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蒖终于能说话了。
刚开始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努力半个月,可连续说两三个字,又过了半个月,终于连起了四个字,偶尔超常发挥,还能蹦出一半个短句,进步可谓突飞猛进,喜大普奔。
在石蒖终于能结结巴巴说完整句子的时候,天枢书院的开学季到了,罗衡即将远走他乡求学。
天枢书院,号称七洲“仙门之枢机”,位于原洲天元国首都“钧阙城”,距茸茸村所在的宁洲一万六千八百里,用阿爹的形容就是“老鼻子远了”。
罗衡此去山高水远,肩负着振兴茸茸村的重大使命,不可谓不郑重,村长、四大长老及罗氏族人中地位高绝者,皆有出席。石蒖作为罗衡的邻居、玩伴和救命恩人,三重身份加持,有幸成为罗衡邀请的唯一外姓人。
世值暮春,杨花胜雪,远山叠嶂,长路漫漫。村长率送行众人拽着罗衡千叮万嘱,泪洒离襟。
石蒖挤在人群里,觉得自己若是不掉两滴眼泪,着实有些不合群,可着实也哭不出来,又想起“折柳”的典故,寻摸着掐两截柳枝做个气氛,偏偏村口没种柳树,石蒖看到了轩辕长老——呃——的胡子——但觉颜色甚好,跃跃欲试。
轩辕长老自从上次被石蒖塞进锅里差点煮了,对这小石头精颇有些PTSD,注意到石蒖闪闪发亮的眼神,顿时警铃大作,避开老远。
石蒖甚感遗憾,只能作罢。
罗衡一一拜别族人,拨开人群,径直来到石蒖面前,蹲下身,拉起石蒖的手腕,双目莹莹,神色悲切,颇有几分“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的氛围感。
众目睽睽之下,石蒖起了一身鸡皮。
罗衡:“小蒖,我此去万余里,你我自此天涯各一方,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石蒖:“呃,保重。”
罗衡放低声音:“小蒖可知,我乃桫椤族,成人后,可自选性男或性女。”
“……呃,叽道。”
“我之前对此甚是迷茫混沌,不知如何选择,”罗衡深吸一口气,“如今,我已下定决心,全因小蒖之故。”
石蒖暗呼不妙:莫不是英雄救美变成帅哥以身相许至死不渝的狗血情节?
千万别!她尚有活命主线尚未启动,根本没时间做儿女情长的支线啊。
更何况,她此时外形只有三岁,突然来这么一出,能过审吗?!
“呃……我……还小……”石蒖磕磕巴巴道,“……葱长计议……”
“罗衡要做女子!”
石蒖:“咦?”
罗衡抱拳,“罗衡愿以小蒖为楷模,成为与小蒖一般勇敢聪敏,威武雄壮之女子!”
石蒖:“等……”
罗衡神色郑重:“小蒖不必多言,我意已决!”
言罢,利落起身,对着众人款款一笑,纵马绝尘而去。
石蒖:……
罗哥,啊不对,罗姐,您这个决定是不是太草率了啊喂?!
*
石蒖不知道罗衡的选择对不对,未来的事儿,谁也说不上。
但石蒖知道,自己若再不想办法,她被BOSS踩死的未来已经近在眼前。
自从上次的预知梦后,石蒖再也没梦见过书里的场景,仿佛警报已经平安解除。
但石蒖不敢懈怠,将初次制定的“BOSS嫌犯消除计划”盘了又盘,企图捋出个来龙去脉,无奈没什么进展。
其一,魔君身份,暂无明确线索,基本抓瞎;
其二,自己目前尚在幼年期,体弱无战斗力,就算真的知道魔君身份,找过去八成也是送死;
其三,要对付未来的大BOSS,首要条件是活到能见到BOSS的那一日才行。
为此,石蒖每日都在努力吃饭,学习说话,加油长大,夜夜入睡前,沐浴更衣,焚香祷告,求能在梦中多想起些许关于未来的线索。
功夫不负有心人,昨夜,石蒖终于想起来了一个关键:书中称魔君与男主的决战为“衍纪大战”,因为那一年的年号为“衍纪”。
石蒖问了阿娘和阿爹,二人皆不知“衍纪”是何年,石蒖愁了半宿,天亮的时候想起阿爹说过,轩辕长老家中藏书甚多,学问甚广,若村中还有何人能解答石蒖的疑问,非他莫属。
送走了罗衡,石蒖便一路跟着轩辕长老,打算讨教一二,岂料轩辕长老却好似根本没看见她,越走越快,石蒖一头雾水追在后面,摇摆着小小的手臂呼喊,不喊还好,这一喊,轩辕长老竟是拔足狂奔,胡子都飞了起来。
路遇村民见到此景,八卦之火熊熊燃烧,纷纷驻足观望。
自上次罗衡一事之后,小石头精的英雄事迹一传十,十传百,俨然成了村里的传奇人物,只是成名的缘由却不是因为石蒖救人,而是因为石蒖竟敢把六百年不洗澡的轩辕长老扔进锅里洗涮,着实颇有创意。
但见左边的松树精支棱着脖子,扭着腰,摆出“迎客松”的标志姿态;
右边的兰花精提溜着裙子,头顶的花骨头预绽未绽,欲语还休;
榕树精的长丝绦飘了起来,企图和所有人建立八卦的沟通渠道,还有人和石蒖热情打招呼。
“小蒖,吃了吗?”
“轩辕长老树皮太老,不好啃,要不然来我家尝尝今早新灌的青岚原浆?”
“我家有珍藏了二百五十年的地母泪,今天刚生了一层新霉,味道绝了,来我家尝尝啊!”
石蒖连连致谢婉拒,追得更紧了。
轩辕长老气喘吁吁跑回了家,正要关门,石蒖好像一只小刺猬滴溜溜滚了进来。
轩辕长老头皮突突乱跳,“你作甚?!”
石蒖拽了拽衣襟,一本正经躬身施礼,“石蒖见过轩轩脑脑!之前的事,是石蒖的错,道歉,对不起!”
轩辕长老迅速退至桌后,拿起一卷书卷挡在身前,“你到底要作甚?”
石蒖绽出被阿爹数次夸赞可爱的笑脸,“阿娘说,轩轩脑脑,最有学问,最泥害,最了不起,有问题,谁都不行,只有轩轩脑脑知道!特来请教。”
石蒖说话还是黏糊糊的小奶音,配上亮晶晶的大眼睛,颇为可爱,再加上崇拜的表情和拍马屁的台词,轩辕长老很是受用,当即起了范儿,款款落座,捻须问道:“何事不解?”
石蒖大喜:“鸭鸡是哪一年?”
轩辕长老:“什么?”
“鸭——鸡——面!”石蒖张大嘴巴,努力纠正自己的发音,“盐鸡面(衍纪年)——”
轩辕长老胡子抖了抖,“……灵族从不吃荤腥。”
石蒖无奈,从桌上抓了根毛笔,凭着上一世的文化水平写出了“衍纪”二字。
轩辕长老皱眉:“衍纪?”
石蒖:“今年,什么年?”
轩辕长老终于明白了,原来石蒖问的是“年号”,当即从书架上抽出一卷历法轴书铺开,开始絮絮叨叨解释:
“天下分七洲,宁州为精灵族聚集之所,皆以‘双轨’历法纪年。所谓双轨,其一为‘天轨’,以星辰运行轨迹为准,其二为‘地轨’,以宁州圣树‘九心三生木’开花周期为计。
如:今之纪年,天轨主星为角宿,谓之‘青龙初生,角为苍龙之首’,地轨三生木根系复苏,谓之‘萌’,所以,宁州年号为‘角苍萌’。”
石蒖目瞪口呆:这年号听起来还挺萌萌哒——呸呸呸,这不是重点。为啥是三个字的年号,难道自己穿错书了?
轩辕长老又默念“衍纪”几遍,突然双眼一亮,“双字年号是人族的纪年方式,衍纪者,人族革变之始也。在人族史书上确有记载,时间差不多在——”
轩辕长老掐指算了算,“四百六十六年前。”
石蒖:“啥子?!”
轩辕长老捻着胡子,摇头晃脑道,“彼时,我只是一棵柳苗,尚未修成人形,但仍记得那年乃是天元建国之年。
史书云:天元既立,疆理山川,划五城为畿辅,置六部以统万机。当是时,灵术、器术、文术、乐术、武技等诸道并进,世风丕变,万民维新,实乃天地灵脉衍续、乾坤再造之纪也。”
石蒖懵了:难道书中记录的决战已经过去了快五百年?那她现在算什么?转生?轮回?
或者那个梦其实并非预知梦,只是前世残留的惨烈回忆?
又或者,她原本只是一颗平平无奇的绊脚石,因为被魔君踩了一脚,所以突然开了窍,成功转世,修成了人形?
到底啥子情况啊啊啊啊?
石蒖双手抓着头发,原地转了两圈,突然灵光一现,“年号,能循环使用吗?”
轩辕长老捻着一根绿胡子良久,“以历法计算之理考虑,有可能。人族以十年为小纪、百年为中纪,千年为大纪。小纪一环,中纪一循,大纪一会,周而复始,千秋更迭。”
石蒖顿时来了精神:“能算下个盐鸡年是哪年吗?”
轩辕长老又换了根胡子捻啊捻,“二族纪元之法迥异,灵族纪岁,法乎天律物候,人族纪年,本乎史变朝革,宁州并不使用人族历法,若想知道下一循‘衍纪’的时间,或可用人灵二族纪年通译之法计算得之。”
换句话说,虽然灵族纪年和人族纪年方式大大不同,但可以通过某种规则互相换算,下一个衍纪年的具体年份也是能推算出来的。
石蒖大喜:“怎么算?”
轩辕长老挑起长长的绿眉毛,“小蒖想学两族历法通译之理?”
石蒖连连点头,“请轩轩脑脑指教!”
轩辕长老捻胡子手指一顿,一根胡子断了。轩辕长老不动声色把断须捋直,放在桌角木匣里。木匣里已经收了七八缕胡须,都用漂亮的发绳整整齐齐的绑着,不知涂了什么东西,显得油光锃亮。
“小蒖可知,老朽一年掉几根须发?”轩辕长老问。
石蒖:“啥?”
“老朽去年三百六十日,须发仅落三十根,今年仅一月,须发落八十九根,小蒖以为何因?”
石蒖眼皮抖了一下。
轩辕长老高深莫测一笑,将灵族历法轴书塞进石蒖怀里,“两族通译之法并不复杂,无奈老朽数日前劳筋动骨,腰酸背痛,无暇计算,小蒖这般聪慧,若是有兴趣,不妨自己钻研一二。”
说着,压着石蒖肩膀送出屋,关门落闩。
石蒖抱着比自己还高半头的轴书站在风中愤愤吐槽:……
丫的你这棵老柳树精也太记仇了吧!
*
小剧场
藏在门后的轩辕长老长吁一口气:
可算把这小石头精混弄走了。
两族历法通译何等复杂,唯有他的师父——上任宁州大祭司墨炤方能通晓一二,他一棵不足八百年的小柳树,能知道才见鬼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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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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