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荞摆了摆手，打发红玉和善姐退下避开。
来富为表自个儿忠心能干，凑到门缝处，越发详细的说来，“奶奶不在院里，二爷头独寝了两日，第三日把兴儿、庆儿拉到了榻上。”
兴儿庆儿都是贾琏的小厮，人生得清俊，年不过十五。
“府里有一个叫多官的烂酒头厨子的媳妇，仗着有几分人才，最是轻浮放荡，她男人只要有酒喝，并不管她，是以宁荣两府但凡有两分心思的，都叫她勾上了手，人称“多姑娘儿”，不知从哪儿打听到咱们二爷的行踪，每日都要往二爷面前走两趟招惹，昨儿……”
“我今儿过来的时候，瞧见二爷的几个小厮都高兴得很，想是昨儿成了事，二爷赏了银钱。”
贾荞想起来富的爹来旺，是凤姐儿的陪房，也是贾琏的小厮。
贾荞不问他知不知道，正如他不问赵天栋几个有没有光顾过多姑娘。
宁荣两府就是一滩巨大的污泥混着脏水，在这两府里，要想半点不沾，太难。
贾荞道：“这事儿别叫二奶奶知道，再有，别叫他们闹出什么丑事来。”
来富一时没听明白吩咐，这事儿若在外头说来，不已经是丑得不能再丑的丑事了，还能再闹出什么丑事来。
来富一时表情有些古怪，难不成哥儿也知道，二爷和多姑娘成事的时候，那多浑虫就醉晕在一旁。
没听到来富应声，贾荞只得把话说明，“爷不想突然有一个说不清来历的弟弟或妹妹。”
哦哦，来富恍然大悟，笑应：“小的明白了，这事儿简单。”
贾荞不管他怎么个‘简单’法，打发了他去，又晒了会儿太阳，便进了屋。
屋里，凤姐儿跪完菩萨，又捡起了账本，见他进来，招手叫他过去。
拉着他，在他脸上仔细看了一会儿，越看越高兴，“至多再有三五日，就能好全了。”
贾荞示意屋里伺候的人出去，笑道：“母亲，正是要紧的时候，还是再等等吧。”
凤姐儿挑眉，又看了他一会儿，“什么要紧的时候？”
贾荞只笑。
凤姐儿却冷了脸，“你故意染病的？”
贾荞告饶的笑，凤姐儿还是拍了他一下，“你这孩子也太大胆了些，你要做什么都好，要杀人要放火母亲都不拦你，独独你不能拿你自个儿的身子玩笑，你若有个万一，你叫你母亲怎么活？还是出花这样的、这样的，能死人的病症！”
凤姐儿说得气得落泪。
温热的泪珠落到贾荞的手背，贾荞也不辩解，只伸手环抱住她，“母亲别哭了，儿子知错了，再没有下回了。”
贾荞温言劝着，凤姐儿还是哭了好一阵，只把前几日压在心底的担忧和恐慌都哭尽了，方才好些，而后又觉得在儿子面前丢了面子，面色不大自然。
复又轻拍了他一下，“臭小子。”
贾荞把桌上的账本捡起，双手奉上，“母亲别气了，还是数银子吧。”
凤姐儿破涕为笑。
京城里到处忙着建房，他们的如意窑虽小，但因为事先囤货的缘故，混在京城的一众大砖窑里头，正经没少挣银子。
只是，“怎么没多少人到永固铁坊买那什么钢筋混凝土板和柱子，我记着你建福芦园的时候可是用了不少。”
“没多少人？”
凤姐儿道：“听蔡管事说，倒是有不少人去瞧过，可瞧过后，要么不买，要么也买得少，像是买回去瞧样子仿做的。”
贾荞又问：“如意窑的水泥卖得如何？”
凤姐儿笑道：“那还用说，城里如今这些建材只有不够用的，咱们那个小窑才能产出多少，自然是都卖尽了，这些日子也日日不停呢。”
贾荞点点头，若有所思。
凤姐儿见状，问他：“怎么了？难道有什么不好？”
贾荞缓缓摇头道：“对咱们来说，或许……还是件好事。”
只是他这模样，实是不像说什么好消息的样子。
凤姐儿道：“你细说来。”
贾荞道：“母亲知道，从前除了高塔佛寺外，旁的少有超过四层的建筑，尤其还是如福芦园这般没有层层减少面积的楼栋，不是人不想，而是之前的建材和建筑方式做不到兼顾承重和楼高，如今城里一味仿建高楼，却不好好儿把钢筋和水泥学去，后头只怕要出事。”
凤姐儿只笑：“那也是他们活该，两只眼睛只盯着银子，不会动脑子。”
又劝贾荞，“你可别出去说，一则，他们听不听还在两可，只怕还要猜忌你是想骗他们不做这生意，或是买你的东西，到最后，出了事了，还都是咱们的不是了。”
贾荞点头，“我知道。”
他其实也不是什么纯善的人。
母子两个安心在梨香院养病，外头一日日变化着。
首先变多，并且持续暴增的是各县衙的案宗。
听来富说，这阵子赵伍他爹和他哥瞧见赵伍都没个好脸色。
语气是看戏不怕台高的同情。
再然后，是小摩擦的逐渐升级，从动嘴到动手，最后动了刀。
听潘又安说，北城的老乔头夫妻两个昨晚被砸死了，起因是他们邻居家的宅子正在拆，不知怎么的没弄好，昨儿夜里突然倒了，连着把老乔头家的墙也压到了，老两口就被砸死了。
老两口没有儿孙，往常是侄子们来照顾，邻居家狠狠哭了一场，拆建房子的管事也亲自上门吊唁，说办丧事一应花费由他们承担，再将原本拆迁房子要赔的房和银子给了老乔的侄儿们。
再有某处某个坐地起价的地痞无赖，喝醉酒摔湖里死了，还有磋磨死儿媳的，定亲悔婚闹出人命的，兄弟争产大打出手的，还有出于各种不明原因断手断脚受了伤的。
一场场闹剧后，连刑部都积了不少卷宗。
人命关天，命案须得呈上。
刑部写的卷宗件件都极干净漂亮，尤其是如老乔这般的命案，只“意外”二字便简明扼要一笔带过，而如磋磨死儿媳这般的，前情经过都极其详尽，明察秋毫得堪称“青天”。
按说不会出什么差错，但许是这阵子酒肉吃多了，忘了控制数量，再有御史参奏，于是京城买房建房之事，头一次被放到了朝堂上议论。
而贾荞隐身许久的父亲贾琏也终于现身。
“荞哥儿，”站在院门外，贾琏问他：“你建福芦园的时候可有出什么事故？”
隔着一道帷帐，贾荞回无。
贾琏又问：“你可还在建什么楼？”
贾荞道：“父亲，我如今正生着病，自然没法子行经商之事。”
“那就好，”贾琏松了口气，“外头拆迁建房闹出不少人命官司，朝堂上如今正在议这事儿，偏这事儿又是你起的头儿，咱们家少不得被御史参一本与民争利，福芦园没出什么乱子就好，你这阵子且安分养病，手里有什么买卖都放一放，避过这阵再说。”
又笑道：“你真是运气好，若是寻常时候出了这事，你看老爷回来，罚不罚你。”
隔着一道帘子，贾荞连笑容也欠奉，只拉住凤姐儿，“儿子知道了，往后会小心行事。”
贾琏嘱咐了几句，又让他去休息，同凤姐儿说了几句私密话，方走了。
贾政是最谨慎不过在意官声的人，回府来果然气了一场，寻不着贾荞，把贾琏叫到面前训斥了一顿。
贾母听说了，也很是不悦，“咱们这样的人家，做那等营生做什么，凭白失了身份。”
贾荞一时竟成了祸首罪魁般的人物，府里上下的风向跟着就转了，来富几个大约受了些酸言冷语，气得也不往前院走了，只到临街的小门处禀事。
好在贾荞和凤姐儿只在梨香院内，又不受府里的衣食，不曾见识到外头的变脸功夫。
“旁的都没什么，只告诉林姑娘，我好着呢，正如那日我放的风筝，我求的，她说的，大抵都能如愿了，让她放心。”
来富应了话，自去传话。
紫鹃听了回来，一头雾水，“姑娘你说，好好的说病呢，怎么又说到风筝了？”
黛玉低着头细细想了一会儿，他求的‘长寿’，她说的……
黛玉道：“可不就是说病么？他求长寿，自然要无病无灾才能长命百岁。”
紫鹃笑道：“正是呢，看来哥儿的病好多了，姑娘也不用再揪着心了。”
黛玉这处放了心，旁的自还有关心的。
一个小姑娘听说了这阵的消息，又是惊讶又是恍然服气的喃喃自语道：“难怪他说他没空呢。”
听丫鬟来报王爷回府了，小姑娘利落的跳下榻，往外去寻人。
尚还穿着暗黄色朝服的男人一看见她，就先扶住了额头，“你怎么又来了？”
小姑娘只呼扇着两朵大眼睛看他。
男人无奈道：“父亲教你一句话，通常雷声越大，雨就越下不起来。”
小姑娘听明白了，嘻嘻笑。
男人点着她额头道：“你怎么突然关心起朝堂上的事儿来了？”
小姑娘笑着抱住他的手道：“我就是好奇嘛，这天下竟然有比我还能闯祸的人。”
男人又被她气笑了，“你呀你，你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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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风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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