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眯着眼睛醒来,睁眼第一件事,依旧是瞧瞧她最漂亮的梨花/昭昭。
两双肿眼泡子四目相对,惊吓之下,哪里还顾得上伤感嘞!
一个打水,一个取毛巾。
慌慌张张忙碌一通,双双安详地躺在竹椅上,用浸了凉水的毛巾湿敷眼睛。
昨晚的情绪太充沛了,都敷过一轮,眼皮居然还有肿胀感。
昭昭面露痛苦地拿下毛巾,把它重新浸入盆中。
梨花听到动静,也坐了起来,表情认真地跟着操作。冰冰凉凉的水有些冻人,她忍着凉意嘶哈着拧毛巾,引得昭昭看了过来。
面面相觑,她们陷入了沉默。
不知道是谁先发出一声艰难的闷笑,随之两人再也没忍住,抖动着身体,笑倒在了竹椅上。
昭昭抹着笑出的眼泪,瞅着笑作一团的小家伙。
昨晚梨花问,她会不会忘记阿爸,就像小妹记不清阿爸的模样。
她建议梨花可以在记得的时候画下来,这样就能永永远远不会忘记。
梨花还问,画下来,也可以留住阿爸和梨花的回忆吗?
她说可以,还可以写下来,或是说出来,让梨花喜欢的人都帮忙记住。
梨花又哭了一会儿,为她还是识字不到100字的小文盲,哭岔气了,才抽抽搭搭说最喜欢昭昭了,求求昭昭帮梨花记着。
下半夜,一个说,一个听。
梨花把和阿爸相处的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回忆了一遍,但全程都没有提及她阿妈和弟弟,甚至还在特意回避。
这时昭昭才知道,6岁的梨花已经明白很多很多了,明白死亡,明白抛弃,也明白她找不到的阿爸和阿妈是不一样的。
只是之前,她不知道如何面对,才会假装什么都不明白,投入地欺骗自己。
昭昭不知道要怎么止住梨花的眼泪,她只能说。
梨花阿爸给了我们一件很宝贵的礼物,只要他回来了,梨花和我就是所有人都认可的家人。
说完,梨花哭得更惨了,昭昭劝不住,也只能哭着加入。
就像那一夜。
直到天光微亮,她才靠着梨花沉沉睡下。
好在,她还在。
昭昭按了按有些发闷的心口,注视着梨花,看着还红红肿肿的眼睛中的无措和恐惧,已经被无忧所取代。
她的梨花,走出困住她的秋夜了。
昭昭伸出手,牵住梨花的小手,也忘忧地笑着。
姜凉带着姜小妹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两个蜷在竹椅上,哭肿了眼睛,却手拉着手,笑得很开怀。
为什么哭?
姜凉神色复杂地看着两人,想问,又恐触及到她们的伤心处,不知道要怎么问。
把哥哥甩在身后,姜小妹哒哒哒跑到她们跟前,惊讶道:“梨花,你和姐姐哭鼻子啦?”
姜凉:“……”
梨花支支吾吾有些害臊,就看向昭昭,把问题抛给她。
在小家伙清澈的目光下,昭昭也不好胡诌,只能望着姜凉,请他救场。
姜凉被可怜巴巴的眼神盯得,不自在地垂下眼眸,帮着转移了话题:吃了?
“还没呢。”昭昭应得特别大声。
梨花捧着肉嘟嘟的小肚子,委委屈屈道:“嗯呐,饿呀!”
姜凉估摸时间来得及,就做了个“很快”的动作,提起水桶进了灶房。
“来来来,坐这儿,我给你哥烧火去。”昭昭热心地让出位子。
走之前,想起梨花喊饿,又折返回来,泡了两杯麦乳精,一人分了两块鸡蛋糕。
得来两个甜甜的笑,她才迈步朝灶房走,耳边传来小家伙窃窃私语的声音,不由放慢了脚步。
“眼睛好肿呀。”
“我想阿爸了,所以哭得有点多呢。”
“没关系啦!我想到我和哥哥没有阿爸了,也哭哦,嗯、哥哥肯定也会哭啦!就是哥哥好会偷哭的,都不让我发现辣。”
“啊?哥哥没把眼睛哭肿呀?”
“嗯、毕竟哥哥比我们多哭了十几年?有经验叭!”
“哦,怪不得呢!哥哥好厉害欧!”
“哥哥做什么都厉害啦!”
“昭昭也做什么都厉害呢!”
“没错辣!就是、哭得不怎么好,眼睛也好肿哩!”
“再给、诶,算啦!还是让哥哥厉害一点吧!昭昭要漂漂亮亮的,不哭啦。”
“哥哥,也要好看辣!”
两人眼神交锋了片刻,端着麦乳精偏开头,不看对方。
不看就不算输!
她们好聪明鸭!
“……”
昭昭听了一路,也忍了一路,走到门口,与姜凉的视线对了个正着,终于噗嗤笑出声。
“?”姜凉一脸困惑。
昭昭指了指外面,忍俊不禁道:“两小崽子在夸你厉害呢。”
两个小家伙对他们有着堪称盲目的崇拜,并且已经狂热到一千根头发丝都能说出一千种好来,只是兴许是年纪小,想法天马行空,以至于说出来的好也千奇百怪,让人哭笑不得。
让他们都不知道该致谢厚爱,还是求饶求放过。
姜凉不好奇了,继续搅拌煎饼用的面糊糊。
“不想知道夸什么了?”被点名哭得不好,也不耽误昭昭取笑人。
姜凉没禁止她的恶趣味,手也没停,瞥了她一眼,表明自己在听。
“我就知道你想听!”
昭昭自认做厨房搭子这么久,该有的眼色还是有的。露出看穿他的眼神,微微挑眉勾唇笑着,因为眼睛还肿着,做起表情就挺勉强的,但她不服输!
姜凉配合地露出确实想听的表情。
“她们夸你——”昭昭张了张嘴,在姜凉投来倾听的视线时,兀自闷笑了一声,得逞地晃了晃脑袋,“不告诉你。”
姜凉也不恼,只用眼神询问原因。
“谁让她们说你比我厉害,我不能让你太得意了。”昭昭收起笑,斜睨了他一眼,转身走到小泥炉边,用勺子搅了搅砂锅里面的白粥。
嗅着葱花饼的香味,她眼睛转了转,问道:“酸萝卜差不多了吧?来点试试?”
姜凉把饼子翻了个面,指着靠左边的陶土坛子,示意她开这一个。
昭昭欢欢喜喜把小坛子抱到灶台边,接过姜凉递来的碗筷,夹了一根用手抓着尝味道。
“你也尝尝。”昭昭也给姜凉递了一个,看他吃了,连忙凑近了问,“怎么样?好吃吧!”
莫名的,姜凉在微微仰起的脸上看到了求表扬,他怔了一瞬,捏着酸萝卜的手指暗暗收力,点了点头,用空出的那只手比划:很好吃。
作为切萝卜的重要人士,昭昭很满意了,动作轻快地夹出一碗。
葱油饼全部出锅,白粥还得等一会儿,姜凉收拾好灶台,重新煮了一锅热水,等着水开把暖水瓶灌满。
手上暂时没活了,他看向蹲坐在小泥炉边的人,视线不由落在那双眼睛上。
昭昭察觉到他探究的目光。
宋家村的村民多是葬在村西的小山丘上,距离这里并不远,况且以姜凉对梨花的关系,也没有必要隐瞒。
她简单说了事情经过,两对肿眼泡子是怎么来的也就不言而喻了。
姜凉听后久久回不过神来。
之前他就生出了一个念头,一个看似离谱,却在他们日复一日相处中逐渐坚定的答案。
——她是为了梨花而来的。
所以,为了梨花,做到什么程度都不稀奇。
可她说的事情,还是超出了姜凉的想象。
不止从千里之外接回了遗骸,还说动宋族长过继梨花?
姜凉难掩惊愕,用手语比划:家人同意?
“这不离得远嘛,暂时不用挨揍喽。”昭昭摊了摊手,自我解嘲道。
姜凉面色有些沉重,仿佛已经看到她被打断腿的未来,这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让得昭昭都不忍心卖惨,开口打断少年的忧思。
“我开玩笑的。”
这么严肃的话题,还闹?姜凉眼神不赞同。
“我好好道过歉了,我家林同志也就勉强原谅我了。”
话都说到这里了,昭昭没有保留,继续说道:“过继的事情我家里同意了,我还没结婚办不了手续,只能把梨花过继到林同志名下。25号文书拿到手到大队部过了明路,等过年林同志跟老叶回来了,就能把梨花的户口迁出宋家。”
林同志过继梨花,也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梨花户口跟着老两口子,就不好在安平大队长住。
而她作为下乡知青,想要回城需要运作,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最稳妥的法子是77年高考恢复考回省城大学,也就是说最差的情况会有将近两年时间,她不能陪在梨花身边。
姜凉显然也想到这一点,但他想的却是昭昭提前回城的情况。
他动作飞快地比划手语,倏然想到什么,指尖一颤,突兀地垂下了双臂。
昭昭眨眼问:“没看清。”
平时姜凉都会照顾她这个初学者,放慢动作再带上眼神,昭昭连蒙带猜也能看懂,不像这次,像是故意不让她看清楚,动作快得晃眼。
姜凉心中有太多想问、想说的,可是心中却有另一道声音告诉他。
她找到梨花了。
她让梨花自由了。
她们都是自由的。
他要祝福。
姜凉手脚冰冷,感受着身体沉沉下坠,恍惚了很久,才轻轻摇头。
他会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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