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
电子锁发出一声脆响。
二十一点四十三分秒,裴湛有点累地打开房门,他走进黑沉沉的公寓。
公寓里没有开灯,很安静,好像一个人也没有。裴湛在门口看了一阵,打开了屋里的灯。
陈嘉澍还是不在公寓里。
也是,他是大少爷嘛,总不能来燕都就自己一个人待在无聊的公寓里,出去找乐子才是他们有钱人的常态。
裴湛换了鞋准备去洗澡。
一天的劳碌让他身心俱疲。
他知道自己都要早点休息。
……
水汽氤氲,一层又一层的雾气顺着流水往上浮。
裴湛感觉自己整个骨头里都透着一股酸。他关了水,擦着头发往外走,走过门口玄关,忽然听见大门“咔哒”一声响了
陈嘉澍一把推开门。
他手里好像还提着什么东西,在昏暗的灯光下,也看不清到底是什么。
裴湛擦着头发,不着痕迹地偏过头,他躲闪着陈嘉澍的目光,好久,才踩着拖鞋,慢悠悠往自己房里走。
此时此刻,裴湛也想说什么,可是话到嘴边,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不敢面对陈嘉澍,可是又不敢这样轻易的离开。他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主人与狗,陈嘉澍才是那个拿着链子的人。裴湛只要告别就一无所有。
裴湛回头看着陈嘉澍,强硬地挤了一个笑,他说:“哥,你回来了……”
“嗯。”陈嘉澍简短地发出一声算应答,他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
裴湛站在他身边,整个人都有些手足无措。
他靠近陈嘉澍,能闻到一股好闻的石榴香气。那是家里沐浴露的味道。
陈嘉澍已经洗过澡了。
可是他还是出门了。
为什么?
裴湛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有点好奇地小声问:“这么晚了,哥你去哪了,我回家的时候家里没人,我以为……”
陈嘉澍垂眼看他:“你以为什么?”
裴湛轻声说:“我以为你……生气了,不住我这里了。”
陈嘉澍脸色冷淡地说:“没必要再去订个酒店。”
“我是有点闲钱,”陈嘉澍语气冷漠,“但也不是个傻子。”
边说着话,他边把手里的东西拆开。
裴湛低头看才发现,原来陈嘉澍手里拿着的那是个保温袋,里面装了一碗裴湛也看不出原料的汤。
看到这碗汤,裴湛瞬间明白他哥是为什么出门。没来由的,他心里轻轻抽动了一下,说:“哥,你……你给我出去买的啊?”
“没有,”陈嘉澍语气轻描淡写,他低着头把玻璃汤盒拿出来,“我顺路。”
“哦……”裴湛眨眨眼,“那……这是……”
陈嘉澍把勺子抽出来,放在上面说:“给狗的。”
裴湛不知所措地绞手。
“你赶紧把你头发吹干,”陈嘉澍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脸色这么差,又没吃晚饭?”
“今天吃了,”裴湛摸了摸自己头上的毛巾,“就是有一点累……”
陈嘉澍没说话。
裴湛抿嘴笑了笑,说:“哥。”
陈嘉澍低着头收拾桌上的东西,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裴湛默默从背后环住他的腰,说:“哥,我明天放假。”
陈嘉澍低着头不说话,他把保温袋的拉链拉紧,揣进包里,又给裴湛擦了擦筷子,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裴湛抬头看他,有点小心地问:“哥,我可以亲你吗?”
陈嘉澍微微偏头,他冷硬的侧脸在夜色里透着股令人望而生畏的不近人情。
裴湛近乎虔诚地看着他:“我想亲你……哥哥……”
陈嘉澍没有说话。
他既没有赞同,也没有拒绝。
裴湛就低头,大胆地吻在他的后颈。
亲吻之前裴湛甚至好想问“可以吗”,可他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口。从前他面对陈嘉澍总是那样小心翼翼,这是他第一次自作主张。
吻上去的时候,好像心都漏了一拍。
陈嘉澍这个人真奇怪,明明看上去冷,脖颈却是热的。
裴湛亲吻上去的时候能感觉到陈嘉澍的颤抖。他抱着陈嘉澍,枕着他的肩膀,低声地重复:“哥,我明天没有工作。”
陈嘉澍手里攥着筷子,他一动不动,像是呆住的石塑。可是裴湛分明你看到他眼中涌动的欲念。
裴湛不敢跟他对视,更不敢懂。
可是他们从前那样亲密无间,有些事只要看一眼就能明白。
裴湛抱着他,也纠缠着他,抬头的时候,像小兽含乳一样咬住陈嘉澍的耳垂。他感觉到了陈嘉澍的呼吸和心跳。
他知道,陈嘉澍渐渐乱起来。
裴湛握着他的胳膊,好像请求似的,轻声说:“哥,你要不要……”
最后那两个字裴湛说得极轻。
轻到陈嘉澍以为他听错了。
这一刻,陈嘉澍像是愣住了,又像是恼怒,陈嘉澍拽着裴湛的手,把他摁在餐桌上。
裴湛的大腿撞在桌沿,他刚想询问,陈嘉澍就低头吻了下来。裴湛就这样呜咽着和爱人接吻。
气逐渐喘不上来,裴湛下意识伸手推他,却被陈嘉澍摁在桌边。
陈嘉澍的双臂撑在他身侧,他似乎有点恼怒:“裴湛,你就这么想做吗?”
裴湛茫然地看他。
他有点不知陈嘉澍的生气是从何而来。
前几天一直想要做的人不是陈嘉澍吗?
裴湛请了一天假,这时候也只是再问问陈嘉澍而已。
陈嘉澍看着他,目光有一点凶:“你胃还疼不疼?”
裴湛垂眸,无声地摇了摇头。
他们像这样近距离地看着彼此,好像这样就能心意相通。
“能不能不去打工了?”陈嘉澍这次没有威胁也没有命令。他低着头的时候眼里竟然渐渐涌出温柔,他只是和裴湛在商量。
“你的身体不能再劳累,”陈嘉澍摸摸他的后背,手掌顺着裴湛细瘦腰线往上,“休息不好吗?你为什么总是为难自己?”
裴湛无措地看着他。
“陈国俊给你的钱不够用,我给你的也不够吗?”陈嘉澍几乎耐心地问他,“我和他,在你心里难道是一样的吗?”
裴湛几乎脱口而出:“当然不一样。”
“可是有什么区别,”陈嘉澍声音有些低哑,“你防备我,就像是防备陈国俊,那我和他有什么区别?”
裴湛仰头看他。
“你打那么多工,不就是手头要钱吗?”陈嘉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花我给的和你自己赚到的到底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钱,只要能用就行,你干嘛这么死板?”
“不一样的……”裴湛目光闪烁地偏开头,“很不一样。”
陈嘉澍给的钱和他自己努力赚来的当然不一样。他们只是谈恋爱,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说,他们这样的关系甚至连包养都算不上。
裴湛实在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一个光明正大能挥霍陈嘉澍财产的理由。
“你怎么就这么固执呢……”陈嘉澍握着他的手腕,“裴湛,你不听话。”
裴湛靠在桌上,神色茫然地看着他:“哥,我……唔……”
陈嘉澍没等他说完就垂首吻上来,他压住裴湛的手背,又抬手抚摸着裴湛的后颈,他含住裴湛的唇瓣,不同于方才,反而近乎温情地吻着裴湛。
裴湛仰着头,他接受着陈嘉澍的亲吻。
他们好像真的相爱无比,亲吻彼此的时候,那么的柔情蜜意。
这样的温柔不像索要一般排山倒海,反而更像是给予,只是陈嘉澍绵绵不绝,给的太多,裴湛实在承受不过来。
他单手扶住陈嘉澍的肩膀,想要把人推开,裴湛喉结不住地滑动,受不了地想要偏头。
陈嘉澍不愿意放过他。
裴湛皱着眉闭上眼,他推在陈嘉澍肩上的手渐渐放松瘫软着滑下去。他以为自己就要这样下坠,可陈嘉澍捏住了他的手掌。
“我有时候真讨厌你这样子,”陈嘉澍抵着他的额头停下了亲吻,他与裴湛几乎近在咫尺,“裴湛,为什么你总是心事重重,但什么也不说。”
裴湛静默地看着他。
陈嘉澍眼里闪过许多情绪,但最终被无奈和苦闷渐渐填满,从前他只当裴湛是个一眼就能看破的蠢货,可不知道为什么,如今蠢货心里的事他也看不透。
或许陈嘉澍也不是看不透。
他只是瞻前顾后得太多,越来越不敢猜测。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与裴湛对视的这一刻恐惧思考。
他不想再思考更多,包括他和裴湛发关系。他们只有**,没有爱情。
他默默在心里这样想。
陈嘉澍心里想了那样多,可他现实里一句话也不说,他只是低头看着裴湛,冷淡地讲话。他说:“好啊裴湛,你想做,那就我们做吧。”
……
二楼客厅的窗帘拉得大开,卧室里却一片昏暗,裴湛不着寸缕地从床上爬起来,他起身下床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腰传来一阵令人介意的疼痛。
淤青和指痕没消,**裸地挂在他腰侧,昭示着昨晚的激烈与煽情。
陈嘉澍闭着眼躺在另一半床上,深灰的被罩盖住了半个人,睡着了一张脸显得更臭了,看上去有股拒人八百米的冷酷。
裴湛在床边看了一阵,穿上衣服,一瘸一拐地往房间外走去。
外面的天光已然大亮了。
二楼的窗帘豁然开朗,他在渗出的天光前愣了一下。
昨晚的某些记忆渐渐回笼。
他昨晚和陈嘉澍做得很激烈,算得上深情。只是陈嘉澍还在生气,不愿意亲吻他,更不愿意抱着他。陈嘉澍用身体行动告诉他,他们只是□□关系,不要想什么真情和爱意。
那不是他们谈的事情。
裴湛一切的示弱和求助都会被拒绝,他们陌生又亲密地做着世界上最亲近的事情。
起先是在餐桌,后来是二层的楼梯,再后来是沙发,最后……
最后到了落地窗前。
就在这扇落地窗前。
陈嘉澍掐着他的腰,问他为什么要钱。
裴湛显然低估他哥的毅力,他以为这件事情已经翻篇了,没想到陈嘉澍还耿耿于怀。
他呜咽着没有回答。
陈嘉澍就不死不休地追问。
他想要借着麻木逃避。
陈嘉澍就挤他蹭他碾他。
有些人真的太聪明,轻易在爱|欲中学到如何掌握先机。陈嘉澍就这样挟持着他,不停地问他。
裴湛呜咽着不肯说
陈嘉澍就拉开窗帘,把他摁在窗户上质问他。
质问他为什么非要去上那个班。质问他为什么不用他的钱。质问他到底瞒了自己什么。
裴湛开始被拖到窗边,整个人都抗拒地挣扎,他逃离一样想要远离这块玻璃,可陈嘉澍偏要死死摁着他,不让他走。
只要他想逃避,陈嘉澍就会惩罚似的咬他一口,他被咬的肩颈上都是牙印,刺痛和酥软渐渐侵蚀掉裴湛的意识。
裴湛额头抵在冰凉的窗上,眼神透着一股麻木的空洞。
燕都的秋已经很凉了,几场秋雨连着下,很快就把天下得冷嗖嗖的。可是这时候裴湛却浑身发烫,他呵出的气渐渐把玻璃打得模糊,一点一点模糊他眼前的倒影。
他没有回答。
他咬着牙一言不发,只是指节扒着玻璃,无力地说“不要”。
他重复地讲:“不要……不要这样……哥……”
陈嘉澍得不到他任何回答。
这样冰冷的回应,照应着他们这段冰冷的关系。本来就是一地狼藉。
得不到回答的陈嘉澍更加疯狂。
他似乎生气了。
他变本加厉地折磨人。
裴湛受不了,疼痛和性|欲交错在一起,他连哀求的话也讲不出,只能无助地叫“哥”。
陈嘉澍禁锢着裴湛。
他似乎眼里闪过怒火,但更多的是**,他的语气强硬,几乎是颐指气使:“我给你钱,我给你足够的钱,你不要再去上班了。”
裴湛混乱又崩溃地说:“不……”
陈嘉澍摁着他的后颈,问:“为什么不?”
裴湛颤抖着想逃,可是他无处可去,他再一次流出眼泪:“哥……”
“为什么?”陈嘉澍仍然不容置喙地问。
裴湛咬着嘴不说话。
陈嘉澍翻来覆去问了好几遍“为什么”,裴湛始终没有回答。
他们终于都安静下来。
房间里只有暧昧纠葛的水声和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在相互交错。
陈嘉澍久久地不说话,只是摁着裴湛不让他挣扎。
黑暗中他半张脸有些模糊,隐隐约约地淹没在夜色里。
如果裴湛能看得到他的脸色,一定会觉得大事不妙。
“裴湛……”陈嘉澍忽然叫他。
裴湛一个激灵。
他浑身发软,已经有些麻木,忽然被连名带姓地叫出名字,整个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裴湛下意识回头,看到了陈嘉澍冰冷又无表情的脸。
裴湛在这一瞬间感觉到了恐惧。
陈嘉澍冷冷地看着他,说:“你竟然不想白要我的钱……那就肉偿吧。”
“一次五万,”陈嘉澍的言语几乎算得上恶毒,“做一次算五万块,你觉得怎么样?”
裴湛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知道,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报复。甚至陈嘉澍眼底的快意还没散去。
裴湛不够听话,让他难受,那他就要让裴湛跟他一样难受。
“要不要五万一次?还是十万一次?”
“你选一个。”
陈嘉澍冷冰冰地说。
选不了。
裴湛的心脏在不住抽搐。
他缓缓闭上眼。
原来在这样一个温和的夜晚,整个人也会如坠冰窟。
陈嘉澍利针一样的话语几乎把他刺得鲜血淋漓,他好像在这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力气,摁在玻璃上的手缓缓垂下。
裴湛第一次知道,语言比利刃还要可怕。
陈嘉澍的话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杀死了他。裴湛的心跳简直要即刻停摆,他以为自己在此刻一分为二,一半激烈地下沉,一直沉到和陈嘉澍纠缠不休的**里去,一半上升,惶惶不知飘向何方。
轻而易举,陈嘉澍让他变成了这样一只活着的幽灵。
裴湛的眼泪好像忽然流干了。
他绝望的闭上眼。
燕都的夜也有灯红酒绿,无数的万家灯火在远处闪烁。
这是他最后看到的景象。
……
后来他应该是在窗边昏昏沉沉地睡着了。隐约中,他记得陈嘉澍好像有抱他,但又不确定陈嘉澍抱着他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昨夜的一切,恍如走马灯一般在他眼前过了一遍,有些清晰,有些朦胧,像是水抵不住翻飞的鱼鳞,闪着迷幻的银光,让人看不清痕迹。
他记不清自己有没有打过陈嘉澍。在陈嘉澍说出“五万一次”的时候,他可能在心里狠狠打过这个混账,又或许在陈嘉澍抱起他的时候,他小声又可怜地说过一声“我恨你”。
但更有可能的是,他什么也没做。
毕竟面对陈嘉澍的时候,他就是这样一个软弱无能的人。
裴湛都记不清了。
在那句羞辱的话之后的一切他都记不清。
好像回避似的,他的记忆也在保护他,让他忘掉了一切。
可是陈嘉澍似乎都记得,他记得昨晚到底发生过什么,也记得裴湛所有的隐瞒,更记得裴湛流的泪。
陈嘉澍的心情不是很好。
所以他起来就开始大张旗鼓地收拾东西。
裴湛呆呆坐在沙发上,胃因为长期没有进食而不自觉地绞痛起来,可他实在是顾不上了。
客厅尽头,陈嘉澍站在阳台的落地窗边,手里还拿着电话。
“对,给我订一张十一点的机票,尽快,看看能不能升仓……”
“你再给我订一辆车,大概十点半左右到楼下……”
“这不是你该问的原因,陈国俊问的?你跟他讲,燕都空气不好,我待不了……”
“喂,干嘛?讲快点,有事说事。”
“没有跟裴湛吵架,不想住这里了,学校作业还没写完呢……”
“我没有欺负他,你爱信不信吧……”
陈嘉澍长久地沉默,电话那头似乎在言辞激烈的说什么。
好半晌,陈嘉澍才不耐烦地说:“陈董,你能不能把你的电话还给你的助理?我不想和你沟通……”
“什么叫我脾气不好天天欺负他?你看见几次了?”
“你别说话了,我现在烦……”
他一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边打电话让陈国俊的秘书订机票,甚至一边还能跟陈国俊回嘴,这一切都一切都昭示着他要走。
裴湛有些伤心。
他不知道他们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可他的本能告诉他,他还要做些什么去挽留。
看着陈嘉澍的背影,裴湛忍不住张了张口。他一开口就觉得自己嗓子干哑得像是被火灼烧过。
好半天,陈嘉澍才挂掉电话。
他讲话的功夫,房间里的东西也收拾的差不多了,其实他这一次回国来的很急,没带什么东西,行李箱空空的,很好收纳。
陈嘉澍来的匆匆,去的也匆匆,好像只是与裴湛短暂地碰了个面就要走了。
裴湛心里清楚陈嘉澍离开的原因。
他们都心知肚明,这个国庆算是毁了,昨夜那场性|爱那样的……满地狼藉,他们不可能再温存的度过。
还不如就此作别。
“哥,”裴湛有点疲倦地看着陈嘉澍,他几乎算得上哀求,“你要走了吗?”
“上学呢,就请了五天假,”陈嘉澍冷着脸说,“美国人又不会过中国国庆节。”
裴湛不知道说什么。
国庆才过了两天。
陈嘉澍请了五天假,可今天就要走了。
他在生气。
可昨晚恶语伤人的明明是陈嘉澍。
裴湛好累,他从没感觉自己这么疲倦。
兴许在陈嘉澍的眼里,他总是这么不识趣,好像什么事情他都会搞砸。他的固执,他的倔强,他的坚守,一切的一切,在陈嘉澍眼里都是笑话。
也是。
裴湛忍不住想。
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谁让他先动心?
裴湛拦不住陈嘉澍,更没有理由拦住陈嘉澍。到最后,他只是无声地注视陈嘉澍把行李箱整理好。
他看着陈嘉澍大步走出门。
裴湛想说什么拦住陈嘉澍。
可是他绞尽脑汁,实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在陈嘉澍跨出公寓,就快要关上公寓门,裴湛才在沙发上忽然嘶哑地出声。
他短促又急切地叫:“哥!”
陈嘉澍关门的手一顿。
裴湛隔着一条门缝,有点悲伤,又有点殷切的看着他,说:“要……要不要抱一下?”
这已经是他拼尽全力想出的话。
陈嘉澍的诀别已经做好,那他就不可能再回头,他哥就是这样一个人。
裴湛实在不知道怎么挽留,只能这样蠢笨地询问拥抱。
他可怜巴巴地看着要走的陈嘉澍。
可是陈嘉澍没有给他怜悯。
陈嘉澍甚至没有回应他的邀请,直接抬手“啪嗒”一下关上了门。
裴湛看着骤然合上的房门,一点一点抱紧了自己,他蜷缩在沙发拐角,一动也不动,像只雕塑。
……
十一之后,裴湛再没有接到过陈嘉澍的电话。
他的胃渐渐在好起来。
每天准时送到家里的一日三餐很丰盛有人给他订了燕都一家很有名的中餐厅的饭菜。
住处也来了个雇佣的保姆阿姨定时打扫,家里的锅灶都拆了封,阿姨有时候会给他熬养胃的粥。
衣服更是,当季的奢侈品店会定期给他送衣服试穿,来之前连吊牌都会剪掉,他稍微显露出不喜欢,那些昂贵的衣服就会被直接处理掉。
某天他还收到了燕都当地驾校的通知,说他报了当地的驾校,记得刷题考试。
还有……每个月定期打到他卡上的五十万。
附加的转款备注是“欠我十次”。
裴湛知道这是谁做的。
他没法拒绝,因为他知道自己只要拒绝,陈嘉澍就会更生气,他一旦变本加厉起来了还不知道要做什么。
裴湛只能被动接受这些,可是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物质生活的富足让他身体渐渐好起来,可他的精神越来越痛苦。
他想见陈嘉澍,可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想和陈嘉澍说话,可是连信息也不敢发。
他们就这样一直一直没有联系,聊天框的对话就这样永远地停留在了九月末。
有时候裴湛也会做梦,梦到那个晚上,陈嘉澍摁着他的脖颈,问他还欠多少次,要还多久才能还完。
裴湛总会一身冷汗地惊醒。
转眼燕都就下起了大雪。
元旦将近,期末也将近,裴湛身为医学生,那是卷生卷死,为了冲奖学金,他每天都泡在课本、习题、公寓和实验室里,他给乔青莲的债还了差不多,手里还有存的闲钱,就推掉了所有的工作,扣扣搜搜低待在公寓里背考。
今年过年早一些,学生放假也早一些,他们期末考提前了半个月。到了考试月,裴湛除了上课就是复习。
这一天,燕都的雪下的好大,他拍了点照片给储妍看。
储妍在美国哀嚎,说美国菜难吃,鬼佬身上一股味道,当地景观还不好看。
她在纽约,过了八点就不敢出门,外面乱七八糟的人太多,感觉不是很安全。
裴湛刚结束了早上的复习,跟她闲聊了两句,把手机踹兜里,准备出门去吃午饭。
班级群里有几个妹子在说食堂出的小火锅好吃,有几个男生叫他去拼桌,他刚应下,准备冒雪过去。
不想一开自习室门,他看见了个意料之外的人。
他和那人相互对视了近乎十秒。那人才开口,说:“小湛啊……”
裴湛看着陈国俊,有点疑惑他怎么会来。
陈国俊笑眯眯的看着他,一副慈爱长辈的模样:“你这一年在学校过的怎么样啊?”
……
裴湛推去了班里约他吃火锅的男生,和陈国俊找了个偏僻的酒店包间。
偌大包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陈国俊与他坐的不近不远,是个令人舒适的相处距离。他还是笑着的,但那笑容却不由得让裴湛有点难受。
他看不出那笑里多余的情绪是什么,只是本能觉得山雨欲来。
陈国俊似乎也看出他的局促拘谨,连忙把菜单推到他面前,说:“小湛,今天叔叔请客,你看你想吃什么,自己点。”
裴湛接过菜单在上面随便指了几个菜,交给服务员之后,又有一眼没一眼地谨慎看向陈国俊。
他在桌子下的指尖搓来搓去,好半天才说:“陈叔叔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哦,没什么大事,”陈国俊低头看了一眼手机时间,“就是约你出来吃顿饭,有些话要跟你说。”
裴湛闷闷地“哦”了一声。
陈国俊冲着他温和的笑:“不着急,等菜上齐吧。”
裴湛手心出了一层汗,他干巴巴地讲:“好。”
……
也就二十分钟分钟左右,菜就被服务员上齐了,她轻声软语地对裴湛和陈国俊说:“有什么需要您按铃。”
然后她缓缓退了出去。
裴湛隔着一桌菜,眼巴巴的看着陈国俊。
陈国俊拿起筷子给他夹了一块烤鸭,说:“先吃先吃,这燕都的烤鸭举世闻名……小湛你先吃。”
裴湛一边说“谢谢”,一边接了陈国俊给他夹的菜。
他吃了两口,陈国俊又给他夹菜,一面热络地冲着他笑,一面让他多吃点。
这太反常了。
裴湛有些心慌地站起来:“叔叔,您有什么话直说吧。”
“我……”裴湛说话的时候有些心虚,“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事儿了?”
陈国俊心疼地看了他一阵,说:“小湛,那我就直说了啊?”
裴湛紧张地站在一边:“您就说吧。”
“你嘉澍哥哥……他……”陈国俊有些迟疑地问,“他平时有没有欺负你?”
裴湛在听到“嘉澍”这两个字的时候,心里就已经“咯噔”响了一声。
那一瞬间,他心里闪过许多想法,可是没有一个可以说出口的。
陈国俊实在问的隐晦,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所以不敢多说,怕说多错多。
所以他只是呆呆站这看陈国俊。
陈国俊让他坐。
裴湛就整个人僵硬地坐下了。
陈国俊和他对视,半晌才说:“你们两个平时是怎么相处的?”
裴湛迟疑地讲:“哥他……对我挺好的,很照顾我。”
“那是怎么个照顾法呢?”陈国俊追问。
裴湛背后渐渐开始出汗,他既不能撒谎,我不能把实情全部托出:“就……普通照顾,他……挺好的。”
“小湛啊,叔叔今天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件事,你可千万不要撒谎啊。”
裴湛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陈国俊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们身边,有没有喜欢男孩子的男生?你们知不知道……一个男孩子是会和另一个男孩子相爱的……”
听到这句话,裴湛心里那块悬着的大石头瞬间坍塌了下来,给他整个人砸的血肉模糊。
看来陈国俊是知道了。
他听到第一句就知道。
自己喜欢陈嘉澍的事情已经被陈国俊知道了。
裴湛一言不发。
陈国俊继续追问:“小湛……你喜欢男孩子吗?”
裴湛屏住呼吸。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和陈嘉澍已经暴露了,这时候说喜欢或者不喜欢都已经于事无补了,他有点惊惶地看向陈国俊,整张年轻的脸上都写着“我不知道”。
陈国俊凝视了他一阵,忽然叹息一声:“看来我教儿子,真的很失败。”
“嘉澍不算一个好孩子,他还带坏了你,”陈国俊神色有点苦涩地说,“明明答应了书柏要照顾你……我……是我这个叔叔不称职。”
裴湛一下慌了神。
他没想到陈国俊会一口捅破这件事。
情急之下,他马上道歉:“叔叔,都是我的错,我……我不该……我……”
可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毕竟……毕竟是他先喜欢的陈嘉澍,也是他去招惹的陈嘉澍。都是他那点暗恋的心事藏不住,才导致了这样的后果。
陈国俊有点痛心地说:“小湛,我有点东西想给你看看。”
裴湛做贼心虚地抬头:“叔叔……”
说着,陈国俊从兜里掏出一沓照片。
裴湛有点疑惑地瞄了一眼,第一张就让他整个人差点崩溃。
“这张……”陈国俊把那张照片放在桌上,轻轻推到裴湛跟前,让他自己看清楚照片里的内容,“是你们在燕都公寓吧?”
裴湛面红耳赤。
他指尖在桌下蜷了蜷,最终捂住了桌上那张照片。
照片的内容是那个他和陈嘉澍不愉快的国庆,是……他被陈嘉澍抵在落地窗,不停挣扎求助的模样。
照片里自己的脸在黑暗中模糊不清,在后面的陈嘉澍更是看不清脸,只能看见隐约的一个轮廓,他只能看到自己扭曲变形的脸沉没在玻璃上的雾气里,那张脸上表情实在太复杂,痛苦、沉溺、心碎,各种神色交织成一种让人移不开眼的暧昧。
实在丑陋。
大概是因为贴窗太近,他的整个胸膛都被月光照得清楚,下半张玻璃上一片浑浊,昭示着他们的不堪。
这种东西实在不适合跟长辈一起看,裴湛耳朵快要滴血。
他浑身都在发抖,完全不知道怎么办。
他不知道陈国俊今天是来做什么的。
是来兴师问罪,还是来羞辱咒骂,或者来让他身败名裂。
裴湛在这一瞬间六神无主,连捂住照片的手都在发颤。
他孤立无援地看着陈国俊。
陈国俊耐心地问:“是他强迫你的吗?”
裴湛思绪混乱,他知道自己这时候什么都不说才最好,可他的情绪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就几乎崩溃。
陈国俊问什么他就只能跟着回答。
是他强迫你的吗?
不是。
你喜欢他吗?
喜欢。
你们决定在一起了吗?
不知道。
陈国俊皱眉:“不知道?”
裴湛确实不知道。
他和陈嘉澍的关系一直太畸形,他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到底算不算在一起。
陈国俊慢条斯理地问:“小湛,你还打算和嘉澍在一起吗?”
裴湛抬眼看他:“叔叔,我……我……”
陈国俊一句一句问:“你觉得,嘉澍他也喜欢你吗?”
裴湛沉默了。
“小湛,你知道,我只有嘉澍这一个儿子,他以后肩上的担子很重……是不能走上弯路的,”陈国俊语重心长,“同性恋这个东西,私下玩玩可以,以后啊……你们是没有以后的。”
裴湛眼眶渐渐红起来。
陈国俊拍拍他的肩膀:“我的儿子我知道,他是不是喜欢你,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嘉澍开始的时候……真的喜欢你吗?”
裴湛哽咽:“我……我不知道,叔叔,对不起,我和哥……”
“有些事嘉澍没有告诉你,他一直厌恶我和你爸爸,我和书柏……没什么关系,只是很好的朋友,可是外面的风言风语管不住,嘉澍这孩子心眼多,总以为我和你爸爸谁那种关系……以为我跟他的妈妈婚姻不睦,是因为书柏。”
陈国俊一边说,一边有些唏嘘:“他恨书柏,自然也恨和书柏如出一辙的你……你觉得嘉澍接近你是为了什么?”
裴湛瞳孔颤抖着看向陈国俊:“叔叔……”
陈国俊叹息一声:“看来他没有告诉你,他为什么厌恶书柏。”
裴湛只觉得自己的胃渐渐开始绞痛。
从前的记忆开始回笼。
“你爸姘头花五百万买你当儿子……”
“裴湛,你跟你爸有什么区别……”
“你跟你爸长得那么像,他喜欢同性恋,他一定能看上你……”
裴湛心里在疯狂嘶吼,表面上却一动不动,他像只苍白的雪人,好像不需要人碰,风一吹就要碎了。
陈国俊看他脸色太差,绅士地给递了一杯水:“小湛,叔叔这次来就是劝你和他分手的,和嘉澍在一起你会很受苦。”
“而且……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叔叔要讲,”陈国俊慢条斯理地拿出一张债务单,“据我所知,你妈妈……好像又欠下了一笔巨款,好几百万,你还得起吗?”
那张债务单上明明白白签着乔青莲的名字。
裴湛拿着水杯的手一松,水杯“哐当”一声掉在地毯上,泼了满地毯的水。
但是没有一个人去管它。
裴湛现在千头万绪,什么也整理不出来。他看着那张最艳俗的照片,感觉自己像是被脱光了,拉到人前,每一寸皮肤都在被凌迟。
这样的照片被陈国俊拿在手里,就是威胁他的第一利器。
除此之外,乔青莲的债还没还完,陈国俊之前就替他还了五百万,这时候又利滚利,不知道欠了多少钱。
这一笔笔的巨款填进去,他们都在靠陈国俊过活,如果陈国俊真追究起来这件事,他下辈子可能就废了。
裴湛低着头,感觉自己的身体渐渐麻痹。
陈国俊拍着裴湛的肩膀,说:“小湛,和嘉澍分手吧。”
……
裴湛回了公寓,还是下午,他却累得倒头就睡。
睡着了也都是噩梦,一会是乔青莲骂他白眼狼,一会儿是陈嘉澍骂他是贱人,一会儿又是他爸的遗照。
他在一层层的梦境里翻不了身。
离开包间之前,裴湛仔细看了那些照片,有很多是他们在华腾念书时就拍的,还有一些是她在北京上学时拍的,剩下的就都是那个荒唐的国庆,那个让人作呕的夜晚。
他光|裸|着,像一只待宰的羔羊,被陈嘉澍压到窗边羞辱。
裴湛迷迷糊糊睡醒还是夜里。
他摸着手机,发现没电,充上电才知道辅导员老师和同学给他发了无数条信息。
原来他整整睡了一天,这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刚醒来的他还有一点低烧,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坐起来的时候,眼前全是金星。
裴湛洗漱完,又回完这一串消息。
他坐在了沙发上。
发呆。
一个小时。
两个小时。
三个小时。
时间就这样悄悄的流逝。
裴湛在静谧里很快就做好了决定。
他坐在沙发上,给陈国俊拨了一通电话。
人这辈子都是从一个又一个选择中寻找出路。有人住高楼,有人在深沟。有人光万丈,有人一身锈[1]。裴湛这样的人,从来都是没得选,他的出身注定了他这辈子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被人选择。
裴湛的弱点太多,又从头到尾被□□地暴露在外,他没有反抗的资本,只能无助地任人摆布。
电话“嘟嘟嘟……”地响了三声,被对面接了起来。
陈国俊的声音在对面响起:“小湛啊,想清楚了吗?”
裴湛从未如此平静过,他拿着电话,像与人说家常,他说:“陈叔叔,我想好了。”
迟到的更新,有什么问题后面修文再说,终于要下卷喽嘿嘿嘿,陈嘉澍你的劫来哩[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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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五十三章 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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