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嘉礼说完那句话就昏了过去,再醒过来是第二天黄昏。
眼皮沉甸甸的,掀起来有好几道褶,喉咙痛脑袋痛,每次吸气吐气,鼻子像堵住一样发出哼哧哼哧的闷响,身上粘腻腻的是发热出的汗,很难受。
眼睛好一会儿才聚起焦,转动着打量周围。
这是个小到一览无余的屋子,除了床,只剩下一面衣柜,一张桌子,但意外地暖和,棉被蓬松厚实,炭火在不远处发出噼啪的轻响。
桌上摆着茶杯,茶杯里有水,宋嘉礼伸手去够,才发现掌心伤口被包扎过,不仅是伤口,身上衣服也全换了,袖口明显长出一截。
宋嘉礼呆住几秒,猛拉过被子蒙住头。
原文中,主角受有个死守了七年的秘密,除了他自己,只有母亲,和乳娘知道——他的肚子里,还有一个畸形的、发育不完全的肚子,是这世上只有女人才有的,用来生孩子的肚子。
这病症被发现,是在七年前某夏日夜里,主角受突然腹痛难忍,叫来镇上最有名的大夫,也瞧不出缘由。
接连两日过去,主角受痛昏过去又痛醒过来,眼看就要不行了,门口突然来了个云游四方的医僧,进门一摸脉象,笑了半天才道。
“令郎乃经水不利,寒凝血淤所致腹痛,宜行气活血,温经散寒,他们当作中暑开方子,吃的是清热益寒的药,可不就越吃越痛,越吃越痛?”
此话一出,其母张氏怒骂医僧,满口荒唐,将其赶出门去,医僧笑得更得意,摇头摆手,越走越远:“真真假假,荒荒唐唐,次月此时,皆可分晓啊!”
张氏回去后,命下人都退下,双手发抖地换下儿子的亵裤,看到上面沾染的零星血迹,双腿软跪在地上,哭泣不止。
宋氏宠妾灭妻已久,庶出全是女儿,母亲张氏自生出这胎儿子才得以残喘,若传出是个不男不女的畸形儿,怕是母子二人这辈子都没了出头之日。于是张氏与乳娘一起,把这事儿死死瞒了下来。
主角受体质娇弱,据说活不过及冠,本该就这么死守着带进坟墓里,谁料黄纸一张,黄金百两,敲锣打鼓地就被抬进了侯府。
一年过去,眼看着肚子越来越大,时日一到,这秘密终还是见了天。
黑暗中,宋嘉礼诡异地盯着自己的肚子,半晌,解开腰带,手指绕过鼓鼓囊囊,颤抖地摸向下方。
并没有多出什么,宋嘉礼松了口气的同时,忆起小说的结尾,主角受怀胎十月,诞下两名死婴后,撒手人寰。
原文中并没有有关剖腹的描写,如今他又没有生子该有的产道,那婴儿是如何自然娩出的呢?
随着回忆深入,宋嘉礼耳边像有闷雷不断炸开,炸得他两眼昏花,快要喘不过气儿来。
宋嘉礼想劝自己想开点,只是穿书而已,回去了就好了,可他实在没办法想开,这个秘密藏在肚子里,就像十月怀胎怀了个地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炸了。
不等他冷静下来,门外传来脚步声。
笃笃笃。
宋嘉礼如惊弓之鸟坐起来,呈自我保护的姿态紧裹着被子,缩在床角,眼睛警惕地盯着房门。
门外人礼节性地轻敲了三下,推门进来,是穆青。
宋嘉礼昨日只盯着秦骁了,从未正眼看这暗卫,现才发觉他长得好高,门楣不低,他却要低一下头才能进来,身形偏瘦,站直了像棵竹,忍而不发的韧劲儿从他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浓黑衣袍中透出来。
随行兜进来些风雪,穆青很快关上门,在门口停了一会儿,才往内走。
他手里拎着食盒,放在桌上,啪嗒一声,宋嘉礼攥着被子的手心跟着一紧,抬眸与人对视。
穆青半张脸埋在黑巾后,只露出双漆黑的眼睛,视线扫下来,坚硬,冰冷,沉默,像块没有感情的石头。
“府医说,你天黑会醒。”
“……”
宋嘉礼没应,穆青也没说话,僵硬地对峙片刻后,穆青转身,打开食盒。
“有粥,和菜。”他把三道小菜和一碗热粥摆出来,宋嘉礼依旧没应,穆青垂在身侧的手指攥紧又松开:“热的。”
还没说话,肚子先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宋嘉礼终于坐不住,张口刚吐出一个“我”字,喉咙因为太干,剧烈地猛咳起来。
穆青一愣,有点手忙脚乱地倒了水,喂给他,宋嘉礼捧着喝了五杯才缓过来,穆青视线在他泛起水泽的唇上停了一下,挪开,放下茶杯。
一来一去,眼前人既没有对他动手动脚,也没有要杀他的意思,宋嘉礼稍稍放下了戒心,但依旧没敢下床。
“这是你家?”宋嘉礼又看了圈连窗户都没有的狭小房间,问。
“侯府。”穆青像松了口气,肩膀稍稍松懈下来,顿了顿,又补充:“歇脚的地方。”
想也是,暗卫一天中百分之九十九的时间都要守在主子身边,不能暴露身份,不能暴露行踪,哪能有固定的居所。
宋嘉礼对晕过去后的事一无所知,现在看,估计是真被当作奖赏,赏给了穆青。
“我的衣服,是你换的?”
穆青嗯了声,神色严肃:“合欢散,要泡药浴,不泡会死。”
“药浴???”
“嗯。”
宋嘉礼呆了呆,神色肉眼可见地慌张起来。穆青不解,只看他本就因发热而湿红的脸变得更红,洇湿的发粘在雪白的颈,随着紧张的呼吸游动。
“你脸好红。”穆青伸出手,手背还未贴上他额头,被啪一下打落。
穆青皱了下眉,像是喃喃:“药性还没退吗,明明已经泡过药浴……”
边说着,他屈起一条腿跪在床沿,向前俯身,一手精准地攥住他的腕,另一手钻进棉被里,攥住他的脚踝。
床本就不大,他稍一使力,就连人带被子全拖到面前。
“放手!” 宋嘉礼应激一样,对他又踢又踹,穆青也不放手,被子底下的右手坚决且强硬地打开他的腿。
宋嘉礼一口咬在他左手手背上,穆青面不改色,掌心顺着他柔软的小腿肚往上,摸到解开的腰带时,怔了一瞬,眉心拧紧。
出乎宋嘉礼的预料,穆青只摸了下他的腰带,就松开了手。宋嘉礼没有松口,他也不来掐他的嘴,像感知不到疼痛一样,等着,直等到宋嘉礼咬得齿根发麻,口腔里满是血腥味儿,嘴上没了力道,他才抽回手。
宋嘉礼还没看清咬成了什么样,穆青已经转身走了。
宋嘉礼呸呸两口吐出血沫,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又转头看桌上的菜,肚子咕咕叫了两声,他咽了口口水,慢吞吞爬下床。
菜很寡淡,粥也没什么味道,但宋嘉礼实在是饿急了,全都吃了个干净,躺在凳子上打饱嗝的时候,房门又被推开。
这回来的是个小萝卜头,看起来也就十一二岁,穿着厚实的夹袄,手里提着药箱,看见他时秀气的眉一皱,很不耐烦的样子:“搞什么啊,这不能吃能喝的吗。”
“你是谁?”
“需要向你报备?”他把伞在外面抖了抖,进了门。
“……”
宋嘉礼不知道自己怎么招他了,悻悻地撇了下嘴,但面对一个小孩儿,总比面对一个打不过的男人强,心里放松不少。
小萝卜头进门先嗅了嗅,到炭盆前看了眼,露出些难以置信,气愤的表情,“你怎么能叫穆大哥给你烧梨木炭?”
宋嘉礼警觉:“有毒吗?”
“很贵!!”
宋嘉礼对贵没什么概念,他老婆知道他怕冷,不仅室内,连户外的石板路下都加装了回形地暖,冬天过得跟夏天一样。
他认真地追问:“有多贵?”
小萝卜头看他的眼神像看傻子:“硬木炭不是想买就能买到的,整个冬天到头也分不到几斤,穆大哥自己都舍不得烧,只有小侯爷来议事时才烧,”说着,又瞪他一眼:“居然给你烧。”
“不烧这个,那烧什么炭?”
“下人都烧软炭,像你这种人……”
他说着没了声,不愿再搭理他一样,去墙角拾了最小一块儿炭火,填到靠床边的炭盆里,拾起棍子拨了拨,边拨又瞪了宋嘉礼一眼。
宋嘉礼低头,摸了摸撑得圆滚滚的肚子,想起穆青从他口中抽回手时,手背上粘的血迹,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误会了什么。
“伸手。” 小萝卜头走到他跟前,不情不愿的样子,宋嘉礼反应慢了半拍,他脸更臭:“傻愣着干什么,伸手啊。”
宋嘉礼一截一截挽好袖口,摊开手,半截小臂露出来,嫩藕一般,衬得他腕上铁索勒出的红肿十分可怖。
小萝卜头避开肿处,搭上手,臭臭的小脸儿一下子变得认真严肃起来,半晌,道:“阴寒内盛,体质寒邪,你先天不足已定下七成,后天再补也无济于事。”
宋嘉礼嗯了声,不甚在意,还笑了声:“小小年纪,看病挺准。”
小萝卜头哼了声,扭开头拿药箱,再看他时,眼里多了几分复杂,颇有大夫风范地叮嘱他几句,临走时留下两瓶跌打药,说穆大哥会把钱给他师父。
宋嘉礼握着药罐,心里不太是滋味儿:“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有,”小萝卜头白了他一眼:“别死在这儿。”
“……”
他把药箱挂在身上,转身走出几步,又回头:“昨日刚进门的八姨娘跑了,不仅烧了房子,还把燕府两位公子烧伤了,外头侍卫看到脸生的就抓,穆大哥很忙,你最好老实待着,别给他惹麻烦。”
宋嘉礼愣了下。
“好,”他说完弯了弯眼睛,朝他摆摆手:“谢谢你告诉我。”
对上他笑容,小萝卜头恍神儿似的怔了下,反应过来,脸更臭。
他拾起伞快步到门口,拉开门就要走了,又停下:“我劝你以后收敛着点儿,耗人肾阳,短人寿命的事儿干多了,对你自己也没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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