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湛蹲在地上,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恶心。他攥着自己曾被陈嘉澍握过的手腕,不停的揉搓,好像想借此消磨掉陈嘉澍在他身上曾经留下的痕迹。
可攥过他的余温似乎还在。
这样的余温太灼人,只要碰一下就尖锐刺激的提醒他,他刚刚与谁争执过。
不应该的。
他不应该对陈嘉澍这样,但今夜他没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或许是跟那些老狐狸打太极太辛苦,又或许是他真的喝醉了,裴湛讨厌失控,可是他今夜实在没法保持清醒。
寒风凛冽,裴湛缩在拐角,固执地把自己的手腕搓得嫣红,好像这样就能把陈嘉澍与他的重逢与往事一并清理掉。
十年过去了,他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一无所有的孩子,可在与陈嘉澍相逢的那一刹那,他还是感觉到害怕。裴湛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怕是从何而来。
他到底是怕陈嘉澍,还是怕从前那个举步维艰的自己?
人总是这样的,痛苦的记忆伴随着痛苦的人,陈嘉澍与当年那个不堪的裴湛绑在一起,以至于现在的裴湛看他一眼也觉得辛苦。
可是总有人阴魂不散。
裴湛醉眼朦胧地盯着自己面前的地板发呆,没一阵面前的地板忽然阴了一小块,一双光亮的皮鞋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
他顺着骨节分明的脚踝往上看,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条笔直的西裤。
陈嘉澍的西装穿得一丝不苟,连领带也打得板板正正。他半张脸被会场大堂金碧辉煌的灯光照得雪亮,另半张脸在黑暗里模糊得快看不清形状。他低着头,像座没感情的石雕,一动不动地看着裴湛。
裴湛也仰头看着他。
半晌过去,裴湛才痛苦地说:“你能不能放过我?”
陈嘉澍没有说话。
裴湛靠着墙,仰头看他:“你为什么总跟着我?”
陈嘉澍还是没有说话。
“我们已经分手了,陈总,”裴湛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力气用尽的颓唐,“你这样缠着前男友,放在国外我可以告你性骚扰。”
陈嘉澍依旧沉默。
裴湛几句话像说给了石头。
他看了陈嘉澍一会儿,最终放弃交流,他倚着墙闭目养神,像是想依靠这个来缓解自己的眩晕。
夜风凛冽,陈嘉澍问裴湛:“你叫了摆渡车吗?”
裴湛反应了半天:“没有。”
他有点看不清手机上的字,所以没叫。
陈嘉澍很有耐心:“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裴湛没出声。
陈嘉澍也不知道是总不能喝的醉鬼是快晕过去了,还是在考虑他的这句话。他不急,只是安静地看着裴湛的发顶。
裴湛垂着头,姿势有点乖巧,他不太清醒的脑袋在此时拼尽全力思考。
凭心而论,裴湛一定是不想陈嘉澍送他回房间的。其一,别人看到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解释;其二,他现在有些不清醒,不知道过一阵会不会保持理智,后面会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裴湛不想露出更多丑态。
但他心里清楚,这个时候除了陈嘉澍没有人会再来管他,除非他想在这里将就一夜,结局不是感冒就是头疼。
作为一个成年人,他最应该学会的一件事就是“顺坡下驴”,不管好的坏的仇人恩人,只要能利用,那都是好的。
但是……
陈嘉澍不行。
他心里那个坎过不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陈嘉澍的手机电量也见底,陈嘉澍说;“没必要裴湛,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
“我不是小孩子了,”裴湛抬头看他,薄红的眼目光涣散,似乎有点找不到面前的人,“你其实没必要管我。”
陈嘉澍这次倒是直接坦白:“我不放心你。”
裴湛皱着眉看他。
“你以为你一个人在这里很安全吗?”陈嘉澍低头看他,“等会那群在红灯区玩了大半夜的富二代出来看到你这个样子,你猜会不会趁人之危?”
陈嘉澍其实很少用这么冒犯的话去形容一个人。可是裴湛实在太不一样,他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男人。
听说乔青莲从前是唱歌剧的,从全国有名的艺校毕业,前途无量。她年轻的时候是宁海很有名的歌剧演员,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染上了赌瘾,又在牌桌上抽烟喝酒,弄坏了嗓子也熬坏了身体,才嫁给了裴书柏生下了裴湛。
裴湛少年时确实长得格外像裴书柏,一股俊秀的书卷气,可等他慢慢大了,骨相长开,才在里面看出几分母亲的影子。
只要三分就让他足够漂亮。
他们重逢的那天陈嘉澍就再次对他一见钟情。恨和爱各论各的,当时的动心不会作假。
不怪人人都想睡他。
平时裴湛那么正经,连衣服扣子都要扣到严严实实,他穿正装的时候,只露一截脖颈出来,白皙浅薄的皮肉包着修长的颈骨,隐隐约约能看到皮肉下交错的血管和青筋,勾引一样在人面前晃来晃去。陈嘉澍默不作声地看了他一整晚。
现在裴湛喝醉了,整个耳后顺着脖颈都泛着令人介意的粉,只有耳垂和眼尾红得厉害,像是荷花尖上掐的一抹血。
“裴湛,”陈嘉澍的目光落在他耳垂,“要不要回去睡觉?”
裴湛不想回答他的问题。
“要么我送你回去,要么我看着你自己回房间,”陈嘉澍与他僵持在这里,“要我把你一个人放在这里,我做不到。”
裴湛与陈嘉澍对视。但其实裴湛现在根本看不清陈嘉澍的脸,只能凭感觉呆呆地看着他。
那双下垂的眼像小狗一样,湿漉漉的,泛着红,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陈嘉澍受不了,他堪堪别开眼,半跪在裴湛身边,说:“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裴湛终于能看清陈嘉澍的脸,他似乎反应有点慢,缓缓在上面扫视两下,说:“我不要你送我,你替我……打电话叫个服务员吧。”
陈嘉澍表情一冷。
裴湛默不作声地盯着他,大有僵持之意。
陈嘉澍与他对视了一阵,没办法地妥协了:“好吧。”
……
“慢点裴湛,小心脚下。”
“别乱动,站不住就靠着我。”
陈嘉澍紧紧地握着裴湛的手,裴湛本就不算矮小,甚至在同龄人里算个高的那一些,可他还是能被陈嘉澍牢牢地护在怀里。
不是陈嘉澍阳奉阴违没给裴湛叫服务员,他打电话安排了车,也叫了休息区那边的服务员来接人,但服务员压根就扶不住裴湛。
裴湛他一米八多的个子,平时不仅泡健身房,有空还会参加各种野外登山活动,整个人就是看上去瘦,脱了衣服一身适宜的肌肉,体重不轻,本来就扶不住,这时候还喝醉了,想扶住他更是难上加难。
这里的服务员大多数都是端盘子的,有餐车辅助,力气并不出众,陈嘉澍看他扶了两步路,觉得裴湛要摔,没办法地把服务员又驱散。
陈嘉澍握着裴湛的肩膀,说:“裴湛?裴湛?还认得我是谁吗?”
裴湛艰难地睁开眼,仔细盯着陈嘉澍看了一阵,才说:“你是陈嘉澍。”
陈嘉澍松了一口气。
还好,没醉得太严重。
他这一口气还没松到底。
裴湛又含混地说:“你是混蛋。”
陈嘉澍沉默地和他四目相对。
裴湛似乎有点难过。
他那双眼睛向来透着一股乖乖的忧郁,趁陈嘉澍分不清是他的情绪还是他长相本就如此。对视的时候,陈嘉澍觉得自己心跳在莫名地加快。
他跟裴湛靠得太近了。
近得能闻到裴湛喝入口的酒和裴湛一贯用的香。
陈嘉澍喉结轻轻动了动,他想抱着裴湛,可下一刻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再一次克制地把裴湛推远。
可能裴湛实在像是醉得严重,他只要离开陈嘉澍的怀抱就像没有骨头一样往下瘫。
可是陈嘉澍去捞他的时候,他又不想陈嘉澍握着他的手腕,他对这种肌肤相贴的帮助格外抗拒。陈嘉澍没办法,他只能再一次扶住裴湛的小臂。
裴湛缓慢地眨眨眼:“你看着我干什么?”
陈嘉澍头疼地看他:“你是不是喝醉了?”
裴湛很果断地否认:“没醉。”
醉鬼都说自己没醉。
这个道理简直亘古不变。
陈嘉澍一手握着他的小臂,一手揽住裴湛的腰,磕磕绊绊地把裴湛往小园里带。裴湛住的这一块是整个度假区风景最好的地方,整个一片都是新修建的徽派建筑,里面依山傍水地造了一片好景,假山草木相得益彰,白天看着叫人赏心悦目,晚上开了夜灯,也是景色独美。
张涵雅下血本,舍得花钱,给裴湛订的住处是这一块价格最高的。
陈嘉澍扶着裴湛走过小石桥,一路往他房里去。
在遇见裴湛的那天,陈嘉澍就已经不动声色地查清楚了裴湛的住处,其实时不时就会来潇湘雅苑附近来转转,试图透过裴湛住处的窗远远地看看他
陈嘉澍控制欲作祟,可他知道,裴湛厌恶这样的控制。所以他尽量克制自己。
裴湛酒劲上来了,加上过敏,他晕乎乎地挂在陈嘉澍身上,呼吸急促,四周的东西他完全看不清,只能感觉到有个人在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往前走。
陈嘉澍怕他摔倒。他俩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了两步,到了裴湛的房门口:“你房卡在哪儿?”
裴湛有点摸不着北地闭着眼,他脑子一片模糊,几乎已经放弃思考,身边的人有问什么答什么:“在……身上……”
陈嘉澍询问:“在哪个口袋?”
裴湛没回答,他往前靠在陈嘉澍身上,抱怨一样低语:“好晕。”
陈嘉澍轻轻拍他后背:“是不是想吐?”
“不想……吐不出来……”裴湛整张脸都透着一股不适。
陈嘉澍眼里的心疼再次涌出来:“很难受吗?要不要叫医生给你看看?”
裴湛摇着头深深喘息两声:“有点……喘不过气。”
“喘不过气?”陈嘉澍有些紧张,“怎么会喘不过气?是过敏导致的吗?”
裴湛眯着眼说不出话。
陈嘉澍能看得出他醉得厉害,那双含情的眼里情绪混沌,一片模糊的空洞,满脸都是酒醉后的木讷,乖乖的,像只等人抚摸的小狗。
很让人浮想联翩的一张脸。
可现在陈嘉澍实在没心情心猿意马。
“你有没有事?”听到裴湛说他喘不过气,陈嘉澍整颗心都悬起来。
这句问话没有得到回应。
裴湛反而闭上了眼。
陈嘉澍感觉怀里的人慢慢往下滑,风衣和西装外套太碍事,他有点抱不住裴湛,没办法,只能解开裴湛的外套,贴着衬衫去搂人。
掌心的温度滚烫,几乎算亲密地贴在裴湛后腰。
裴湛有点受不了这个温度,他拼命睁眼,但眼皮重得抬不起来。裴湛难受地动了动:“好烫。”
陈嘉澍已经拿出手机给医生拨号。
他自己的两位私人医生也在度假区,不知道裴湛什么情况,还是叫来做个检查的好。
听见陈嘉澍打电话,裴湛似乎大梦初醒,他梦呓一样说:“你在跟谁……说话?”
陈嘉澍没搭理醉鬼。
他拨通医生电话就开始安排检查的事。
裴湛听了一会儿,伸手捂住他的手机话筒:“没事的,就是有点过敏,睡一觉起来吃点药就……”
他就靠在陈嘉澍的脖子边说话,呼吸的气息又湿又热。陈嘉澍浑身有点克制地僵硬,他把裴湛往怀里搂了搂,让人靠在自己肩膀上。
电话那头被陈嘉澍叫起来的医生还蒙着:“那……我还要不要来啊陈总?”
裴湛后腰被陈嘉澍手掌烫得难受,他软绵绵地挣扎两下,又被陈嘉澍摁住了。
陈嘉澍手掌摩挲了一下裴湛的脊骨,说:“还是拜托你来一下吧,他醉得严重,不太可信。”
医生在那边“好”了一声。
“对了,他之前胃也不太好,”陈嘉澍简单交代,“你来的时候顺便来看看他的胃有没有问题。”
医生简单了解情况,说:“我整理一下就来。”
陈嘉澍“嗯”了一声,随即挂掉电话。
裴湛下巴挂在他肩膀上,含糊不清地讲:“语涵,我不要去医院。”
陈嘉澍表情凝滞,他这一瞬间似乎无比难过。好一会儿,陈嘉澍才挤出一个平静的表情,抱着裴湛,过了很久才把自己从裴湛身上扒下来。陈嘉澍低头问裴湛:“林语涵有我这么高吗?”
裴湛仰头看了一会儿,说:“没有。”
陈嘉澍垂眼看他,一只手搂着人,另一只手不动声色地在裴湛身上搜房卡。
裴湛似乎终于适应了陈嘉澍手掌的温度,亦或是他是真得醉得什么也不知道了,沉默地依靠着陈嘉澍过了一阵,裴湛才说:“我到家了成哥,你就送到这里吧。”
陈嘉澍搂着他腰的手掌一紧。
裴湛吃痛地皱了皱眉:“抱太紧了。”
陈嘉澍眼色有点不悦:“嗯?”
裴湛抗议:“快喘不过气了。”
陈嘉澍没管他,只是问:“成哥是谁?”
裴湛很乖地说:“我的司机。”
“他经常送你回家?”
“不经常。”
“为什么?”
因为他不经常喝酒,更不会喝醉。
喝醉的裴湛太乖了,那点让人介意的防备都消失的无影无踪,浑身上下都隐隐透着一股和少年时候一样的好脾气,像只任人揉搓的小动物似的可爱。
裴湛闭着眼,昏昏欲睡地往下滑,他不能喝酒,一杯就过敏,半杯就醉,现在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迷迷瞪瞪地,好像看清了人,他又开始皱着眉推陈嘉澍。
“陈嘉澍……”裴湛喝下去的那杯酒彻底上头,他黏黏糊糊地说,“你……我不要你……”
陈嘉澍握着他的腰不让他乱动,手在他衣服的口袋里到处摸,说:“我没找到房卡,裴湛,去我房间行吗?”
裴湛晕头转向地看他:“去你房间……做什么?”
陈嘉澍拉开一点距离看他:“休息。”
裴湛似乎看清了陈嘉澍的脸:“不去。”
陈嘉澍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似乎在表达自己的疑惑。
“你……你以前……”裴湛声音里透着一股委屈,“你以前都不让我进你房间,你只要让我进房间就是要睡我……要……我不乐意你还不高兴……”
陈嘉澍欲言又止:“我……”
回忆如潮水一般涌上他的心头。
他很快知道裴湛说的是什么。
是当年他们离别前经历的最后一个国庆。
十八岁的陈嘉澍脾气很不好,他能在外人面前装的人模狗样,可是对亲近的人向来没有什么好脸色,对裴湛更是不存在任何表山露水的爱意。
陈嘉澍热衷于让裴湛痛疼,尤其是在床上。
他们每一次睡在一起,陈嘉澍对裴湛都没有什么怜惜之情,他折磨裴湛也玩弄裴湛,对待他就像在折对待一个玩意儿,做起爱来随心所欲,毫不节制。
所以裴湛后来对这种事情其实有一些惧怕,与陈嘉澍上床每次都会弄得他一身伤,陈嘉澍毫不克制地对他发泄所有不愉快,那时的他身体并不是很健康,经常会在床上半梦半醒地晕过去,甚至严重的时候他第二天压根就起不来床。
裴湛与他混在一起并不那么舒服。
那时的陈嘉澍也知道,裴湛不舒服,裴湛很痛,但那有什么关系。那时的他只把陪战当做泄欲的工具,他用自己扭曲的恨意去解释自己对裴湛的依恋和爱,他固执地告诉自己,觉得裴湛这个他和街边那些出来卖的没什么两样,只要他给够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们不是爱情,是肉|欲,更是交易。
年少的陈嘉澍粉饰太平地假装看不见裴湛的一腔真心,好像只要看不到他就可以把那颗心肆意地放在脚下碾压。
又或许他看见了,可他实在不愿去细想那份真心,更不愿意接受那份真心,所以通过这种方式互相折磨。
陈嘉澍自以为自己拿捏住了裴湛的所有弱点,想用毫无价值的那点铜臭去换裴湛那么热烈的爱。
所以裴湛离开他,让他十年都沉浸在失去爱人的痛苦里。
“我不做什么,”陈嘉澍声音温柔地保证,他的保证简直像哄骗,“我什么也不会做,我只想你好好睡一觉。”
裴湛十分抗拒:“我不去你房间。”
陈嘉澍与他僵持。
裴湛继续拒绝:“我不要。”
“那我给你再开一个房,”陈嘉澍有求必应,“行吗?”
裴湛目光迷蒙地看了他一阵,表情严肃,似乎下一刻就要说出说什么拒绝的话。
陈嘉澍刚想说话,裴湛就顺着他的肩膀倒在了他怀里。
这人醉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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