能看明白。
她不动声色地抽出了手,“娘娘谬赞。”
皇后也不恼,安慰道“妹妹多年未回景阳宫,如今恐已是生疏,还要帮着打理六宫,本宫乃后宫之主,深觉妹妹劳累。不如从明日起,妹妹便每日来凤仪宫,本宫帮着提点一二,妹妹也能少犯着点错。”
我微微侧首,心里暗道不妙,皇后这是摆上了正宫的谱,话里话外都在讽刺沈念安只是一届妾室。
如今,更是借了协理六宫之权为借口,想要刁难沈念安。
偏偏赐协理六宫是皇帝亲下的旨意,就算届时皇帝算账,也无处诉苦。
沈念安恐怕此次必是要吃些苦头了。
沈念安显然也明白其中道理,若她不愿,则是忤逆圣意,她虽不在乎,却不能不在乎祖母及沈氏旁系。
不然她也不会入宫。
沈念安微微福身,“臣妾遵旨。”
第二日天还未亮,凤仪宫的嬷嬷便来了人。
“娘娘,该起身了,奴婢奉皇后娘娘的命,特来请皇贵妃娘娘入凤仪宫学习。”
嬷嬷尖利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让人觉得甚是烦躁。
我服侍沈念安起身,随她一起入凤仪宫。
皇后显然是准备刁难沈念安,在凤仪宫内的前院里摆上了桌子,旁边放着景阳宫近十年的账簿。
“劳烦妹妹看着。本宫先小眯一会儿。”
皇后隔着一帘珠纱,睡于美人榻上,好不惬意。
时间一点点流逝,太阳逐渐升起,我身为武将,站于沈念安身后,也觉得烈日灼人。
沈念安如何受得。
正午,太阳高悬,皇后殿内已被放置了冰块,而沈念安曝于烈日之下,无物遮挡。
我看着她的背影,依旧挺得很直。
这么多年,我总觉得她像某种植物,却迟迟想不起来,现在我知道了,是青竹。
沈念安比我想象中要更加坚强,悍匪围堵马车时,我以为她会如平常世家小姐般哭哭啼啼,谁知掌棋人竟是她。
秋狩围猎时,我以为她会命丧御林,结果她却赢得太子亲睐,让太子临时改了计划。
是。
秋狩围猎前,景玄便已知七皇子的计划,最开始,我们打算让沈念安命丧御林,赢得皇帝震怒,七皇子则必死无疑。
可谁知,景玄改变了计划,不过效果更好,皇帝因此遭了重伤,军国大权皆落在了景玄一人身上。
如今,我本以为沈念安不会超过两个时辰便会晕厥,但她依旧挺直着脊背,手上拨弄着算盘,很是认真。
我突然很想知道,若有朝一日,她知道她曾以为的缘定情深其实一开始只是利用会作何反应。
来不及细想,皇后便命人告知,今上午的账簿就算到此处,下午再来。
沈念安起身,微微福身告退,我上前轻挽住她,见她鬓间已沁出豆大的汗珠。
此后几日,日日如此。
永宁宫的其他人都生出了抱怨,沈念安还是一如既往,看不出喜怒。
直到这日,皇帝突然来了凤仪宫,在前院里看到沈念安时,他脚步顿了顿,一瞬间的震惊以后,面色阴沉,似乎忍着怒意。
可他最终什么话也没说,进入了大殿。
过了好久,皇帝从殿内才出来。走至沈念安声旁时,他幽幽道,“跟我走。”
回宫的路上,景玄和沈念安都一言不发。
两人就在甬长的宫道上走着,太阳从前方洒下,将两人的影子在身后拉的好长好长。
如果忽略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倒也算是温馨。
回到永宁宫后,景玄便派太医为沈念安医治,多日的暴晒,沈念安脸颊已经泛红脱皮,敷上了清凉镇定的药膏也是火辣辣的疼。
景玄没有想到,多日未见,她竟被如此刁难。
他不是不想见她,只是不知如何面对。
看到她被暴晒于烈日之下,景玄是藏着火的,他一边恼恨皇后的胡作非为,一边生气沈念安的隐瞒。
可最终不忍责怪于她,便又想起了我的失职。
我垂头一言不发,当晚便去了暗室受罚。
景玄将我指派给沈念安,便是希望我能护她周全,但我的确存有私心,因为我想要知道沈念安会如何做。
“多谢皇上关心,臣妾无碍。”面临景玄的关切,沈念安难得顺从,又言“陛下可要留下用膳。”
景玄没有想到沈念安居然会主动留他,当即应了下来。
入夜,景玄没有离开,在永宁宫住了下来。
红鸾帐暖,一室旖旎。
二日清晨,凤仪宫果然没有来人,可却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景玄看着跪在眼前的两个婆子,立马明白了所有,原来自己去凤仪宫不是意外,是沈念安的刻意安排。
她故意让自己听到两个婆子嚼舌根,故意引自己去凤仪宫,故意让自己看到她受罚。
看着地上哆嗦的婆子,沈念安依旧无动于衷,她让人将两个婆子带了下去,然后便吩咐人给自己梳妆。
“念安,你我之间何时也要如此?”
景玄一直盯着她,似要从她身上找出什么。
只要沈念安想,他可以交出所有。
皇后刁难她,只要她说,他便会为她做主。
他只是难过,如今沈念安居然要靠算计他才能主张权利,他们之间何时生分至此。
“你我之间,何时不是如此,一开始,不都是算计吗?”
沈念安眸色淡淡,似乎不以为意。
景玄苦笑了一下,是呀,从初见不就是算计吗?
只是他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深陷这圈套。
“所以昨夜,你留我,也只是利用。”
利用自己来气皇后,
利用自己来巩固地位,
利用自己来震慑后宫……
沈念安没有说话,或许于她而言,她自己都分不清是苦心算计还是情不自禁。
她想要怨景玄,恨景玄,可是为了沈氏一族,她又不得不放下性子。
天子喜怒最是难猜,而景玄对她的年少情谊又能支撑到几时。
她纠结,挣扎,深陷情感的牢笼无法自拔。
我看见景玄离开之后沈念安的狼狈,她用手扶额,企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多年隔阂,岂是一朝一夕所能改变,好在山河仍在,来日方长……
变故再次出现是在明诚三年。
大旱整整持续了一年,百姓苦不堪言。
一开始,还有云河水库可供民生,后来水库殆尽,粮食也种不活,百姓只能吃野草,掘田地,希望能挖出点水。
景玄每日急得吃不下饭,熬着几个通宵与大臣商讨决议。
所有去给皇上送饮食的妃子皆被拦在了门外。
听景玄身边的人说,景玄已有多日未曾好好饮食过,如今更是得了风寒。
沈念安分明很是着急,却还是安坐在永宁宫,我知她拉不下脸面,便开口道:“娘娘可有妙计献与皇上?”
她瞧了我一眼,又别扭地扭过头,“本宫这倒的确有一法子。”
说罢,她起身疾步去了小厨房,亲手炖了银耳雪梨汤。
御书房内。
景玄听闻沈念安来时,原本耷拉的眼睛立马亮了起来,他直直地盯着沈念安,眼里显出许久未见的欣喜。
“你怎得来了。”景玄立马起身迎接,扶着沈念安坐下。
“听闻皇上苦恼鄞州大旱,臣妾有一法子虽不能解决根本,但或可解眼下燃眉之急。”
“说!”
“如今,鄞州大旱,粮食谷物已被旱死,百姓生计已成问题。臣妾以为,应当薄赋税,广蓄积,实仓廪,备水旱,赠济救灾。遣大臣入灾区慰问民生,安抚百姓。彰显皇上仁德。
此外臣妾还听说,如今京城已涌入大批难民,可京兆尹却下令城门封禁,不许流民进入。
臣妾以为或可移民就食,与其百姓自发迁徙,不如让官府组织将他们有批次有条理的分发到各地,一来可以保证流民生计问题,二来可以避免暴乱。”
“哈哈哈哈哈,好好好。”
景玄听得一双眼睛亮晶晶得,看向沈念安的眸子盛满了喜悦,他大笑道,多日的愁眉也在此刻苏展。
沈念安轻笑,转身将我手中的银耳汤端走,放在了景玄的桌子上,“皇上喝一点吧。”
景玄没有料到,沈念安竟会为自己做汤,他抬起头来,两人对视,眸中只有彼此。
回宫以后,听闻皇后那边当即派人去了御书房,却被皇上拦在了门外不见,皇后在凤仪宫内发了好大的火。
沈念安听后倒没有什么反应,她吩咐人拿来九州地形图。
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了房间。
不知要做些什么。
我送饮食进去时,沈念安还在书桌前埋首。
模样很是认真。
看见我后,沈念安眼睛亮了亮,她示意我过去,我走近以后,她指着地形图东部说道,“这里可是辽国?”
我点了点头。
她很是欣喜,立马起身卷起了国防图,“余岁,去御书房。”
“辽国靠近海洋,地势偏高,冶河的源头之一便是大海,而鄞州恰好与辽国相接,若能得辽国国君同意,便可凿一条运河,将水源引进鄞州。”
御书房内,沈念安指着九州地形图如是说道。
“哈哈哈哈哈,念安,你可真是我的福星。我现在就修书一封,请辽国国君出手相助。”景玄久皱的眉头终于松开。
困于他多日的心结得解。
工程于三月后正式开工,消息一出,百姓皆跪地伏拜,大喊“皇上万岁!皇后千岁!”
景玄站于城楼,拉着沈念安的手对着城楼之下的百姓道,“这是皇贵妃的意思。”
“皇贵妃娘娘千岁!”
两人对视一笑。
我想,那是经年以后都值得怀念的一刻。
运河至辽国一路西下,在鄞州边界,百姓在地下五尺之地发现了大量木偶娃娃,上面骇然刻着“沈氏妖妃,祸国殃民,沈氏亡,甘霖降。”
此事很快传入京城,朝野震荡。
沈氏府门前已涌入大批百姓,他们手提菜篮,不断用臭鸡蛋,烂青菜扔向大门,口中恨恨道,“除掉沈氏,除掉沈氏。”
朝廷上,也有大臣谏言,“此事可能就是上天的警示,皇上,不可不信啊,必须除掉妖妃!”
“除掉妖妃!”
“除掉妖妃!”
“……”
所有人群起激愤,认为一切的祸源就是沈念安。
景玄被吵得脑门子疼,将他们都赶了出来,不知是谁最先开始跪于御书房外,接着便越来越多。
景阳宫外也跪满了百姓。
“沈氏就是祸根啊,这是老天爷对我们的惩罚呀!”
“沈氏一族就是祸患,该死,都该死呀!”
“早知他们是祸患,还封他们做什么大将军呀,我看之前的战争也肯定是他们引来的。”
“沈氏亡,甘霖降,这是老天爷给我们的最后一次补救机会呀。”
“祸国妖妃,我呸,必须杀了她,杀了她!”
嘈杂的声音此起彼伏,最终汇成一片片整齐的口号,“恳请皇上株连沈氏,还大晋安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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