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奴不在身边,林氏只得将手伸到身后,揉捏酸痛的后腰。
别看这短短一个时辰,好似什么都没做,可身心俱疲,比做几天的活都累。
瞧着严母换好衣裳,从厢房内走出来,林氏脑袋又开始嗡嗡作响。
事情还没完,这笑还得赔。
林氏整理好情绪,双手交握站在原处,等着对方走到近前,劈头盖脸张口谩骂,谁知等了半晌,竟一个字也没听到。
严母垂着眼,面上看不出一丝情绪,嘴抿得死死的,一点缝儿都没有。
可她越是这样,林氏心里越忐忑。
不管怎么样,先道歉就对了。
“严夫人,真是对不住…”
没等林氏说完,严母慢慢抬眼,嘴角抖动着勾起,做出了一个诡异的表情。
她这是在笑吗?
林氏心里瘆得慌,一时忘记自己说到哪了。
严母缓声道:“苏夫人言重了,下人不小心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林氏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严母又道:“方才是我一时冲动,仔细想想,徵儿既然不愿,我们也不好勉强,毕竟强扭的瓜不甜,我和朝闻再不舍,也只有放手了。”
虽然心里的惊诧,已经难以用语言来形容,但林氏面上也只是错愕了一瞬,随即做请的手势,微笑道:“咱们还是回正堂说吧。”
看着林氏和严母的身影走远,苏韵扶着绿衣娘子从树后转了出来。
绿衣娘子乃是大房次女苏玫,今年二十有二,已经成了亲,正怀着四个月的身孕。
几个堂姐妹中,属她们两个关系最好,苏玫出阁之后,见面次数少了许多,可好在夫君体贴,夫家也不远,时不时便能回家小住几日。
苏韵忙扶苏玫在近处坐下,“多谢阿姐,肯陪我演这出戏。”
“徵儿,你这又是何苦呢?”苏玫轻摇头,声音温如和煦春风,“若是严家到处去宣扬,说你难有子嗣,你可知这后果?”
苏韵轻哼,“我才不在乎呢,便是终身不嫁又如何?”
“你呀,这都是气话,有你后悔的。”
“我做事,从来都不后悔。”熟悉的话脱口而出,苏韵一阵恍惚。
从前她便总是这样说,结果呢,一头扎进万劫不复的境地。
她心里不是滋味,在苏玫身旁缓缓坐下来,低头道:“对于严家来说,只要能诞下子女,是我或是别人,都是一样的,没什么区别。”
闻言,苏玫也轻叹一声。
“可我想要的那个人,得是谁都不行,非我不可的。”她指甲在袖口来回轻刮,声音越来越轻,“若是没有,就算了。”
……
林氏与严母一路上各怀心事,倒也没过多交谈,不过可急坏了等在堂外的苏崇。
弄清楚发生什么事后,苏崇汗都下来了,很少训斥下人的他,拍着大腿追问藏春:平时挺稳当的丫头,这个节骨眼上,怎么就非得去上茶,怎么还泼得人一身一脸的水?
可不管他问什么,藏春翻来覆去都是那一句,“婢子错了,请家主责罚。”
无奈,苏崇也只能打发人先下去。
林氏带严夫人去内院换衣裳,他总不能跟过去,走又不敢走,帮又帮不上,这一炷香的时间,他鞋底把正堂门口的地砖都蹭亮了。
直到玉奴寻过来,说林氏已经无计可施。
打老远听到脚步声,苏崇心里就已经打定了主意。
今日无论用什么办法,就是舍下这张老脸,屈膝相求,也要拖住严家母子,万不能叫徵儿去挨那刑杖。
他正掂量着说辞,胡氏又摇着团扇上前一步,与他并肩,“三郎,你们这又是何苦呢?宁愿叫徵儿去挨板子,也非要退了这个亲,这严朝闻,是什么吃人的精怪么?”
苏崇一惊,“你,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胡氏团扇一指墙外,“那告示贴得到处都是,想不知道也难吧?”
苏崇愠怒,“所以,二嫂是特地赶过来看笑话的?”
“瞧你说的!”胡氏气道,“我好歹也是徵儿的伯母,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把徵儿往火坑里推!那未出阁的小娘子,被拉到县衙,打个半死再拖回家,你看看她下半辈子怎么活?”
苏崇本就犹豫,听完心里更是一团乱麻。
胡氏继续道:“是,徵儿是不愿嫁,可此一时彼一时,利之中取大,害之中取小,你读了那么多书,这点道理,还需要我一介妇人教给你么?趁着事情没闹大,赶紧给亲家夫人赔个不是,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几日该操办操办……”
正说着,林氏已将严母引进门。
“严夫人请。”
见苏崇还在门口愣着,胡氏推了他一把,示意他赶紧进去说。
“阿娘,您怎么在这,可叫儿好找!”苏荷远远瞧见胡氏,快步走来,“不是说要量尺寸裁衣裳吗?阿娘在看什么?里面可是三叔,唔——”
没等凑近看清楚,苏荷就被胡氏捂着嘴拉到一边。
“傻孩子,裁衣裳哪有你的亲事重要?”
“亲事?”苏荷疑惑,“那堂内,是来相看我的?”
“是严家!”胡氏白了女儿一眼,“哎呀,一时半会儿跟你也说不清楚,总之,这次你三叔是别想退亲了,只要徵儿和严家的婚事能成,你相看什么样的郎君,也都是有的!”
苏荷不爱听,“怎么我的亲事,就非得要靠别人呢?”
见阿娘还抻着脖子,对她的话充耳不闻,苏荷一跺脚,“不裁衣裳我走了!”
胡氏正竖着耳朵听屋里的动静,哪里顾得上她,遂撒开手将人放走,不再理会。
不怪胡氏听不到,堂内此时一片和谐。
苏崇思虑着刚刚胡氏的话,硬着头皮开口,“严夫人,到底是我们思虑不周,这亲,我们不退了。”
林氏一怔,“夫君!”
“别啊!”严母下意识张口,见苏家夫妇诧异看过来,不自然地笑了笑,“方才我与苏夫人说过了,这事啊,强求不得的。”
苏崇满腹疑团转头,对上了同样满腹疑团的林氏。
严朝闻只觉得气氛古怪至极,可有一点是肯定的,他并不想退亲。
“阿娘,苏公都这样说了,您就…”
“儿啊。”严母径直打断,语重心长道,“阿娘知道你舍不得,可你若爱重徵儿,就该成全她。”
“我…”
严母皱眉,“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
严朝闻被堵了两次嘴,悻悻不再开口。
苏崇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又怕严母是知道了新律,才故意答应了要退亲,以此来惩戒徵儿,忙道:“严夫人,您听我说…”
林氏怕他再说错什么话,转过头去给他使眼色,可惜苏崇完全没注意到。
严母抬手打断,一副了然的神情,“苏赞府,您不必再说了。两个孩子青梅竹马,多少也有些情意在,这样,这退亲,我们应了,就按刚刚进门时约定的办。”
“不不不,您误会了。”苏崇双手一起摆,“这亲我们不退了,哎呀!”
阻拦不成,林氏气得凑过去,暗暗在他腿上掐了一把。
严母生怕节外生枝,“我们退,好吧?”
“啊?”苏崇夫妇同时惊诧转头。
“阿娘!”严朝闻失声。
严母不慌不忙啜了口茶,“我知道,苏赞府您为官身,怕是退亲失信,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可我们是白衣,我们不怕的,就是传出去不太好听,这徵儿叫人退了亲,日后…”
她话故意说了一半,看向苏崇。
苏崇正内心狂喜。
原来还能这样的!他怎么没想到?
之前正发愁,退了亲,要挨打;不退亲,女儿要受苦,左右两难。
如今竟歪打正着,一箭双雕了!
“无妨!无妨!”苏崇乐得合不拢嘴,生怕对方反悔,“那就这么定了!”
林氏不敢置信,明明严夫人刚刚都已经答应了,怎么到最后,反倒成了徵儿被退亲?
夫君还这么高兴?他是傻了吗?
严母笑盈盈点头,忽地又想到什么,“那聘礼…”
“要还的,要还的。”苏崇瞥见地上的礼单碎片,一拍脑门,“哦对,礼单!冯山,去书房把我之前写的礼单,再取一份来。”
怕对方误会,还特地解释道:“礼单昨日我写了好几份,选了字最好的,内容都是一样的。”
严母十分满意,“还得是苏赞府,办事牢靠。”
……
胡氏在堂外站得腿都酸了,半晌只瞧见冯山,出来进去走了一趟,她自顾自嘀咕着:“奇怪,怎么这么久?”
“怕是要让二伯母失望了。”
胡氏猛地转身,见苏韵正含笑站在身后。
“我,我就是看个热闹,我失望什么。”
“哦,我还以为二伯母,盼着我嫁进严家,好给堂姐挣一份好前程呢。”
胡氏双手环抱胸前,傲然道:“笑话,我们香尘温婉可人,蕙质兰心,你二伯父如今又在宫里当差,得贵人们重用,不知多少士族勋贵都问过他,是否有女待字闺中呢!”
“那就好。”苏韵点头,“对了二伯母,我刚刚见到玥嬷嬷,不小心说漏了嘴,说您在这儿,不要紧吧?”
“你——”胡氏忙左右环顾。
要知道,她可是借口要给苏荷裁衣裳才出来的,这要是被抓个现行,报到老夫人那里,还得挨罚。
胡氏再顾不得和苏韵纠缠,匆忙离开。
“好了,苏赞府公务繁忙,不必相送了。”严母先一步出门虚行了个礼。
“稍候我会叫冯山把东西送到府上。”苏崇回礼道,“那就预祝朝闻,金榜提名了!”
“借您吉言,告辞。”
两家和和气气分了手,严朝闻原本垂头丧气跟在严母身后,不经意一抬眼,看到苏韵站在不远处,刚要张口,谁知苏韵扭头便走,压根没给他机会。
他的细微神情,自然没能逃过严母的眼睛,严母轻搡了他一把,硬拉着他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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