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前进的脚步在原地顿了顿，熬夜后略显疲惫的双眼向我流露出一丝乖巧和稍纵即逝的被压抑的喜悦。他的眼睫颤动了一下，选择了离我更远的斜对角的位置，姿势粗放地大剌剌坐下：“我以为你会选休息的时间，你午休、下班后，或者周末。”他单手手肘撑着扶手，斜支着身体。“之后我们可以在外面约会。”
他选的这个位置使我不得不侧过身才能看到他。我必须得斜着坐下，才能看到他超出椅背高度的身体。
他侧过脸来：“不过你为了见我这么着急……”他起先没有看我，说到这才定定地注视我的眼睛，“我心里很高兴。”他毫不掩饰的直白眼神里全是我的影子，我好像能透过这种眼神看到自己。
我坐下后一点也不想和他闲谈，直接切入主题：“我有以下几点诉求：一，不要跟踪我，不论你用的是什么手段，不要监控我的生活；二，把你拿走的我的东西都还给我，尤其是我的婚戒；三，你的前队长刚火化没多久，如果有灵魂，我希望你还是能够尊重他，并且尊重我；四，你的想法和感情我很难回应，这么短的时间，它是违背世俗道德的，我希望我们都能做有品德的人。”
有什么东西正通过他的视线路径高频震颤着，企图撬动我视野里的一切，并卑鄙地直逼入我眼底。
他深刻的五官不失柔和，裸露的皮肤表面泛着细碎的光泽，说过话后血液回流的红色嘴唇微微翕动。他的眼神，深情撕扯着我。
我别开眼转过头，抗拒地甩掉这一切。
“我想你搬来和我一起住。”他说。
我回过头，错开视线，不满地质问：“你没有听我说话？”他这句话和我说的这么一大段都不相关。
“你不能出尔反尔。”
“什么？”
“你答应了和我在一起的，现在我们是以情侣的身份在对话，对吧？”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猝不及防撞进他的视线。
“我什么时候……”答应的？我话还没说完，他罕见地打断我，说：“那天晚上，你自己亲口说的，你不会忘记了吧？”他的语气和表情就像是如果我忘了就会非常伤心一样。
他的眼睛此刻有种魔力。
我不想和他在这个听起来沾边就会陷入麻烦的问题上纠缠；我刻意不去关注他的视线；即使我确实想起来了自己说过这话：“好吧，即使我说过这话，但是我经过这几晚仔细思考，这几晚希望你也已经冷静下来重新考虑过了，像我刚刚说的，我们得讲道德，你的队友会怎么看你？”
他扭回头细微地调整了坐姿又重新看向我：“你单身，我单身，他们能怎么看。”他挑了挑眉，一脸的不在乎。
这话很耳熟。我们谈不拢的趋势很明显。
可是我想今天就解决这件事。
有穿着亮色短裤跑步的人正要从下方的小道经过。
我克制说话的语气尽量平稳，但有力：“我的要求很简单，把东西还给我，我们不要再联系了。”我说得非常认真，希望每一个字他都能接收到。
“……地下恋情，短时间内不公开，我也可以接受。只要你想的话。”
我几乎是跳起来的；我的身体里有一股热血上涌，大脑内部瞬间沸腾了，所有思想空白一片，我的喉咙被堵得说不出话。
“你……你……”
我试图甩出一点幸存的理智摇了摇头。
“我带走的东西都打包在我家，”他的声音音调往下调低了点，“你可以今天下班后来拿，或者周末白天，我会把具体地址发你，随时等你联系。”
跑步的人已经跑开了一段距离，我刚刚慌乱地甚至都没有注意到他具体的经过时间。我想捂脸冷静下，才想起来今天脸上画着全妆。因为不想蹭花妆，就把手放了下去，十指交握在身前紧紧扣住，内心犹豫又坚定地开口说：“就今天下班，等到周末没有意义。”
我挺了挺脊背，松开会暴露心事的手垂在身侧：“今晚就搬完。”我的双手仍然不自然地虚握着拳头。
虞江没什么迟疑就开始操作手机。不久我听到手机接收到信息的提示音。
兜里的手机被掏出来，我点开，看到那排详细到门牌号的地址。
陌生的地址。我默念了一遍，发觉到异常后又反复看了几遍，生怕是我看错了。它与我脚下的区域隔得是那么远；前面那个区域字母居然是E区。
“你住E区？”
我从没去过那个区域，因为所有的居民是被明令禁止进入下一次序区域的，D区人员没有许可不得非法进入E区，而从E区进入D区也被严格管控。
他点了点头。
E区居民身上的时间流速会更慢，同年龄他们会显得更年轻。
“真的？”我难以置信地打量他。如果是真的，那他没道理到这里来。个体身上时间的流速会被不同的环境影响是普遍的共识。
“真的。”
“那我们是在进出口见面，你把东西带出来，还是……”我搞不明白他把具体地址发我有什么用，我都进不去。
“我能带你进去，我有许可。”
我的脑袋宕机了，茫然地看向他。这时候我才发现他在观察我听到这句话的反应。他的表情看起来没有说假话。
“你再说一遍？”我甚至怀疑是我听错了。
“……我有许可，我带着你，你就可以进E区。”他此刻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搅拨我的大脑皮层的褶皱。
“今天下午？你确定？”时间这么紧迫这么仓促。
“我很确定。”他听出了我话里隐含的极高的兴趣，补充的话里甚至带上了我都能听出来的蛊惑意味：“你一定能进去。”
这已经不是单单的出乎意料能解释清楚我的当下情绪的了。他抛出了一个我没办法拒绝的条件。像一种带着陷阱的好处交换，我难以自持地心甘情愿落入圈套。即使我还不知道是什么圈套。他总不可能以违法为代价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我得快速冷静下来，我想。
“我想……”我的思考近乎停滞了，被迫切的思想带入无法控制前进速度的轨道，“我得花点时间冷静。”
“当然都听你的。”他站起来。我往后退两步，想往外走。他适时说：“不过……你要知道，有这种许可的人不多，用，或者不用，选择权在你手里。”
他朝犹疑的我走近：“如果你想好了，我可以在你下班的时候来接你，我们一起出入进出口，登记会方便很多。”
他走进了我的安全线，试图牵起我的手。我仰头看着他；在他即将碰到的时候抬起手搭在腰间。
我手指摩挲腰间的裙子布料，同时转头看向别的地方，内心反复拉扯。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我仰起头，在他的注视中又点了点头，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说，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他笑起来，人畜无害的眼神里带着点未消散的乞求和事情按照他预设方向顺利发展的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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