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嘉礼分明记得自己睡前裹了毯子,不知怎得还是被冻醒了,他半梦半醒间摸到滑落的毯子,往身上拽,拽了好几下都拽不动。
他没好气地啧了声,掀起眼皮,却被一道刺目的冷光晃了眼。
再一定睛,自己原裹在身上的毯子,被人拿去,正擦拭一柄短刃,视线上移,对上一双不带丝毫情绪的黑眸,宋嘉礼浑身一抖,眼神瞬间清澈。
他着急忙慌爬起来,想摸笔没摸着,先抬袖把嘴角口水擦干净:“想得太入神了,不知不觉就……”
“你还有什么遗言?”秦骁眼皮没抬一下。
宋嘉礼傻了眼,抬头看窗外:“太阳还没落山呢。”
“我改主意了,现在就想你死。”
“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呢?”宋嘉礼急了:“我这都写了大半页了,十页而已,我肯定能写完的。”
“半页?”秦骁嗤一声:“你脑袋长脖子上是好看的吗?”
“什么?”
秦骁没应,宋嘉礼低下头,迷茫地扫了圈自己手边,除了自己压在手臂下面,留了口水印儿的那张,不远处还扔着一张,皱巴巴的,缺了个角。
宋嘉礼狐疑地撇了秦骁一眼,捡过来,低头一扫,手腕狠狠一抖,险些把那张纸给甩飞出去,他几乎想象出,自己像偷窥狂一样盯着人睡着的脸,一笔一划写下人的名字,仿佛在描摹造物主精心雕琢的轮廓,过于认真,墨迹都晕染开。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可以解释!”
怎么解释?说纸上写的“秦骁”不是他,而是自己和他同名同姓甚至连脸都一模一样的老婆?任谁听会信?
宋嘉礼揪着袖子,嘴巴张张合合好几次,吐不出一个字,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看上去不像一个被抓包的偷窥狂。
“好吧,没错,确实是你想的那样,但我可以解释。”
“……”
“好吧我无法解释。”
说完,宋嘉礼老鼠似的一溜烟儿钻进了桌案底下,秦骁抓住他腕上铁链往外拽,宋嘉礼抱着桌子腿死活不出来:“你因为这个要杀我,我…我不服。”
“管你服不服?”
“春宁城上下爱慕你的人那么多,多我一个就…就多我一个呗。”宋嘉礼讨好地笑了笑,贴在桌腿上的脸挤得变形,笑容实在算不上好看。
秦骁直勾勾盯着他,视线阴森地吓人,直盯到宋嘉礼脸上笑都僵硬,才一字一顿吐出:“你也配?”
宋嘉礼敛起笑,垂下眼睛,很认真地思考一会儿后,说:“我会克制住的。”
他声音很小,估计是受了凉,带着嗡嗡的鼻音,脑袋耷拉下去的时候,没由来叫人想起被主人抛弃的小流浪狗,蔫哒哒的,很是落寞的样子。
“砰砰砰——!”
紧闭的书房门叫人拍得震天响。
“秦兄!霜儿说你在这里,我进来了!”
不等屋里人回话,贺玉兰推开门,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别让我逮住下次。”秦骁松开了铁链。
宋嘉礼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原地,后怕地拍了拍自己心口,还没从桌底下爬出来,不料铁链又被人拽住。
这次没有防备,那人一拽,他脑袋咚一声撞在了桌腿上,那人哎呀一声,扔了铁链,直接伸手过来掐住他腋下,抱了一下,惊呼“这么轻”,接着把他抱了出来,一行让人坐进他臂弯里,一行哄小孩儿似的轻吹他额头,说“不痛不痛。”
抱他的人穿着件暗色宝石绿鹤氅,身材挺秀高颀,肌肤是常年未经日晒雨淋的白皙,一双剑眉之下,生了双细长多情的桃花眼,下巴微微扬起,眉目流转间,颇有几分风流浪子的韵味。
“上次是昏厥,这次又钻到桌底下,脔儿本就胆小,哪能这么个审法?”
贺玉兰说着,伸手要摸他的脑袋,宋嘉礼盯着那手,往右偏头躲开,贺玉兰咦了声,手又落下来,宋嘉礼又往左躲开,接着从他怀里跳下来,回桌案后趴着了。
秦骁冷眼看着:“他胆子可不小。”
贺玉兰碰了鼻子灰,反倒来了兴致,扫开桌上杂物,趴在人对面,捏了捏他白嫩的脸蛋儿:“你生得真好看,什么名字?以前主人是谁?”
宋嘉礼哑巴似的,绷着脸不说话。
他现在长记性了,像这种长得好穿得好力气比他大,还莫名对他表现出浓厚兴致的男人,九成九就是想叉他的。
剩下那零成一是秦骁,秦骁觉得他不配被他叉。
贺玉兰却并未就此打住,修长的手指一寸寸划过他的下巴,脖颈,锁骨,停在胸口,隔着层薄薄的布料,精准地捻了一圈。
“啊——!”
宋嘉礼痛得叫声都变了调,一拳朝人面门砸去。贺玉兰轻松接住,往前一带,宋嘉礼整个人儿趴在了桌子上,紧接着后腰一沉,有手在摸他的股缝。
“秦兄,你就让人这么干坐着写?”贺玉兰满脸暴殄天物的唏嘘:“脔宠可不是这么养的,他们身子经过发掘,早跟常人不同,骚得很,主人若不赏点儿什么含着,就像花儿失去了水泽灌溉,是会难受,会枯萎的。”
“再说,把人装饰好看些,等看书乏了,就这么瞧上一眼,也赏心悦目不是?”
他话刚落,箍着人手腕儿的手背一疼,条件反射松开,再一看,上面多了圈沾血的牙印。
“你少胡说八道!”宋嘉礼拽过毛毯,把自己裹成球,怒瞪着他。
贺玉兰讶然:“这么凶。”
“叫前主人惯坏了,”秦骁自顾自沏上盏茶,瞥见他手又朝人脸蛋儿袭去,道:“你到底是来找谁?”
贺玉兰手停在半空,回眸弯了弯笑眼,“哎呀,秦兄。”接着起身,凑到秦骁身边去,算是放他一马。
宋嘉礼再不抓紧就真写不完了,太阳渐渐西斜,周遭也安静下来,只余炭火灼烧的噼啪声,和两人不急不慢地交谈声,许是毛毯煨得太热,又许是过于着急,宋嘉礼脸蛋儿渐渐发烫,烫得他眼眶都泌出泪来。
他拿张干净的宣纸揉皱揉软,擦干净泪又擤了鼻涕,攥在手心继续写。
写到一半正出神时,听到旁边语调一高。
“没一个全乎的,老大叫掉下来的横梁砸断了腿,老二后背叫大火烧掉了层皮,一个东屋里趴着,一个西屋里躺着,问起那八姨娘,骂得一个比一个难听,再问起走水缘由,又都黑着脸缄默不语。”贺玉兰摇着鹅毛扇,嘿一声:“你说这兄弟俩有不有意思,总归不能是他们自己放的火,何必藏着掖着。”
“怕不是说出来丢人。”秦骁道。
“燕将军嫡出两位公子嗜好男色,风流成性,无往不利,多少英俊儿郎遭过两人毒手,如今栽在一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八姨娘身上,可不丢人?”
秦骁对自己双生堂兄的风流韵事没多少兴趣,懒散地倚在榻上,指腹绕着自己头发:“八姨娘还没抓到?”
“难抓,八姨娘自幼体弱多病,十几年里几乎没出过门,街坊邻居没一个知道人长什么样,宋家也未曾留有画像,府里抓住几个面生的,也叫张氏来认过人,都不是。”贺玉兰想到什么,眼忽地一亮:“哎,进门那日,你不曾打翻了人喜轿?”
“只看到是个男人。”
“那人脸呢?你没看到?”
“男人有什么好看的。”
宋嘉礼听人轻飘飘的谈论,心脏扑通扑通地跳,手指甲咬得太狠传来刺痛,低头一看,快咬到边缘线。
他踡起手指,拿起笔继续写,落下没两个字,一道机械般平淡的熟悉嗓音响起,宋嘉礼偏头,看到穆青依旧穿着那袭劲瘦的黑衣,站在两人面前。
“京城衙门有名画工,能根据人描述及生活习惯,画出人九成模样,属下昨日已将人请到府上,今日日落,即可拟出草图。”
宋嘉礼手里笔啪嗒一声掉在桌上,秦骁余光扫来,淡淡道:“不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再叫人藏一会儿。”
宋嘉礼刚拾起笔,听到这话,手一抖,又掉了。
他又拾起笔,盯着面前的纸,却一个字都写不下去了,又开始咬手指头,半晌,趁人谈话的空当,弱弱插了句:“那个…八姨娘,要是被抓住了,会怎样?”
空气静默了一瞬,满屋的视线一下子汇聚过来,宋嘉礼感觉自己像被曝尸野外的老鼠,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跟你有关系?”秦骁支着下巴。
“我就问问。”宋嘉礼头快埋进纸里。
“会死,”秦骁顿了顿:“或者做成人/彘。”
宋嘉礼脸都吓白了,在场人却像习以为常,眼皮都不眨一下,贺玉兰笑眯眯问他:“你觉得呢?”
宋嘉礼感觉喉咙像卡了根钉子,几乎发不出声来:“我觉得,这么多天都找不到,没准儿已经死了……”
微凉的掌心捧住他脸颊,轻轻托起,宋嘉礼对上一双笑眼。
“吓到了?”贺玉兰道。
宋嘉礼这次没躲,眼眶被高温蒸出一圈湿漉漉的绯红,愣愣地盯着人看了好一会儿,慢吞吞摇头:“我好饿,头也有点晕,可能着凉了。”
捧着他脸颊的五指微微收拢,贺玉兰低下头,鼻尖儿几乎凑上他的鼻尖儿:“小可怜虫。”
掌心下的肌肤着实烫手,贺玉兰转头要叫府医,秦骁却道不必,抬颌一指,穆青笔直的脊背一僵,微一颔首,听命上前,面色紧绷。
虽算不得精通,但熟知常见的药理和医理,对暗卫来说只是基本功。
穆青常待在室外,身上总是寒凉的,他掌心贴上他额头时,宋嘉礼几乎把整个脑袋的重量都压在上面。
看着穆青给他号脉,宋嘉礼有点忧心忡忡地问:“那个画工,真有那么神吗?”
“此画工已协助侦破案件四十八起,画像均无偏差。”
“这么厉害。”
穆青视线在他脸上不断扫过,号完脉,起身时,极轻极快道:“贺玉兰,很危险,不要跟他有牵扯。”
宋嘉礼嘴上夸着,脸上愈发沮丧,他脑袋里乱成一团麻,乃至于穆青又和他讲了什么话,没听清,也没应,甚至连屋里人什么时候走没的都不知道。
知止斋外。
随行的下人将用绸帕包裹的手炉递过来,贺玉兰拢入袖中,望向门内:“他以前主人是谁,找到了吗?是侯府的人吗?”
“没找。”
下人牵来匹鬃毛油亮的马儿,秦骁踩住马镫,右手一撑,干脆利落骑上马背,收短缰绳牢牢攥进掌心。
夕阳照在他挺拔的鼻峰,秦骁拧着眉,眼睛微眯起:“自己没拴好,叫人跑出来,还不是谁捡到归谁?”
“你出门这两天,借我玩玩?”贺玉兰仰头:“天书相关,我来问试试。”
“天书一事不急,人别玩儿死就成。”
秦骁骑着马在原地转了两圈,小腿一夹马腹,扬长而去。
不一会儿,有婢女端来熬好的药汤,贺玉兰接过来,转身,又推开知止斋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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