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在寂静中结束,席间只听得见银筷轻碰瓷盘的声响。沈时珞垂首不语,生怕今日设计时宁的勾当败露,唯有沈立暨时不时为时宁布菜,温声问道:“可还合口味?”
时宁强撑着笑意应下,“多谢父亲,我很喜欢。”
晚膳后,时宁刚踏进云栖院,露珠便匆匆迎上来。
她将时宁拉进内室,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姑娘!如你所料,翠竹收了秋妈妈一根金条!”
时宁顿时脑袋一空,胸口仿佛被人生生撕开一道口子,今日之事果然有余淑婉的手笔!这根金条恐怕就是翠竹的封口费!
曾经她以为自己的继母是真心待她,原来都是假的。
那个在她归家后,温柔为她梳发、替她挡下父亲责罚的继母,原来从一开始,就是淬了蜜的刀。
这时,窗外忽然响起秋荷秀的笑声,时宁盯着铜镜中自己苍白的脸,忽然觉得无比陌生。
“二姑娘!夫人见您晚间没有吃太多,特地命老奴熬了银耳羹,您尝尝吧!”秋荷秀端着青花瓷碗入内,露珠亲手接下。
时宁憋出一抹与往常无异的笑容,“多谢秋妈妈,还请秋妈妈转告母亲早些休息。”
“嗳嗳!”秋荷秀赶紧应下,嘱咐道,“二姑娘也早些休息。”
时宁心情跌落谷底,一夜未眠。晨起时眼底泛着淡淡的青色,秋风拍打着窗户,她裹紧桃色披风,早早便去正堂请安。
沈立暨刚带好官帽准备离去,见了她来,又转身折回,“天凉了,怎么穿得这样单薄?”他眉头微蹙,伸手替她拢了拢衣襟,“你自幼体寒,要多当心。”
“父亲放心,女儿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时宁低垂着眼睫,轻声道,“父亲......我想去生母的旧院看看。”
沈立暨的手猛地一僵。
堂内霎时静得可怕,连窗外鸟鸣都清晰可闻。良久,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去吧,你也应该去看看。”
不知是怀着怎样的情绪,时宁又走进了昨天的那个院子,昨天小瑾带路去的是偏房,今日时宁去的才是生母真正居住的正屋。
荒废的院子杂草并未生长,看样子有人在打理此处。
“露珠,你可见过我阿娘?”时宁蹲下身子,看着地上的狗尾巴草,“我都忘记她的样子了。”
露珠同样蹲在她身后,摇了摇头,“似乎没见过。”
她惆怅了几分,“若是阿娘在,她肯定不会看着我嫁入东宫……”话到此处,她又想起太子那张冷冰冰的脸,不禁捏了捏自己的手臂,“罢了,进屋看看。”
屋内尘封的白布随着开门的动作微微飘动,带起灰尘扬洒在四周,蛛网在斜照的天光下泛着银丝,霉味混着多年不曾住人的陈旧味,在空气中凝成一股奇怪的味道。
“姑娘!”露珠突然拽住时宁的衣袖,声音发颤,“你看上面!”
时宁仰头,瞳孔骤然紧缩。
房梁上悬满泛黄的符纸,朱砂咒文早已褪成暗褐色。
秋风掠过时,那些符纸如垂死之人的手臂般缓缓摆动,梁木上泼溅着早已干涸的暗红血迹,在光影交错中,竟似在缓缓蠕动。
“砰!”
时宁踉跄后退,后背撞上霉斑遍布的衣柜。腐朽的柜门轰然打开,一股甜腻到令人作呕的异香扑面而来。
好熟悉的味道,像是......紫丁香?
眼前奇特的香味一下子让她想起前几日太子醉酒将她错认成白月光,她不禁伸手抚上了肩上的咬痕。对!就是那股香味!
太子身上的那股味道!
想到此处,又在这般荒凉的场地,时宁后背顿时发凉。
令她想不明白的是,太子身上的奇香,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姑娘?不如我们先离开此地吧......我心中怵得慌......”露珠盯着四周战战兢兢,仿佛下一秒就要从暗处蹦出个怪东西。
时宁拉住她冰凉的手,假装镇定道:“好露珠,我发现了个东西,你且再等等,或者你先去院子?”
露珠赶紧摇头,整张脸都在拒绝,“那我还是跟在姑娘身边吧......”
柜中的奇香渐渐散去,时宁拨弄着柜中的东西,但似乎也没什么线索,柜中基本上全是些旧时的衣物。从这些衣物中倒能看出阿娘不喜富贵,所穿衣服都不是名贵布料,又或许是因为从前家中并无如今这般富裕。
时宁四处翻动着旧物,感受着阿娘从前的生活,她归家的时间不过一年,一年间从未有过机会来到此处。
阿娘的字写得极好,时宁翻到了好几篇临摹的诗篇,字迹刚劲端正,想必是认真练过的。正当瞧得起劲时,院外突然传来一句男声。
“谁在里面!”
厉声呵斥将两人都吓一跳,时宁下意识地想躲藏,可转念一想,自己又没做亏心事,藏什么藏?
她放慢步子,探出头,只见一道藏蓝色的身影从旁出现。
“兄长?”
“沈时宁!”
“你怎么在这儿?”
“你怎么在这儿!”
两人不约而同地发问,沈墨一副雄赳赳的模样。
“我来看看阿娘。”时宁将腰挺直了几分,“你呢?”
沈墨顿了顿,“我瞧见里面有人影,就进来看看。”他朝着四周望了望,“这个院子的事儿你没听说过?”
时宁摇摇头,“何事?”
沈墨没理会她的话,转头看向露珠,“你也没听说过?”
露珠依旧摇头,“不知。”
沈墨微微抿嘴,盯着时宁那张与自己没有一丁点儿相同之处的脸,冷冷道:“这地方不干净,你走吧。”
不干净?
难道满屋子的黄符真压着什么奇怪的东西?
时宁胆怯地拉了拉露珠的手,声音大了几分,问道:“什么意思?”她虽然想表现出不害怕的模样,但颤抖的声音已经出卖了她。
沈墨冷笑一声,“字面意思。”
“那……那些黄符……”时宁话还未完,沈墨便直接打断,“这院子闹鬼,不吉利。”
尾音消失在呼啸的风声中,夹着雨点没入残破的窗棂,屋中的素布顿时吹得天花乱坠,连同着房梁上的黄符也叮当作响。
“变天了,走吧。”
出了旧院,时宁跟在沈墨身后,两人脚步声开始重叠。
沈墨没好气地回头问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兄长,我们既是同一个生母,可否告诉我那个旧院发生过何事?”
声音消逝在雨中,沈墨头也不回地走开,雨滴溅在时宁的鞋面上,留下一大片污渍。
刚到院子,便见余淑婉在正屋等候,一袭藕荷色裙裾静静落在椅边。
“宁儿,你去何处啦?”她快步迎上来,桃红色的指尖刚要搭上时宁的手臂。
时宁不露痕迹地侧过,恭敬地福了福身,喊道:“母亲。”
余淑婉笑了笑,愧疚道:“昨日之事我们当真是一概不知,你莫要责怪我们,以免生出嫌隙。”她抹了抹眼,眼圈微微发红,“你好不容易归家,如今又入了东宫,一年都回不到一次家,母亲真心希望你在家的时光过得开开心心的,不要有烦恼。”
她说得真切,仿佛字字都真心实意,若是没有昨日之事,时宁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她们母女两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真是好配合。
时宁点点头,“放心吧母亲,不过是些下人们的胡话,我怎会怪您。”
余淑婉再次握住时宁的手,眼中含泪,“宁儿真是懂事了!”她轻拭眼角,退至软榻边坐下,欲言又止。
半晌,才低声道:“有些事本不该由我来说......”她垂下头,声音放轻了几分,“听闻你方才去了莫姐姐的旧院?”
“是。”时宁坦然道,“父亲已应允。”
余淑婉神色一凛,叹了口气,“你离家多年,有些事不知情。”她凑近几分,气息都带着颤,“那院子……闹鬼。”
虽已从兄长处听过此事,时宁仍觉脊背发凉,说话声都有些颤抖,“母亲此话怎讲?”
“自莫姐姐去后,每逢忌日便有丫鬟暴毙。”余淑婉也不自觉地发颤,仿佛回忆起了不好的事情,“连续两年,死状凄惨......”
“我与老爷不敢宣扬,知道此事的下人也少之又少,我们第二年请了高人做法,此后才再无人死去。”余淑婉长舒口气,“宁儿,并未是我不愿让你去祭拜生母,只是那院实在诡异,忧你染上脏东西。”
时宁还沉浸在她的话中,不由地点点头,“是,多谢母亲提醒,但母亲,我方才进院,院中似乎还有人打理。”
余淑婉饮下一口热茶,将心中的怯意压下,缓缓道:“正是,此事未张扬,下人们还是一如既往地打理着院子。”
时宁听完心中更是发怵,难不成真有鬼神作祟,可阿娘是病逝,难道是还有什么遗愿未完?或者有冤情?她不敢细想,未察觉间额前已渗出冷汗。
一口热茶刚下肚,院外下人的声音便传来,“夫人,东宫来人啦!”
余淑婉刚平复好的心情又一愣,直直站起身来,不可思议地问了一句:“你说什么?”话音刚出口,宫里公公的声音腔调边传入耳,下一秒何必庆的面容便出现在眼前。
“奴才见过太子妃、见过夫人。”
余淑婉进宫是便是何必庆带的路,她也自然认得,走近了几步,侧头询问道:“公公今日来所谓何事?”
何必庆躬了躬身,“夫人实在是对不住,今日奴才是来接太子妃回宫的。太子昨夜一夜未眠,今儿早便缠绵床榻起不来身,实在没有办法才提前接太子妃回去照顾。”
时宁闻言一惊,“太子又病重了?”
何必庆点点头,“回太子妃话,正是!昨日变天太子身子受不住。”
“那宁儿快些回宫罢!”余淑婉面上不显喜怒,只急急推着她往外走,“太子殿下身子要紧。”
从何必庆进府到时宁登车,前后不过半炷香工夫。马车辘辘驶离沈府,时宁透过纱帘回望,余淑婉立在抬阶前,半边身子隐在阴影里,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在马车中得知,自从昨日太子从承泽殿议事回来便郁郁寡欢,直至深夜都还未入睡,群嬷嬷担心得不得了,才不得已写了封信让她回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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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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