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感受到少年突然沉闷的情绪,有些摸不着头绪。
怎么不嘻嘻了?她说了啥?
要是曾经的那个她,会选择视而不见。
那时她坚定地认为不论是亲人还是朋友,都需要一定程度的空间,保持边界感。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秘密,不说就代表无事发生,或是对你无话可说,没有必要刨根问底惹人嫌恶,又徒增麻烦。
时至今日,她也不认为这个想法有太大的问题。
恰恰是她由衷的认可这个处事原则,才把边界感托举到过于崇高的位置,以至于对她来说真正重要的人都被放在原则之后。
对于她的梨花,更是如此。用虚假的尊重来逃避,逃避她厌弃的所有印刻着儿时记忆的人事物。
在她可以展翅高翔的时候,也只轻轻偏头,随意问了声要不要一起。
没有了解过梨花的人生,没有思考过梨花的需求,得到一个被驯化后的答案,就理所当然抖动翅膀飞走了。
——我尊重你,不会干涉你所有的选择,无论是好是坏,你一力承当。
就这样,很长一段时间,在她大学毕业选择留在汉城,直到梨花离婚,期间将近八年时光,她都在用同一个招数,尊重且漠然地独善其身,把梨花留在了用边界感划定的私有空间之外。
而她呢?
其实也就那样吧。
不过是一个不愿意承认的,活在铜墙铁壁内看似光鲜实则软弱又自私的可怜虫。
在姜凉身上,她发现了熟悉的阴影,也在试图压抑禁锢着他。
她想,如果借给姜凉一点点力量,他会不一样吗?
“你前面想说什么?我没看清楚。”昭昭托腮瞅着姜凉,重复了一遍。
姜凉回望屈膝坐在小板凳上,目不转睛看着他的人,从心底喷薄而出的情绪裹挟着炙热的温度,让他呼吸微促,喉咙发紧。
他轻启唇瓣,怔怔片刻,又紧紧闭上,同样闭上的还有眼睛。
但他依然可以听到小泥炉内发出的噼啪作响的柴爆声,同声音传来的,是松枝燃烧时的清苦香。
而这些,他所感受到的声响和炊烟扑面的热度,还有一个人也会感受到。
只是这样想着,他就抑制不住心跳加快,连鼻尖萦绕的松香都莫名多了一丝甜。
一呼一吸间,他睁开了眼睛,在昭昭带着些许期待的目光下:你要回家了?
昭昭懵怔地皱起眉头,意识到他说的是省城,“回城哪有那么容易?”
姜凉也不由皱眉思考,发现自己只顾着惆怅分别,却没想过知青返城的现实问题。看见昭昭眼中的愁绪,心情依旧沉重。
他思来想去,比划了两个词:工作、大学。
昭昭明白他的意思,通过单位招工或是工农兵大学回城,这确实是出路,可细想又很渺茫。
她沮丧地叹了口气。
姜凉:我们想办法,不要担心。
面对姜凉认真的安慰,昭昭一时有些恍惚。
不是,不对啊!
她可没哭唧唧求安慰啊!
这突然闹得,挺不好意思的。
“好啦,你不用这么小心,我想得通的。”昭昭用长勺搅动逐渐浓稠的白粥,脑中突然浮现表舅的话,无奈笑笑,“实在不行就请探亲假喽,总不能为了这事去结婚吧?”
不说她做不到,梨花也不会愿意的。
姜凉瞳孔微缩,耳边不断回荡着两个字。
结婚?
昭昭蜷坐成小小一团,原来的齐耳短发稍长了些,歪着脑袋托着腮,脸颊上的软肉被手掌挤压着,肉粉的唇瓣也微微嘟起。
不看那双沉静淡然的眸子,只会觉得她身上还有稚气,但这样还稚气未退的女孩已经到了法定结婚的年龄?
姜凉不敢想象,会有一个男人站在昭昭身边,成为她的革命伴侣。
姜凉:你说得对,结婚要谨慎!
他担心昭昭看不懂,取出随身带的小本子,翻到新的一面,认认真真写完,递到她面前。
昭昭捧着梨花和姜小妹特意裁剪线装的小本子,看了两遍,用本子捂面,笑得肩膀直抽抽。
为什么要笑?姜凉不明白,姜凉急呀!
姜凉弯下腰,视线与昭昭平齐,焦急地等着她笑完。
“你怎么会——”昭昭的脑子突然卡壳,从本子后露出的带笑的眼睛怔怔然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狭长的丹凤眼没有往日的清冷,还透着寻求保证的急切。
太近了。
他们不约而同想到。
姜凉也没想到,他会这么、这么冒失。
喉结滚动,他脑中空泛泛的,想说的想问的都被粗暴地抹去,只知道看着面前同样一瞬不瞬望着他的人。
这样近的距离,昭昭甚至可以感受到属于姜凉的呼吸,带着似有若无的草木气息,和他这个人一样,清冷却无害,让她生不出一丝抵触。
她冥思苦想过的,为什么唯独不抵触姜凉的触碰。
或许是上辈子,在那个夜晚,她对梨花口中的哑巴哥哥产生了信任,知道这是梨花人生中的好人,相信姜凉哪怕遭受不公也不会漠视生命。
这辈子她近距离看着,更真切感受到了外表疏离冷淡的姜凉,拥有的温暖善良的底色。
被觊觎误解、被伤害排挤,也被驯化桎梏,他艰难活在人世间,但依旧使内心清明无垢,在可以存活的角落里默默改变人生。
这是与她截然相反的少年。
是她从未认识过,特别的存在。
她想,她应该永远不会再遇到这样特别的人了,以及这样漂亮的眼睛。
但,也不必这么近距离的!
昭昭面颊发烫,格外稀薄的空气已经不能支撑思绪的转动,她只好再默默举高小本子,阻挡和她抢夺空气的少年。
“粥好了吧?”她闷声打破沉默。
姜凉像被针扎过,惊得站了起来,速度太快,还狼狈地踉跄了一下。
“……”他屏息看向依旧被挡得严严实实的眉眼,无声舒了一口气。
目光落在咕噜咕噜直冒泡的白粥上,攥了攥掌心,侧着身体走到昭昭身侧,用粗布包裹着砂锅两侧的把手,一锅端了起来,脚步慌乱地冲出灶房。
脚步声走远,昭昭才慢慢移开本子,瞥向门口,确认没人了,又大胆地张望了一圈,才利索地合上本子,站起来拿碗筷,嘴里嘀嘀咕咕个不停。
“我也没撵人,跑什么哦,还是太年轻了,不如我稳重,啧啧……”
还有一个“啧”哽在喉间,昭昭就和门口的少年对上视线了。
“呵呵,什么时候来的?”
姜凉:跑什么。
那不是都听到了!
昭昭恼羞成怒了,睨姜凉一眼,端着碗筷越过他气冲冲走出去。
姜凉站在原地,正有些无措的时候,门口传来动静,他望了过去,就见捧着碗筷的人倒退着走了回来。
“?”他困惑眨眼。
“……没事,喊你吃饭呢。”昭昭说完,又急匆匆走了。
嘿!怎么忘了!姜凉说不了她的坏话!
还没想明白昭昭为什么生气的姜凉,又琢磨起昭昭为什么不气了。
他紧跟着走到堂屋,常坐的座位上已经盛好一碗白粥和小碟酸萝卜,姜凉弯了弯唇,把葱油饼和鸡蛋放在桌上。
昭昭把剥好的鸡蛋放进梨花碗中,提醒爱吃热食的梨花。
“粥吹凉了再吃。”
“吹啦~”梨花又撅起小嘴,呼了呼勺子,偷看正在剥第二颗鸡蛋的昭昭,见她没有注意,嗷呜一口,嘴巴鼓鼓的,被熬出米花的白粥香迷糊了。
平时熬粥煮饭都是掺和粗粮的,做不到顿顿细粮,所以难得一次的白米粥就把两个小家伙馋得顾不上烫。
偏偏小孩子碰着吃的忘性大,都烫得吐舌头了,还是抵挡不了白粥的诱惑,一口又一口。
“葱油饼不好吃?”昭昭问。
煎饼混了玉米面,确实没有纯白面好吃。她这么问,也是想引着梨花说说话,趁机晾凉刚出锅的热粥。
“好吃呀!好喜欢葱油饼哦!”
梨花饿过肚子,格外珍惜粮食。
在她心中,现在能吃到的所有食物,都只有好吃和更好吃的区别,所以听到昭昭的问题,就急忙忙要为葱油饼正名。
“那趁着葱油饼还焦香多吃几口。”昭昭掰了一块,喂到梨花嘴里,分出注意力看向姜家兄妹俩。
姜小妹收起烫得发红的舌尖,接过哥哥递来的凉白开,正含在嘴里降温呢。
她都有些无奈了,跟姜凉说:“遇到纪林深,让再帮着弄点精米回来,连吃十天半个月,她们就不爱吃了。”
三人齐齐看向昭昭,两个小家伙还异口同声反对,“还爱吃!”
昭昭不信邪了,立刻掏兜。
嗯、兜里没钱。
这怎么能行?!
她放下筷子,风风火火跑回屋子,没一会儿就攥着钱票出来了。
“到粮站买!今天就让林阿公带回来!”
姜凉没接钱票,拿出本子写道:家里还有米,够吃。
“好吧,不够找我要!我非得治一治这两个小崽子喽。”昭昭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地瞅着如鹌鹑一样,老老实实吹凉白粥才吃的小家伙。
姜凉点头,又写道:下次我提前煮。
“也行。”昭昭气顺了,也没反对。
姜凉笑了笑,学着她剥了一颗鸡蛋,递到她面前。
昭昭诧异地瞟了姜凉几眼,也没拒绝,端起自己的碗,让他放进来。
小崽子不作妖了,一顿饭就在相互投喂中愉快度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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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第 6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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