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房建房这事儿说简单简单，说难也难。
尤其第一步谈拆迁就不容易，各家有各家的情况。
“你们做什么？我不卖！我说了不卖！大伙都来看看啊，有人要强拆民宅啊！”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提着棍拦在大门口，坚决不许面前的五个男人进。
为首的一个叉腰笑道：“嘿，你这老头，有福不会享，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呢，你不信，往南城瞧瞧福芦园去，人家那日子过得谁不羡慕，你当我诓你呢。”
老头只道：“我说了我不卖，我不管别人的日子怎么过，你别再来了。”
粗壮的男人往左右扫了一眼，旁边的一邻居帮着劝道：“老乔，你别犟了，你和你婆子年纪都老大了，打个水都费劲，换了楼房多好，水一拧就来了，也不用劳你侄儿隔三差五的过来给你老两口劈柴打水，只管使唤物业，什么都给你送到家。”
老乔双目浑浊含泪道：“老刘，你是知道我的，我们家就我和我老婆子两个，我儿子走得早，就留下那么一根独苗苗，他被拐的时候已经有六岁了，或许孩子想起来了，找回来了呢，咱们要是搬了家换了房子，他找不回来了怎么办？”
“这都十好几年的事儿了，要能找回来早回来了！”好好的事儿这么来回掰扯了好几日，邻居也不耐烦。
老乔撑着泪目左右环视，看从前还算和睦的邻友都皱着眉不大厌烦的议论他家。
“就因为他们一家，咱们左邻右舍都拆不了，也太耽误事儿了。”
“谁不是呢，我还约了媒人给我儿子相看呢。”
“说什么要等孙子回来，都十几年了，还能等到个鬼，我看，他们就是想抬价。”
一字一句像是刀剑一样插到老人家的心上，老乔急促的呼吸挤几下，扔了棍，在门口横躺下，“你们要拆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唉，真是。”
“又是这样，这事儿得拖到什么时候。”
“这老乔头怎么越老越不讲理了。”
“怪不得他家断子绝孙呢，也是该的。”
而除了这般不愿卖的，还有愿意卖，但坐地起价的。
“有好几家来问我们房子呢，东边都出到这个数了，你也再加点儿。”
已经签好契书的，也不是全然就没了麻烦。
“凭什么他家赔四百两，我家只有三百五十两，你要不给我补上，我就不卖了！”
“凭什么他家先选房子，从前我们家宅子的朝向才是最好的。”
“补贴的租房子的钱根本不够，现在到处都涨价了，这钱根本租不了房子，要么你们加钱，要么你们给我找房子，不然我就躺你们门口去，我躺县衙大门去！”
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单独找上门的还算好的，总归契书早已经签好，或是安抚，或是强压，都占着理，容易解决，影响也不大。
但也有遇到某些邻里团结的，暗暗将人聚集起来再上门的，就不好处置了。
人家既然签了契书还敢上门讨说法，必定认为自个儿有理，浩浩荡荡的一大群人来，就是什么都不做，也耽误工程建设。
这矛盾就大了，并且轻易不好处理。
“所以被拆迁方的理对不对，诉求是什么，能否协商，能协商到个怎么样的地步儿，少不得要将衙门也牵扯进来，一是为了公道，二么，以免当街发生什么大型械斗事件，嘿嘿。”
来富边说，边幸灾乐祸的笑。
“听说赵伍他爹和他哥忙得连喝口茶的功夫都没有，那嗓子都是呓呀呀这样的。”
来富捏着嗓子怪模怪样的学了一阵。
看样子，他听说后还特特去本人面前瞧过。
才养了五六日，就已经好了许多的贾荞，瞧着今儿太阳好，让人搬了一张摇椅到小门旁，盖着床薄毯子，边摇摇晃晃，边听一门之外的来富说京里建楼房的热闹，听到这儿忍不住一笑。
凤姐儿因他才不过五六日就好了这么多，这会儿正带着平儿在屋里虔诚的供奉痘神娘娘。
红玉和善姐儿坐在一旁伺候贾荞，闻言也咯咯笑出了声。
来富以为他们爱听这个，接着道：“不止买房这处关节闹出许多事，那些利落签了契书，拿了银子走的，也没少生出故事来，哥儿不知道，这阵子南城和北城的县衙衙门是真真热闹，嘿嘿。”
“邻里间为点地方、砖瓦闹翻的就不说了，还有兄弟争家产打破头的，有男人要纳妾另娶，叫家里婆娘抓花了脸，打进了衙门里头的，这还算好的；最厉害的是有一家的媳妇的娘家人到衙门报了谋杀，说是媳妇不愿意被休，叫婆家人给杀害了，婆家人却说是娘家人杀了姑娘来讹钱，还有妻和妾干起来，把家里孩子弄死的，还有……”
“打住，”贾荞几个都听得没了笑，“这些家务事就不用说了。”
“哦，”来富迅速换了另一桩，总归这一阵的新鲜热闹事多得是，往衙门口一站，一整日下来耳朵都不带空的。
“因着四处拆迁建房，好些原本出租房屋的人也得租房了，又因为大建房，城里来了许多干活儿的力夫，南北城租房的价格一路往上涨，咱们福芦园那八间专给穷苦人一时过渡暂住的小屋子，都生生塞了四五十人。”
来富嘿嘿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住下的，叠着睡么，嘿嘿。”
红玉微红了脸，善姐向门外啐了一声，“你同哥儿乱说什么呢！”
来富只浑不在意的笑。
贾荞道：“没闹出什么乱子吧。”
“哥儿放心，从有人住进来的头一日，赵伍和方文兴就提醒过了，胡三爷盯得紧着呢，他们家儿子侄子又多，日夜都有人看守，不安分的早打一顿扔出去了，听说现住着的人里头还有几个知道感恩的，自发的轮流值班看着那八间屋子的人，不许偷盗吵嚷，不许伤福芦园内的草木。”
“嗯，倒是难得。”贾荞夸了一句。
来富得意笑道：“他们这是识相，要敢不规矩，惹恼了，全撵出去，可真就满京城无处落脚了。”
“哥儿不知道，如今想在城里租到房子，贵且不说，还得看运气，南城北城闹出有好几家明知要拆迁了，还把房子给租了出去的，租子收得比外头略低些，人还以为占便宜了呢，可一收就要收半年一年的租，而后收了银子倒是也让人住进去了，可要拆迁的房子能住几日？没几日，租的房子没了，也找不到人了。”
红玉道：“那他们就认了？”
“哪儿能啊，辛辛苦苦挣得的血汗钱，自然要找人要报官，可一通折腾后，要么找不到，要么原先的房主还喊冤呢，说是被人偷了他们的房子租，总之，有得扯。”
“还有那不吵不闹也不骗人的，被人盯上了拆迁银子，叫人设局赌的，下了套子骗的，要么说这阵子南城北城的县衙门热闹呢。”
来富大约是又想起了赵伍的爹和大哥的那把嗓子，又开始嘿嘿怪笑。
贾荞问：“赵伍这阵子在做什么？”
来富道：“他这阵子可潇洒坏了，像是瞧着哥儿这阵子病了，不方便使唤他，整日里带着他那个侄儿不是请这个吃席，就是请那个下馆子的，日日不落空，听谭掌柜说，他如今在四方酒楼都有自个儿独属的包厢了，我还听看门的胡家兄弟说，前头看见赵贺拉了一车的茶叶布匹，不知从哪儿贪污的银钱，等哥儿好了，可得好好儿审审他。”
善姐听得恼得皱眉，红玉的神情却有些怪异。
“来富啊，”贾荞笑道，他知道他这人本性不算好，但有时也坏得过于浅薄好笑了些。
“欸，哥儿有什么吩咐？”
“算了，没事，你这样挺好的，发现什么情况都及时上报。”也没必要将人教深沉了。
来富有些个失望，“不知道这些个热闹还能瞧多久。”
贾荞笑道：“还早呢，才刚刚开始而已。”
来富没听明白，转而禀报另一件事，“昨儿乡试发榜，福芦园学里的吴长志吴爷中了，今儿过来请了辞，胡三爷让我请哥儿示下，是哥儿另选一个先生，还是他那处请先生。”
贾荞道：“让赵伍给吴长志送五十两银子的贺礼，请先生的事儿先不急，让胡明远多辛苦，再叫方文兴得空时帮衬下，再给他二人一人添一两银子的月钱，补贴他们租房用。”
来富这人本性里是有些见不得人好的，加之原就记恨方文兴压他读书，又打了他的事儿，当即撇嘴道：“哥儿别瞧那方文兴老实，就被他骗了，这些个读书人，心思多着呢。”
贾荞以为方文兴扯着他的旗子在福芦园作威作福，或是收受什么好处了，不想来富说：“他们的房子按现下的行情论，跟白送的也差不多。”
原来来富和周盛自从被打后，一天四只眼睛盯着方文兴，就盼着能抓到他什么错处，尤其在福芦园里，又是先生的身份，再打着哥儿的名号，想做点什么容易得很，不想这人真半点把柄不漏，唯一叫来富和周盛能嘀咕的，就是方文兴问了赵天梁后，租了刘二家的房子，而且房租极便宜，两人便猜测他们暗地里必有勾结。
贾荞只道，嗯，我知道了。
“还有一件，”来富难得磕绊起来。
贾荞道：“你知道你最大的长处是什么吗。”
“什么？”
贾荞道：“看见什么，听说什么，发现什么，你都不瞒着我。”
哪怕其中许多都带有恶意的揣测。
来富一愣，只感觉受到哥儿莫大的肯定鼓舞，恨不能肝脑涂地，当下再无迟疑，“是琏二爷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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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静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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