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风裹挟着凉意,随知许站在廊下拢了拢斗篷,若兰站在她的身边低语。
“今年格外的冷啊,娘子还是多穿点好。”
随知许伸开胳膊挥了挥袖子,“不成,我要被你裹成球了。你且待在谙娘身边,凡事都往我身上推便好。”
“娘子……”若兰出口后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能道,“保重。”
随知许莞尔一笑,她不能跟谙娘一起,恐会伤到她。
“好好跟着她,我先走了。”
随知许先行一步,没过片刻司马谙从屋子里出来,左顾右盼。
“姐姐呢?不是说好等我吗?”
“宫外的人再催,长公主便先行一步走了。”
司马谙垂下头,繁华的头饰从耳边垂落,步摇与耳饰相撞在一处发出清脆的声响。
“真让人讨厌。”
若兰见她嘴上都能挂油壶,柔声道,“不若我们快些,说不定还能赶上他们,公主意下如何?”
“嗯!”
马车内随知许靠在戏玉绍对面,托腮看着窗外车水马龙发愣。
察觉到戏玉绍有动作,随知许警觉回神。
“你干什么?”
“拿着伞不累吗?”
随知许将伞放在身边,冷声道,“少和我说话,离我远点。”
戏玉绍语气不善,“我们总归要成婚的。”
“成婚?”随知许冷笑,“婚约怎么来的你自己清楚,你以为要到舅舅的赐婚圣旨我就会嫁给你吗?不可能,做梦去吧。”
“停车!”
她掀开车帘下车,戏玉绍跟着下车拉住她的手腕。
“你有孕在身,应当小心些。”
又是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真把自己当做她孩子的爹了!
“你再多说一句,小心我当街揍你。”
“如果娘子想要成为明日长安饭后闲谈?”戏玉绍出口调侃,“届时所有人都会知道我被长公主还是我未过门的娘子当街殴打。所有人都会认为我弱小无助好欺负。”
“我也没想到原来你在虞朝旧部之中名声惨烈,娘子真是性情毫爽。”
随知许收回手,不是她在乎什么名声不名声的,是她怕戏玉绍这疯子被她打了还独自品味,想到此处她不免一阵恶寒。
“谁的名声劣迹斑斑,戏大人心中更有数吧?阿妍手中的证据成为一片空白,你便以为你可以逃脱一劫,从此逍遥法外不成?”
“娘子,说话做事要讲证据。我可没有那个通天本事把字迹消失,或许是宁三娘子自己用了不恰当的纸张或者墨。今日乃是上元节,娘子非要与我谈论伤风月的事,述瑾心中颇为伤怀啊。”
戏玉绍眼眸含笑,眼下的泪痣添了几分说不清的韵致,眼眸弯起时,那痣随着眼波摇晃,欺骗性十足。
仔细观看才会发现他眼底并无笑意。
随知许耳边的鲛珠滚烫,落在她的颈侧格外引她注意。
“不是逛灯会,废什么话。”随知许抱紧伞往前走。
戏玉绍挑眉,没说什么,踏步跟上。
华灯初上,长安城火树银花,宝马香车,街头的叫卖声接连不断。
随知许身着浅绿色的锦裙,裙摆点缀银色的细碎暗纹。一头乌发简单束起,只斜插着一支玉簪。
她神色平静,目光淡淡地扫过热闹喧嚣的街道,默默与远处的人眼神交汇。
戏玉绍走到摊贩前,拿起莲花灯举给随知许看,“娘子可喜欢这个?”
“还行。”随知许接过花灯,仔细端详,莲花灯花瓣层层叠叠,“确实精致。”
不知道子瑢在干什么?
随知许微微出神,摊贩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郎君既然喜欢,何不给小娘子买一盏。”
“不用了,我自己出。”随知许将一块碎银放在摊主手心。
“不用找了,早点回去与娘子儿女过节吧。”
“多谢娘子,多谢娘子。”
随知许颔首,带着花灯转身,全然忽略戏玉绍。
戏玉绍尴尬地把钱收回钱袋,脑海中系统喋喋不休。
【如此没用,你到底差范令璋什么?】
【闭嘴!】
戏玉绍眼底一片阴暗,上前拉住随知许的手。
“你干什么?”
随知许手上的花灯摇曳,浅绿色的衣袖堆落在花灯上,花灯的形状变得扭曲,她手上的伞还差点打开,四周都是百姓,伞中无数银针稍有不慎便会取下他们的性命。
她带着怒气,一把甩开戏玉绍的手。
“少在外面发疯。”
“看见花灯你想起了谁?你想起他了对不对?他就那么让你惦记,他到底有什么好的?他又老又没用,哪里比得上我!你看看我!”
随知许不惯着他发疯,侧身将花灯甩在他脸上,戏玉绍本就猩红的双眼与脸上的痕迹融为一体。
“松手!”
戏玉绍将手放下,却依旧十指相扣,随知许胳膊夹着伞,手上拿着荷花灯,不管她怎么踢他,戏玉绍始终不放手。
她就该用力!
“随知许!冷静……再等一下,再过半个时辰便是月光最充盈之时。”
随知许闭上眼深呼吸,“走。”
戏玉绍眉眼温和地看着她露出笑,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随知许态度突然转换,这次居然没用力踹他。但终归是好事,他的目光掠过街道上看似观赏花灯的百姓,眼神一番交汇,与随知许一起离开。
他当然不会让随知许跑了。
宫里那位视而不见,装聋作哑。大概是顾念亲情吧,他不会知道他的外甥女还有特别的一世,只有他们知道的一世。
世间只有他们是特殊的。
他怎能让长安不安分的虫子打扰她,楚家的人简直像虫子一样又吵又烦,一点也不安分。
他为了和娘子的未来,只能把他们都除掉了。
最重要的应该是范令璋,戏玉绍目光定格在随知许另一只手上的莲花灯。
真是让人厌恶,明明不在长安,还有打扰他们一家三口。
“要不休息会儿,你如今身怀有孕,可有不适?”
“没事。”
随知许冷冷淡淡,默念再等一会。
她此生遇见最讨厌的人就是他,不仅三番四次骚扰她,还命硬。
随知许想到此处忍不住发笑,笑声阴冷,目光嫌弃地从手上挪开。
“我在城外有处庄子,夏日我们可以一起去看莲花,不必前往洛阳。”
“私产倒是不少。”
“比不上随家,但勉强够用,离得近也是优势。若娘子喜欢,我可以再购置几处,来讨娘子欢心。”
“用不着。”
戏玉绍浅笑,“无妨,来日娘子有兴致再说。”
看见不远处有灯谜,他问道,“娘子要不要去?”
“不去。”
“那可以去看高跷。”
随知许:“……”
“随便你。”
估摸好时间,随知许向暗处递去眼神,暗处之人点头。
楚家的人终归在长安,她不便直接动用,接头上帝师的人,她不用白不用。
“快让开!”西边的街头拐弯一道惊恐到破音的喊声冲散热闹与欢愉,呐喊与恐惧的情绪瞬间弥漫各处。
暗处的人疏散开随知许周遭,她立即取下耳上鲛珠,扔到戏玉绍头上。
鲛珠漂浮在戏玉绍头上,散发的光芒包裹住他,与头上的月辉相交映。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戏玉绍:“你在做什么?”
随知许没有理会他,继续念口中的咒语。
【是对付我的!杀了她!快杀了她!】
【不可能。】
【你以为我死了,你还会活着吗?愚蠢!我的程序一旦消亡,过往的一切都会回归正轨,明日你戏玉绍便是板上钉钉的凶手。】
【你不是自诩未来的高科技产物,你为何应对不了?】
【少废话,你不来,我来!】
戏玉绍暗处埋伏的人看见他有难纷纷上前,与随知许的人扭打在一起。戏玉绍用心险恶,将人手假扮成普通百姓,从暗中下手捅死他们。
随知许随意瞟了一眼,目光再次定格在上方的鲛珠,继续念动口中的咒语,下一秒鲛珠刹那间破碎,细碎的闪粉交杂着月辉落在戏玉绍身上。
随知许后退半步,咒术已成!
系统试图强行占据戏玉绍的身体,可一层层的阵法铭文落在他脚下的方寸之地,淡蓝色的阵法照亮,光芒万丈。
随知许被刺激地一瞬间闭上双眼,悠远的声音快于眼前的景象。
是月龄的幻影。
她动作迅速,将红伞猛地撑开,无数根银针如同万箭齐发,所到之处,血花飞溅。
随知许解决一波人收回机关,猛地将红伞掷出,与现场之人扭打在一起。
“不要恋战,快走!”
伞在随知许如同一把趁手的刀,所指之处,血液喷洒满地。
双剑不是她一开始的武器,伞才是。待红伞飞回手中,她再次发力,将红伞重重地砸向地面,顿时,以随知许为中心,内力的波动波及场外之人,将人掀飞至远处。
月龄,月连以及月述三人幻身开阵,横司马谙生异象,远处的百姓同样看见,皆站立在他们不远处向空中张望。
“那是国师?!”
“这是出什么事了?”
随知许扯下脸上从前的脸,高喊,“我乃随家家主随知许,是国师的弟子,戏玉绍私炼邪术,拿长安幼童献祭。且他是司马显的心腹,去年荆州怪病皆因他们所起,谋害无辜百姓性命换取自身利益!此等祸害,国师殿与月山必得而诛之!”
“献祭!宫里哪位莫不是想要长生!古往今来那些皇帝不都是这样!”
“不可能!他登基大赦天下,减免赋税,对我们百姓做的都是好事,怎么会像她所说的。”
“事实都摆在眼前了!”
司马谙穿过人群听到随知许说话,握紧若兰的手,不可置信:“姐姐在说什么?她说父……”
若兰眼疾手快敲晕司马谙,将她悄悄带离人群,今日之事不能出半分差错,对不住了公主。
“戏玉绍”目光落在随知许身上,“杀了她!必须杀了她,只要杀了她,所有人都阻挡不了他!”
戏玉绍:“不可!”
“该死!”系统暗骂戏玉绍,它原本看中戏玉绍独特的身体,一副来自另一个平行时空的身体,这个天下居然有人能够做到,这样的身体被此方天地容纳,必然非寻常人。
如它所愿,它可以通过年幼纯净的幼童献祭获得更多的力量,这是从前没有的。
没想到他的精神力居然还可以压制它。
必须马上杀了气运之女,这样它才能获得力量!
月山的人本事居然不小!
系统操纵人手攻击随知许,月龄三人头冒冷汗。
月龄:“加力!它拿幼童献祭,力量今非昔比,绝不能让他得手!”
月述割破指尖,以血祭阵。月连让身后无数月山弟子统统上前。
月连:“老子不行了,老子月山千万弟子干不过一个天外来者!月山弟子听令!干了这一票,老子带你们下山吃香的喝辣的!”
“是!”
月述忙于阵法,来不及说他,只好瞪他一眼,再者危机关头他没心思训斥师弟。
随知许撑开伞面,想她某种意义上也是江湖中传说的梨花暴雨针了。
可打着打着随知许意识到不对,他们的打架毫无章法。
“不对!他们是真正的百姓!停手!不可攻击,只可防御!”
随知许眼眸移到戏玉绍身上,那一批幼童献祭居然如此可怕。
符明光的人同样察觉到不对,“姐妹兄弟们,小心百姓!”
随知许高喊:“快!无关人等速速撤离!”
百姓顿时乱成一锅粥,乱糟糟逃命,期间不少有人摔倒。
随知许动用内力搀扶住他们,避免他们真的摔倒。
“娘子,我们现在怎么办?”
随知许横扫众人,“我们先凑在一起,避免他们背后袭击。”
“是。”
月光的柔光洒在大地上,月亮远在天边,却是此次的关键。
上元佳节,日月光华,一年之中第一个月圆,乃紫微大帝诞辰,其统管天下苍生祸福,为凡间赐福之时,可避开系统引来的天生异象。
被控制的百姓一**向他们袭来,随知许他们围成一团,只可防御,将人赶走,可百姓众多,他们的人属实敌不过。
“娘子,我们不能坐等他们上前,最好将他们捆起来。”
“捆?”随知许视线流转,落在不远处的布匹摊上。
“那边!用布将他们捆住。”
随知许咬紧牙,用内力护住腹中孩子,与他们携手展开布匹将三三两两的百姓捆住。
他们未曾歇脚,兵甲声透过大地而来。
“娘子,您必须马上离开!”
随知许抬眼看向月龄,月龄微微点头,“快走!”
月池:“师侄不必担心!咱们几个还是游刃有余的!”
随知许撑开伞面,“现在就走!”
戏玉绍片刻间恢复神智,声音凄厉,“阿灵!”
“不好,是金吾卫!司马显这么快就收复了金吾卫?”
“废话不多说,上!”
随知许在人群中见到了不想看见的人,顾清漪!
黑眸的光泽中透着一种隔世的冷。
过往种种像是一口葡萄,第一口汁水甘甜,余后舌根与腮帮生涩,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好似针扎一般,连绵不绝的痛。
往日亲密如同蜿蜒的葡萄藤,交织在一起,而如今具成为今日的利剑。
随知许压下心中酸涩,转动机关在空中起身。
起初她未曾恢复记忆与她们对抗,恢复记忆之后她不曾对姜离有过一丝冷。真正的辛夷已死,她对一副寄居的躯壳可以心狠。
可顾清漪不同。
“娘子,他们人数众多,我们护您杀出去。”
随知许点头,“关键时刻,全都保命要紧。”
戏玉绍与系统的口吻不断交汇,随知许充耳不闻,喊她阿灵也好,气运者也好,她都当听不见。
诸多怨恨还是其他的感情她更视而不见,她现在只想赶紧离开长安城。
银针穿透兵甲刺入士兵的脖颈,恰好是顾清漪面前的人,士兵倒下露出顾清漪的全部。
随知许等人运转轻功在房梁上跳跃,下方弓箭手层出不穷。
一个转身随知许对上意想不到的人。
“闻珂?”
“愣着干什么?开伞,我带你离开。”
随知许撑开伞面挡住下方是箭矢,挥伞将余下的银针射出,千根银针避开粗壮的箭矢射下他们,传来一阵阵扑通扑通的倒地声。
伞与天空衔接的一角,随知许亲眼看着两枚,一枚穿过士兵的眉心,一枚射入他后方顾清漪的右肩下方。
那一处接近心脏,随知许有一瞬间的慌神,闻珂将人抱住毫不留念地离开。
轻功一道,闻珂行修圆满,更胜于随知许,在拥护下抱着随知许离开。
顾清漪一字未言,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注视着她的离开,她的眼睛中好似有很多要说的话,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她的手中甚至还提着随知许常吃的一家核桃酥。
卫王带着更多的兵队匆匆赶来,见到的便是顾清漪中针倒身的一幕。
“清漪!顾清漪!”卫王抱起顾清漪往回跑,“医馆在哪里!快带我去医馆!”
林副将匆忙指路,又吩咐城门之人戒备,抬眼看了一眼叫声惨烈的戏玉绍,随后急急跟上卫王的身影。
出城门的最后一眼,随知许看着月龄几人的幻影渐渐消散,临走前月池挥手告别。
“正月十五,紫微大帝诞辰,天官赐福,赐尔福禄,永保安康……”
视线一片模糊,迷迷糊糊听了半场话,随知许晕了过去。
“阿灵?”闻珂更抱紧她,一路奔向山海书院,遥遥领先,将符明光的人抛掷脑后。
“那是什么人?”
“反正是娘子认识的人,不多说了,赶紧走,再晚咱们的人暴露就走不成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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