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剑放心，扶余是我们崇华门的外门弟子，投了内门弟子的玉牌擅自下界贪玩，才搞出了这许多的事端，我们崇华门定会对他严加惩处，不必神剑费心。”
“没有没有，我们绝没有包庇的意思，他不过是一个外门弟子，天资有限，我们崇华门自然是秉公执法……怎么会，我们绝不会对人间的事情坐视不管的，他引发的骚乱我们会处理妥当。”
“关于您的道侣……他虽是个凡人，但经脉寸断又被重新续起来，已是洗筋伐髓，入了道了，于情于理都不应再留在人间……不不不，我们绝没有逼迫的意思！”
戚珩还没醒，耳边就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又一阵絮叨的声音。
他睁开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到了地府还是神界。
低垂着脸坐在他床边的人，有如玉的皮肤，纤长的睫毛，乍看是他熟悉的人，但细看上去，却又好像哪哪儿都不太一样了。
戚珩隐隐有一种时空倒错的感觉。
他还未有反应，床边的貌美青年便好似察觉到了他的动静，转头倾身过来，一阵青竹香味随之扑鼻而来。
戚珩下意识动了动，似有些不自在。
“你醒了？可有什么不适？”乔方容靠过去，伸手贴了贴他的额头和双颊，并未感觉到发烫，松了口气，但抬眼却看到戚珩的神情怪怪的，又皱眉道，“怎么这样看我？”
“乔方容？”戚珩问道。
乔方容有些奇怪地点了点头。
“我们这是在哪儿？扶余——”戚珩猛地惊觉，要坐起身来，被乔方容按住了。
“你的经脉刚刚重塑，还需要静养，你不要担心，扶余的事已经算是解决了。”他安慰道。
戚珩立马问道：“那北境呢？和赤炎一族……”他的声音在看到乔方容的表情后，渐渐地轻了下去。
扶余和他最后对峙时，他所看到的北境战场的景象只怕不是假的，后来他配合乔方容全力破开了天级封印就昏倒了，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他不敢奢求。
战争原本就是残酷的，他抛弃了自己的战友，就应该承担后果。
乔方容见他神情委顿，想了想，还是说道：“楼霄和刘三娘重伤，越亲王以身殉国，和赤炎族长同归于尽了。”
“但你放心，赤炎一族伤亡惨重，退守盐沼地，和大燕签订了五十年的不战合约。”
虽然代价惨重，但是他们胜了。
戚珩道：“我想去看看他们。”
乔方容扶着他坐起身来，戚珩才发现屋子里还跪着两三个身穿白色长衫仙风道骨的青年。
几个青年头低低的，互相之间对视两眼，都一副不敢说话的样子。
“他们是？”戚珩疑惑问道。
乔方容瞥了他们一眼：“崇华门的，不用理他们。”
戚珩：？
“那扶余，正如他自己所说，确实是崇华门的弟子，但他是个修为低下的外门弟子，因为无意间闯进了先祖祠堂，发现一方荣华，也就是我，真身并不在那儿，所以才起了这些念头。”乔方容叹了口气，“他从祠堂偷出了江老头的手记，循着手记找到了我的封印之地，又琢磨出了血祭的方法……总之，一切都是由此而起。”
“这两个是崇华门先祖祠堂守门的弟子，因为他们的疏忽将扶余放了进去，引发了这一切的事端。”
戚珩突然感到一丝茫然。
从蜀地到淮地再到北境战场，甚至远在汴京的风云，卷入了多少人，有多少百姓家破人亡，又有多少人因此丧命，被投入剑炉的祭品、死在守林区的守林人……这无数的鲜血和动乱，竟是这高高在上的仙门，两个不起眼的守门弟子用“疏忽”二字可以概括的。
而引发这一切事端的人，那个所谓的仙人扶余，原来也只是崇华门一个不学无术的外门弟子罢了。
所谓修仙，真的就能如此玩弄众生的生死吗？
乔方容似有所感，朝他看了过来。
看来方才睡着的时候耳边听到的窃窃私语，多半就是这两人在向乔方容解释缘由，只不过话语中的很多东西戚珩都没有听懂。
乔方容叹了口气：“戚珩，我知道你向来厌恶修仙之人，经此一事，你或许对修真界的偏见更深了……但你现在，也是修仙之人了。”
“你引邪气入体，又被玄天镜一掌击碎了心脉，我只有和你签订契约，才能保你性命。这契约和之前的临时契约不一样，拥有千倍万倍的效力，契约双方，灵力共享，识海共通，未来也会共同承担天劫，说句同生共死也并不为过。”
乔方容看向戚珩：“江崇华给我的下的封印中，解除条件有二，一是找到新的主人签订契约，二是……找到一个伴侣。”他顿了顿，竟有些不坦然了起来，“所以在契约之中，还有，还有道侣誓词。”
“我们已经是道侣了，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的！”
乔方容垂下头，让戚珩看自己后颈处的印记。
那印记是云纹，呈黑金色，流转着金色的灵力波动。
戚珩摸了摸手腕，在他的左手手腕内侧，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印记。
这感觉十分玄妙，脑海中似乎多了一些什么，对方的情绪、气息，这些似乎比平时感知的更加敏锐。
“剑灵与主人的契约和一般的契约不同，剑属凶器，只有心意相通才能控制，否则便是伤人伤己。”乔方容接着解释道，“从此后，我与你便是这世间最紧密的搭档，你剑指的方向，我必替你荡平一切。”
一直跪趴着的两人对视了一眼，眼神中都是苦涩。
这天下第一神剑认主，认的还是个初入仙途的凡人。
神剑向来是崇华门供奉在祖师祠堂的，早就被视为崇华门的镇派之剑，如今却便宜了一个外人……这人必须入崇华门，不然崇华门岂不是成了修仙界的笑柄？！
乔方容怎么会看不出他们的弯弯绕绕，他握住戚珩的手，捏遁地诀，两人便来到了北境军营外。
乔方容也是战后第一次来这儿。
封印解开，崇华门介入，他忙于周旋崇华门和扶余的事情，戚珩又尚且生死未卜，他只托人尽量救治北境战士们的性命，还未来得及来看一看他们。
此刻一看，实在是一片狼藉。
到处都是伤兵，有人缺胳膊少腿，血液染红了盔甲，脸上已是痛的麻木了，有人抱着同伴早已冰冷的尸体痛苦，清理战场的士兵木着双眼，将一具具的尸体搬运、集中、焚烧。
乔方容生来就是神剑，从未体验过如此惨烈的景象。
两人步入营区，所有的士兵看见戚珩都默默放下了手中的东西，眼含热泪地默默注视着他，口称“少将军”。
乔方容感受到戚珩的心绪不断翻涌，痛苦几乎满溢而出。
他的心在哭。
他的五脏六腑都被愧疚揪成了一团。
乔方容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揪成了一团。
这时，突然一个士兵冲了出来，乔方容豁然挡在了戚珩的面前。
士兵“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少将军！快去看看凌霄那小子吧，他……他快不成了！”
乔方容的手猛地被戚珩拽住了，他回过头，看见戚珩的脸色煞白，气血翻涌：“他在哪儿？快带我去见他！”
两人随士兵疾行到一处伤兵营中，单薄的布帘子后面，一个身影猛地抽搐了一下，一股鲜血喷洒在了布帘上！
戚珩猛地上前两步，掀开帘子。
楼霄正躺在简易的竹榻上，他双目已有些涣散，胸口下方钉着五六根长矛的枪头，此刻枪杆已经被削掉了，但枪头却无法轻易地拔出，一旦拔出，必定鲜血喷涌而亡。
但即便如此，他显然也已经快撑不住了。
“楼霄！”戚珩跪扶在塌边，握住了楼霄的手。
他还是个还是，十三四岁的小少年，眉眼间带着一些英气，还没有完全长开。
他的人生还未开始，就快要结束了。
乔方容有些不忍，他拉下帘子，把自己和士兵一起挡在了外面：“让他们独处一会儿吧。”
楼霄看见戚珩，勉力拉了拉嘴角：“少将军……乔方容那个讨厌鬼……救回来了吗？”
戚珩眼圈泛红，死死握住他的手：“救回来了，扶余也已伏法，大燕不会再有风浪了。”
楼霄叹道：“那就好。”随即便说不出话了。
眼看出气多进气少，马上就要魂归九天了。
刘三娘大踏步走了进来。
她面色坚毅，看见乔方容后猛地朝他一跪。
她也受了不轻的伤，一只眼睛已经缠上了绷带，沁出血迹。
“三娘，你做什么？”乔方容扶住她。
刘三娘道：“方容，三娘没有求过你，现下只想求你，救救楼霄……他还小，不该死在这儿。”
乔方容默然：“凡人的生死属轮回，我不能，也没有能力……”
“但你说过！”刘三娘猛地道，“你说过，楼霄和玄天镜很配，福儿已经找到，难道没有办法用玄天镜，救他一命吗！！”
乔方容猛地一怔。
是了，玄天镜！
只要想办法让玄天镜与楼霄签订契约，楼霄便还有生还的机会！
思及此，乔方容立刻将从福儿身上取出的玄天镜拿了出来，玄天镜灵识尚未恢复，能否和楼霄相性相合，只看这一次了。
乔方容掀开帘子，和戚珩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楼霄的瞳孔已开始涣散，乔方容抬手，玄天镜缓缓飞到了他的上方。
金色的光芒笼罩了楼霄，玄天镜缓缓旋转着。
一息，两息，三息——
众人都屏息以待。
就在光芒逐渐暗淡下来的那一刻，玄天镜突然抖动了一下！
“格老子的，一方荣华！好啊你这个狗贼！我不过是睡了一觉，你他妈怎么给我弄了个主人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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