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家母子还没踏出大门,林氏便忍不住开始追问起来,从夫君口中得知缘由之后,不禁一阵后怕。
“还是老天疼惜我们徵儿,舍不得让她吃苦。”苏崇开怀道,“你我倒白白紧张了。”
林氏细细思忖后摇头,“不对啊,夫君,你不觉得事有蹊跷吗?好端端的,藏春进来添茶,一进门,就弄湿了江氏的衣衫,我领去厢房换过之后,江氏便莫名其妙改了口。”
苏崇光顾着高兴,根本没来得及细想,听夫人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有没有可能,厢房内发生了什么,这才叫江氏改了主意?”
林氏点头,“我也是这么想,可我方才一直在厢房门口等候,没见有人…”
话说到一半,想起刚刚苏韵出现的那一幕,她紧锁的眉头瞬间纾解,恍然道:“是徵儿!”
“徵儿?”苏崇又惊又喜,不过,很快否定了这个答案,“不可能,先不说她一直待在房间里,没机会知道新律推行之事,就算她知道了,她也会第一时间来寻我们的呀。”
“是啊。”林氏怅然,“徵儿小时候,承会瞪她一眼,她都会来告诉我。”
回忆起女儿香软可爱的小时候,夫妇俩不约而同弯了弯嘴角。
林氏若有所思,“是我们之前对她关心太少,还是她真的一夜之间长大了,我们的徵儿,好像可以独当一面,不再需要我们了。”
苏崇揽住她的肩膀,轻捏两下以示安抚,“别多想,她若是纸鸢,想飞得高远,我们作耶娘的,只要帮她把握好线,在她偶尔飞得不稳摇摇欲坠时,提上那么一把,别让她摔下来,就够了。”
林氏轻点头。
“不管怎么说,今日算是顺利,该庆祝一下的。”苏崇笑道,“夫人一会儿约姐妹出去品品茶,游游园放松一下,由夫君我,来筹备夕食,如何?”
林氏笑弯了腰,“好。”
……
苏韵呈“大”字躺在床上,悬在床边的玉足,还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
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她将双臂伸到头顶,用力伸展着身体,满足地闭起眼。
“娘子,藏春阿姐回来了!”雪信在门口翘首看着,瞧见藏春身影便马上进来报给她听。
苏韵一骨碌爬起来,“怎么样?阿耶有没有为难你?”
藏春笑着摇头,“没有,夫人还说要赏我呢!”
“那我呢那我呢?”雪信忙道,“我给玉姑姑引了路,是不是也有赏?”
苏韵心情大好,“你想要什么?跟我说便是。”
雪信眼珠一转,“我想要…”
“给你个小沙弥,你要不要?”藏春打趣,见雪信朝自己扑过来,忙绕着书案躲闪,一边躲一边道,“娘子,重光寺有个小沙弥,虎头虎脑很是可爱,雪信每次去,都要多瞧他好几眼呢!”
“有这等事?”苏韵稍一回忆,“是不是跟雪信差不多高,左眉里有颗痣的那个?”
“对对对,就是他!”
雪信左围右堵抓不到人,急得直跺脚,“娘子不要听阿姐胡说,没有的事!”
“没有你脸红什么?”
“你还说!”
两人闹作一团。
苏韵也跟着笑。
窗外柳眼梅腮,好一片春。
*
严宅门口,严母盯着苏府的人,将一担担聘礼挑进了门,又核对着礼单,点了点额外补偿的东西,嘴角便再也压不住了,欢天喜地进了门。
严宅院子不大,这么多东西堆进来之后,更显得局促,严母从中小心穿行,生怕碰坏了什么好东西,一抬头,瞧见她那愁眉苦脸的儿子,在阶上坐着。
从苏府出来,他便没开过口了。
“朝闻。”
严朝闻闷着不吭声。
“朝闻!”严母提高了音量。
他还是不吭声。
严母气极,“好哇,我一个寡妇,独自把你拉扯大,供你读书,为你娶妻,到头来,你连应都不肯应我一下!这么多年,我支撑这个家容易吗?我这么辛苦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你!”
“你扪心自问,从小到大,我可叫你吃过一点苦,受过一点罪?为了叫你能安心读书,早日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全家上下大小事宜,我事无巨细全要过问。”严母捶着自己胸口,“我都要累死了呀,你出去瞧瞧,谁在我这个年岁有这么多白发?你可有一刻,心疼过我这个阿娘?”
又来了。
严朝闻心烦闭上眼,长叹口气。
每每不顺心,阿娘都要将这套说辞讲上一遍,他都能一字不差的背下来了。
见他闭眼,严母更是悲从中来,“就因为一个外人,你现在,连看都不愿看我一眼了是吧?”
“徵儿她不是外人。”严朝闻闷声道。
“她不是外人,你阿娘是外人?你呀你!”严母手指戳上他脑门,“苏徵儿到底给你灌了什么**汤了?”
严朝闻忍无可忍,腾地起身,“阿娘,我真的不懂,明明苏家后来已经改了口,您为什么还执意要退亲呢?”
儿子向来乖顺,很少顶嘴,突然这样一发作,严母有些懵,随即火冒三丈,“为什么,为你好!”
“您事事都说是为我好,可您,能不能在意一下我的感受?”
“你的感受?”严母怒火中烧,近乎嘶吼,“就为了你的感受,你要让严家断子绝孙吗?严家就绝在你手上,你阿耶在九泉之下,还能闭得上眼吗?”
严朝闻一怔,“断子…绝孙?”
“没错!我告诉你,苏徵儿有断绪之症,根本难有子嗣,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不可能让她进我严家门!”严母面容扭曲,歇斯底里,“你若是铁了心要娶她,也行,我这就去你阿耶牌位上撞死!”
说完,怒气冲冲转身。
严朝闻一把将人拉住,无力道:“阿娘!”
“你别拉我!让我死了算了!”严母悲恸欲绝,象征性挣扎几下,顺势跌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啕大哭,“夫君啊,我对不起你啊!我这就下去,当面给你赔罪啊!”
严朝闻只觉得窒息,耳边凄厉的哭嚎声,快要将他逼疯了,他真想丢下这一切,一头扎到汉水里,一了百了。
可是他不能,他也不敢。
他无法想象,自己若真的投了江,身后会被如何议论。
首先是阿娘,她可能会说,“整个严家的希望,可都寄托在你身上”,“你对得起我,对得起你阿耶,对得起严家列祖列宗吗?”“你个没有心的东西,你是叫我去死啊!”
其次是同窗,“第一郎君也不过如此”、“不过是害怕落榜”、“徒有虚名”、“不堪重任,难成大器”、“不过懦夫尔”。
最后是街坊,大伙可能不会说什么,就只是瞧着他打捞上来的尸首,纷纷摇头叹息,朝阿娘投去同情的目光。
一生要强的阿娘,最不愿听到的三个字——可怜人,将会跟随她后半生,直至她没入黄土。
这些虚幻的片段纷至沓来,压得他喘不过气,他将头深深垂下,几乎埋进胸膛里,半晌才松了扯着严母衣袖的手,接着又行尸走肉般,慢慢屈膝跪在她面前。
他心如死灰,声音暗哑毫无生气,“阿娘,儿错了,儿都听您的。”
严母终于如愿以偿,起身抬手抚上他的脸,含泪道:“儿啊,你要相信阿娘,阿娘不会害你的。”
随后她将儿子搂进怀里抱紧,却丝毫没注意到他空洞的眼神。
……
看够了严家母子上演的这一出大戏,谢三省嗤了句“没意思”,转身从屋檐一跃而下。
候在墙根的谢怀序乐颠颠上前,“郎君,怎么样?”
“挺好。”谢三省吐掉嘴里的草叶,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自顾自朝前走去,“不用我出手了。”
谢怀序忙疾行几步跟上,“这么说,郎君特地回司马府取的赦免令牌,用不上了?”
“嗯。”谢三省轻描淡写应了一声。
“郎君,要是苏娘子这事没成,您真打算拿令牌去救她吗?”
“那当然了。”
“郎君,这令牌可是能免死罪的,只用在杖刑上,是不是有点可惜了?”
谢三省不耐烦,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你哪那么多话?赶紧再去给我打听打听,徵儿最近还要去哪,我还想见她呢。”
*
人一高兴,就想饮些酒,那些提前准备好的肉类和蔬菜,在膳夫和厨娘的手底下,变成了一道道可口的下酒菜,流水一样端上了桌。
其实苏韵也邀请了苏玫,可苏玫并不想扰了他们共享天伦,找了借口推脱了。
一家三口兴致颇高,在苏韵的再三央求下,林氏勉强答应她,可以少饮些酒。
苏崇的酒量极好,苏韵完美地遗传到这一点,可她第一次饮酒是在出阁之后,所以林氏对她的酒量一无所知。
父女俩颇有默契地频频举杯,肆意欢笑,林氏见了,也不忍再阻拦,只好由着她去。
酒过半酣,苏崇看女儿眉飞色舞,试探问道:“徵儿,今日在厢房…”
苏韵大方承认,“是我。”
“怎么做到的?”
苏韵并不想让耶娘担心,含糊道:“猜的。”
苏崇得意朝夫人笑笑,“我们徵儿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揣度人心的本事,不愧是我苏正卿的女儿啊!”
林氏却没苏崇这么乐观,面带忧色道:“徵儿,明日之后,怕是整个郧乡县,都会知道你被严家退了亲,流言蜚语断不会少,未来再议亲也会难上加难。”
苏韵仰头,饮尽杯中酒,甜甜一笑,“阿娘放心,您说这些,儿都知道的。”
林氏没再多说,只是心疼地看着女儿。
苏崇怕母女二人伤感,忙道:“以后的事,以后再想便是,来来来,徵儿,再给阿耶满上,阿耶要试试你的酒量。”
“是,阿耶。”
谢三省:太好了,有救了,情敌是个妈宝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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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12章 凄凉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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