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青石镇往北，景象便完全不同了。
翻过矾山，从官道往北，走林间小路，玉带溪变得湍急幽深，几乎无法用“溪流”来形容，倒像是一条奔腾的大河。
在戚珩的再三要求和秦月的极度不适应下，马车还是让给了秦月和福儿。
雇来的车夫一边赶着车，一边和戚珩搭话：“老爷，您这是要往哪儿去啊？”
“往北。”戚珩骑着黑风，跟在马车旁边。
“您这说的，若是去这淮西湘北一带，您还是三思罢。”车夫笑道，“那边可不太平。”
戚珩看了过来：“为何？那不是雍亲王的属地吗？”
车夫嘿嘿一笑，像是找到了话头：“您一看就是从北疆来吧？”
戚珩和刘三娘对视一眼：“为什么这么说？”
“现下谁不知道，除了越亲王的地盘儿，这大燕啊，就没有一处安稳的地方咯。”车夫道，“淮西湘北一带，这几个月不农不节的，偏生闹了虫灾！眼看着再过两个月便要有收成了，这虫灾一闹，必定是颗粒无收啊……不知道今年的冬天怎么过哦——”
“虫灾？”戚珩一愣。
去年年底淮西雪灾刚刚过去，眼下过了农耕季节，还未到收成，又出现了虫灾，怎么看都太频繁了，简直是不给当地百姓留活路。
“是啊。”车夫突然压低声音，“几个月前汴京多了位国师，你们都知道吧？”
戚珩的脸色暗了下来。
“那国师可有大本事！什么呼风唤雨的都不在话下，就是这样一位大能，据说年前就出现在淮西一带啦！”车夫得意地说着听来的小道消息，“但是那雍亲王，却根本不信，把国师给赶出了淮西！你说，不敬神明，他不遭天谴，谁遭天谴嘛！”
“狗屁的神明。”戚珩道。
他眉眼压着，虽然语气和表情并不可怕，但却莫名让那个车夫噤了声。
刘三娘低声提醒：“主子。”
戚珩闭了闭眼。
“我……我也是道听途说，当不得真，当不得真。”车夫讪讪道。
过了林子，便看见了村落。
根据秦月所说，阴溪边有不少村落驻扎，大多都以捕鱼为生，而她的故乡也是这些村子中的一个。
马车到了山隘口便难行了，刘三娘付了钱，将车夫打发走，一行人只能步行前往秦月的村子。
秦月所居住的村子偏北，而她家则更是挤在村子的角落里，倒是和刘三娘之前在村中的落脚点有异曲同工之妙。
只不过刘三娘入村时间太短，又谈上了青石镇九目仙人的批语，所以在村里孤立无援很不受待见，而秦月则是这村里的原住民，一路走来有不少人向她打招呼。
秦月的家是两间竹屋，因为阴溪附近潮气多，这儿的屋子大多都盖得高高的，底层空出来，以免屋子里潮气过重。
“我家条件简陋，这屋子是我父母在的时候留下的，这些年一直仰仗邻居叔伯的帮衬，帮我修修补补，我和弟弟才算是有了容身之处。”秦月道，“只是我没用……没有护好弟弟。”
说到弟弟，她又开始垂泪。
“你不要自责，既然在下游发现了你弟弟的上衣，有一定的可能他已经获救了。”刘三娘安慰道，“你先带我们去你弟弟失踪的地方看看，说不定还能找到什么线索。”
秦月点了点头。
“你们先去。”戚珩道。
刘三娘带着福儿和秦月出了门。
“你发现什么了吗？”戚珩问乔方容。
乔方容睡了一路：“这屋子？”他开天眼四处看了一遍，摇了摇头，“没什么法术残留的痕迹，但这屋子的格局……”
“我虽然不精通风水，但也略懂一二。”戚珩前后望了望，“这房子前后贯通，背靠断崖，前门又是道路直冲，无一处风水优渥，全是些子嗣单薄、人丁不聚的格局。”
乔方容道：“怪不得一进来就感觉阴风阵阵的，虽然没有什么妖气和法力残留，但就是感觉不太对劲。”
“风水一说只不过是安人心，此处的风水虽然不能断定和秦月弟弟失踪有关，但至少说明了一个问题。”戚珩道，“有人不希望他们家福祚绵延。”
戚珩抬眼看向屋外：“这村子里，或有人和秦月弟弟失踪，有着间接的关系。”
戚珩带着乔方容朝屋外走去，正听见两人争执的声音。
打眼看去，是两个青壮年正围着一个老太太叫骂。
“这几日阴溪里根本捞不出什么东西，再这样下去咱们一家老小的生计都是问题，那秦月一声不吭就往外跑，为了她那个早死的弟弟闹得要死要活的，你还去给她送吃的？”高个儿男人满脸怒容，“你连自己的儿子孙子都不顾了，非要去养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女人吗？”
话语间提到了秦月，戚珩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那秦月的父亲就算是对咱们家有过恩情，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儿了，那秦月的父母在阴溪中翻船失踪后，我们家对他们家已经仁至义尽了，眼下正是难关，大家都避着她，你还……”矮个儿的也是满脸怨气。
老太太被围在中间，手捧着碗，碗中不知装了什么，上面盖着一层纱布。
“你孙子都吃不饱了，你还拿去给那秦月！”高个儿似是气不过，手一扬，就把老太太手中的碗打饭在地，几个杂面馒头滚落出来，沾上了灰尘。
乔方容在脑海中向戚珩道：“看来这家人和秦月关系匪浅，不过只有这老太太对她多加照拂，其他人怕是对她怨气很深。”
戚珩道：“没错，有机会找这个老太问两句话，或许能问出秦家的宅子这些年是谁给修建的。”
“这还不简单？”乔方容嘻嘻一笑，随即玄色剑身一震，围着老太太的两个男人便昏了过去。
戚珩：！
老太太也是惊慌失措，她连忙趴在两人身边：“大强，二强，你们怎么了！”
乔方容“嘿嘿”笑着，似乎还在等待戚珩夸奖他。
戚珩无奈地扶额，只能快步从藏身处走了出来：“他们只是昏过去了，没什么大碍，不用担心。”
老太太闻言抬起头来，满脸惊恐：“你是什么人，你到底想干什么？”她顿了顿，似乎想起来了，“你是秦丫头今日带回村里的人！你图谋不轨！”
因为乔方容的动作太快，甫一露面就被认定为坏人的戚珩十分无奈，只能道：“我只是想要问几个问题。”
老太太十分防备，伸手摸了根柴火，颤颤巍巍地挡在了两个儿子身前。
“哈哈哈。”乔方容在戚珩脑海里大笑。
戚珩无奈：“你还笑，还不是你一言不合就把他们给弄晕了。”
乔方容道：“我这不是在帮你吗？”他有些不怀好意，“让我来吧。”
戚珩还没反应过来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突然感觉自己的身体动了。
这并不是出自他的个人意愿，就好像身体和头分离了开来，有了自己的想法，拜托了他的控制，他明明可以感受到身体各个部位的感觉，但却无法阻止他们擅自行动起来。
——是乔方容。
戚珩有些骇然。
乔方容控制着戚珩走到了老太太的面前：“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要是不回答或者撒谎，那你的儿子，包括秦月，我都不会放过。”
老太太/戚珩：？！
“你说的办法就是威胁她？”戚珩在脑海中怒道。
“是啊，她那么重视秦月，把秦月带上她应该回更加忌惮吧。”乔方容理所当然道。
“这是带不带上秦月的问题吗！”戚珩道，“她不过是个农村妇人，有什么话可以好好说，为什么要用这样的办法？”
“还有，赶紧从我的身体离开！”
乔方容似乎有些不高兴，戚珩能感受到他似乎是撇了撇嘴。
随即，那股对身体的掌控感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乔方容离开了。
戚珩看着面前满脸惊骇的老太太，刚想说点什么，就看见老太太“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我说……我什么都说，你想知道什么问我就是了，不要伤害秦月，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戚珩有些懊悔，伸手将老太太扶了起来：“老人家，我方才……是口不择言了，我并非是穷凶极恶之徒，此行来是为了帮秦月调查她弟弟失踪一事，有些事情想找您问问。”
老太太抬起头来，泪眼婆娑：“真的？”
“真的。”戚珩点了点头，在吸引其他人出来看之前，他道，“我们找个地方吧，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
老太太擦了擦泪：“到我家来吧。”
戚珩帮着把两个壮年男人搬到了老太太家里，老太太给他倒了杯茶。
“老人家，听说秦月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这些年都是她和弟弟相依为命？”戚珩喝了口茶道。
“是，那秦家夫妻俩本是外来人，在咱们这个溪月村定了居，和村民一起上阴溪打鱼，谁料船翻了，两个人都死在了阴溪里，连尸骨都没能捞得上来。”说到秦家人，老太太有些唏嘘，“他们走的时候，秦月也不过十岁，她弟弟秦也更小了，还不知事呢。”
“他们两个孩子能平安长大，村里人应当帮衬了不少吧。”
“也谈不上帮衬。”老太太道，“只是给口饭吃，帮忙修修屋子罢了。”
提到了修屋子，戚珩立马问道：“村里没人对此有意见？”
老太太看了看自己昏迷的两个儿子：“自然是没有的，两个孩子罢了。”
她没有说实话。
戚珩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了这句话，她甚至有恃无恐，似乎是断定我根本查不出什么。
或者……每本没机会查出什么。
戚珩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他看向手中的茶杯。
这老太太给他下了药。
“你……”戚珩只来得及发出一个音节，整个人便天旋地转，再也没有了意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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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溪月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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