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沛雨,那是场潮湿的秋雨,冰冷的风穿过她的衣裳,淡紫色的披帛被一缕风刮到她的肩头,春桃握住伞柄撑在随知许头上,她抱着怀中人一步一步穿过反向的士兵,脸上没有半分多余的情绪。
微雨随着风躲过伞面打在她与顾清漪的身上,将干涸在肌肤上的血迹重新化为流动的血水。
街道数十条,长安大街,夹树杨槐,槐花飘落,木叶黄落。她脚踩在黄叶上,发出咯吱的响声,薄暮降临,昏黄的暮色下,姜离远远瞧见随知许以及怀中的人,她的心漏了一拍。
“阿灵。”
她撑伞走到随知许面前,随知许微微抬头,红肿的双眼没有半分人气,落寞而死寂。
姜离从她的眼,落在怀中的人,瘆人的伤痕横在顾清漪的脖颈,苍白色的唇色,显然怀中的人已然过世多时。
随知许声音嘶哑,一字一顿,“她走了……”
“先进去再说。”
斑驳的血水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看不出是她留下的泪还是沾染的血。
范令璋听见随知许回来,急忙跑出来,神色沉重。谁也没有上手去接顾清漪,他们都清楚,随知许的状态不对,他们不能贸然开口动手。
他让人去棺材铺,阿福不在,阿禄直接问他要什么样的的棺材。
范令璋扶额,“最好的,账让他们去云来楼销。”
长安被收复,他的云来楼自然要重开。
阿禄回来的快,随知许将顾清漪放在棺材中,自己跪在棺材边,头抵着棺材,看着门槛一动不动,眼里没有半分光亮。
夜一点点降临,门槛外昏黄色的光被黑夜吞噬。
范令璋和姜离在门外说话,半晌,他手拿托盘进屋,将托盘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走到她面前蹲下。
“阿灵,吃些东西吧。”
随知许一点点掀开眼皮,对上他的眼眸轻轻摇头。
“你总要吃点东西,你从清早入宫就没吃过一口。”
“我不想吃,没有胃口。”
范令璋叹息,坐在她身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歇一阵子吧,朝堂之上有丞相帝师他们,不用你多费心。趁这段日子歇一歇。”
随知许靠在他身子,微微侧身将眼埋在他肩上,闷声道,“嗯,过不了多久就会重新稳定下来。”
良久,她道,“过几日我带她回蜀地益州,在外面待一阵子。”
“好。”
她的心思好猜,顾清漪身死,一方面她带着她的尸首回家乡,一方面先远离朝堂清净一阵。
“吃饭,要不然找阿圆闹你,她晚上太闹腾,怎么哄都不睡。”他拉着她的手指着他的眼,“你看看都是她干的好事。”
范令璋眼下青黑,她嘴角弯起笑。
他幽幽道,“吃饭……”
“那我吃一点。”她接过范令璋手中的碗,随意扒拉了两口。
范令璋一直盯着她,她又扒拉了几口,直到她数到第七口时,他才露出笑意。
“你先出去吧,我替她整理整理仪容。”她冲他露出淡淡的笑意,眼底充满忧伤。
范令璋静静离开,随知许打了一盆水给她擦干净脸上身上的血迹。
“你爱干净,还不喜欢别人碰你,那就我来吧。”
她的衣服上也沾上血,随知许替她换了一件紫色的珪衣。
“我想你还是喜欢虞朝的样式。”她替顾清漪拨开脸颊的碎发,手抚上她的脸。
“再等一下,我马上送你回家。”
她静静看着顾清漪,神色温柔眷恋。
翌日,翌日天刚蒙蒙亮,大牢的门悄然打开,带着潮冷的风灌了进来。
随知许一身素白长衫,裙摆被风吹起摇曳,她缓步走在青石板铺就的甬道里。
两侧的牢房只有上首小小木栏窗外射进来的昏沉的光,他端坐在牢中却仿佛未觉,只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
她步履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走到关押司马显的牢房前,停下脚步。
木栏后的人听见动静抬起头,见她一身白衣立在阴影下,白衣的裙摆像被墨色晕染,心跳漏了两拍,莫名感受到了不详的预感。
她周身却透着股说不出的疏离,身后狱卒打开铁链发出的簌簌声打破了牢内的死寂。
司马显看着面前的酒杯,清色的液体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
待狱卒退下,随知许轻声道,“顾清漪死了。”
她手扶木栏随着蹲在地上,政权的交替影响不了长安的百姓,两方人手不约而同地避开百姓。
家家户户灯火通明,点亮了漆黑的夜,但对于随知许,只是一个再痛苦不过的狰狞的夜。
“她死了……过两日过了她的头七,我便启程将她送回故乡,她已经很久没有回去过了,她的一生都被困在长安已经够了,我今日来是想问你有关她的事。”
司马显看着她,谁会想到白日里作为齐朝丞相的女郎,新生一代最年轻的世家家主,平复战乱,光鲜亮丽前头一片光明的“英雄”黑夜之中难以安眠,后悔自责。
“益州宁海镇,她的母亲是当地的采桑女,姓甄,没有什么亲人。顾先生曾在宁海镇开过学堂,或许你还可以打听到,寻到他们的故居。”
“好……”
她声音沙哑,低着头,阴影下司马显看不清她的眼,判断不出来她是不是在哭?
他将自己的手掌放在她的头上,一种习惯,和从前一样,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语气亲昵,“你过得好不好?”
这句话,在她回门的时候他也问过她,她回的是,“不好。”
“不好……”随知许觉得自己不是爱哭的人,为什么到了如今的地步,她却一点忍受不了呢。
月龄与她交代月无心的一切,他窥道入境,窥看天机感受到系统的入侵并为之打开通道。
系统为他约定,在它收集气运圆满后可以向上申请将他带到高端的天下,届时复活顾松裳易如反掌。
乱世出英雄,英雄身上肩负的气运最受系统喜欢,他搅动江湖,意外发现一切的节点在于司马显,将系统送往司马显身边,让他们之间变得爱不爱,恨不恨。
“你要我如何接受这样的结局?幼时我没有阿耶,在我眼中你的身影总是宽厚伟岸,你不该止步于此的。你与她教授我的诗文,传道与于我,可为什么走着走着就剩我一个人?”
她盈盈的秋眸望进他的眼,他只是淡淡的笑,清润温柔。
“从前你想去很多地方,可一个人不敢,拉着姜离要她陪你去做任务,拉着闻珂、十三娘和曹宁,你们四个人总是凑在一起嬉笑打闹,我在上面看着你们练剑,十三娘一招一式都有你的身影。那是只道是寻常,阿灵……你还能再叫我一声舅舅吗?”
“在我临死之际。”他余光瞥了一眼桌上的酒,声音温润。
“我没有办法替她原谅你……”
她靠在木杆上,每一字都透露出悲与哀,愁与怨。
沉静而安宁的底色被扒开,所有的苦难与悲痛压在她的身上,摧折着她的心。
泪花噙在她的眼角,连崩溃都是寂静无声,像是初冬的一场雪静静落下。
司马显知道她口中的她是谁,他只是莞尔,“没有办法,司马衡说的对,我懦弱,犹豫,难成大器。可是我只能固执地一条路走到黑,不管前方是什么。”
他死不悔改。
他的执念深之入骨,出生于此方黑暗之中,无论再这么想要保持一身洁净,而总有一件事,一个人逼着你走进去,走到尽头。
“放过你的舅母和谙娘吧。她只是什么都听我的,她是我的妻子,不是我的棋子,她从始至终什么都不知道,诸般罪孽皆在我身,与她们毫不相干。”
司马显扯下身上的衣裳,咬破指尖写下和离书。
“留她们一命吧。”
随知许抬起红肿的眼,接过他的血书。
“我恨你。”
“嗯,我知道。若有来世……罢了,罢了。”司马显举起桌上的酒杯,仰头喝下。
随知许头抵在木栏上,声音带着口腔,“若有来世,我们……干干净净的只做亲人。你只是司马韫怀,而我也只是被你教导的阿灵。”
“娘子,一切都安排好了。”丹红走进牢房中,轻声道。
“郎君的商队会将沈娘子和司马娘子送往。南诏。”
随知许站起身,身子踉跄,她挥手避开丹红的搀扶走出牢房,日出的光线射入她的眼中,她抬头用手挡住视线,微微睁开眼。
“娘子,是圣上。”
陆淮开口,“我退位给朝阳,从此时候朝阳便是大齐的圣上。”
“我只是世外之人,活在这偌大的长安城中,太痛了……”
随知许顶着光径直离去,跨马而上,丹红朝陆淮行礼也跟着随知许匆匆离开。
“驾!”
风刮过她的发丝,她的眼,她眼角的泪,以及心中的烦闷与愁怨。
司马谙母女一路被柳绿护送,行至城门,司马谙停下回头望。
“她不来吗?”
“家主说有缘再见,南诏气候宜人,还望娘子忘却前尘,好生生活。”
“忘却前尘……”
她一辈子没有出过长安城,老师一辈子离开不了长安城。
如今她要走了。
司马谙最后看了一眼,搀扶住失魂的沈怀玉,“走吧。”
建武三十年,齐文帝退位于,朝阳公主登基,定年号太初,大赦天下,册封朝臣。
程知节年关进京,上报武安侯府投靠前朝并受贿于其手下的证据,经查验,证据确凿。陆竹峤以程知节大义灭亲,赦免其罪行,但其余程家人事,罪不容诛,流放三千里。
他从武安侯府走出,站在门口抬眸亲眼看着那块压在他心头多年的牌匾终于落下了。
濮阳恺手持圣旨,正是被派来抄家的官员,“师兄千里迢迢而来,不妨多多留几日。”
“听闻圣上将这都府邸赏给了师弟,也算是有缘。”
程知节如今如释重负,脸上的笑意真切许多。
“确有此事,师兄若是怀念……”
程知节抬手:“没有什么可怀念的,从今之后我常年外放,恐怕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进京拜访老师。平常闲余时间,还望师弟多多关照。”
“这是自然。”
明意不耐烦的掀开车帘,“程回你磨磨蹭蹭干什么呢?早知道我就不陪你来了,阿许都走了。你就是我最大的祸害,尽给我招霉运!”
“我哪里能够未卜先知?”
“那你就不能打听打听吗?”
“……我的错,听闻师妹去了蜀地,等我们拜访完老师就回去。”
明意撇了他一眼,放下车帘。程知节知道这是她同意了。与濮阳恺说了一声抱歉,急忙上车。
濮阳恺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眼尾露出笑意,当初他也没想到师兄还会等到他的心上人。
他的心上人在很远的地方。
太初元年,随知许安葬完顾清漪,在益州小住,拜访当地的风土人情,从各家各户寻找顾松裳一家的记事。
傍晚随知许回来,范令璋正在做饭,他扭头看了一眼随知许,朗声道,“回来了?”
家常的一句话,却让随知许心中泛起涟漪。
“嗯,阿圆呢?”
“丹红和姜阿酿带着她玩呢,你收拾收拾,洗洗手,咱们来吃饭了。”
姜离见她回来,“你今天问的怎么样?”
“基本上都问完了,可以起笔了。”
她要亲自写将顾清漪写进史书,写出她完整的人生,千万年之后依旧会有人赞扬她的诗情,体会她的无奈与爱恨。
“阿娘~”阿圆被丹红穿好鞋子一步步朝随知许跑来。
随知许一把抱住她,“小心摔到。”
“吃饭了!今日做了你喜欢肉片,你可要多吃点。”
阿圆搂住随知许的脖子不散,小鼻子一蹭一蹭,嘴里嘟囔着,“阿娘,阿娘香。”
姜离点她,“你这小鬼不知道随了谁了。”
范令璋呵呵的笑,坐在随知许身边给她夹菜。
“剑会也在筹办中,我借你的东风又开了商号,此番下来,给越国的钱就能赚回来了。”
说到钱,随知许扶额,“我没想到随家的账上没几个钱,都快入不敷出了。”
“对了,还没完苗疆有钱。”
丹红辩解,“仙家寮和随家几百人口张口都要银子,还要联络其他世家,维持关系,保持现状已经很不错了。”
“我像那个吃绝户的,把子瑢的钱全都拿走。”随知许戳阿圆肉嘟嘟的脸颊,有时亲了亲,阿圆瞪大眼睛往她怀里钻。
“嗷?”范令璋吃着饭,指了指自己,一脸不解。
随知许抱着阿圆笑出声,阿圆也跟着她呵呵笑,一屋子人不知为何全都笑起来。
她曾在顾清漪的墓地发现过褚雍的身影。
范令璋:“要不要将他捉拿?”
“你不是发展商会?派几人定时查看一番,如若他和卫王的旧部能够安稳待在益州,我不愿过多追责。”
毕竟是顾氏一族唯一的血脉了。
范令璋拉住她的手,“那我们回家?”
“嗯,回家。”
太初元年,随知许重新组织天阙楼剩余弟子,多数事务交给闻珂处理。
江湖之上,以姚邵之和她的号召力建立剑会,东海泉玉堂堂主率先支持自家师叔的行动,其次苗疆与西域,齐国月山与越国仰月宫纷纷加入,越来越多的人以剑会为首。
她率先处理了明镜台月无心一案,清点越国门派门中弟子的行为举措,该发落发落,该惩戒惩戒。
其中首当其冲的是逍遥门的弟子,随知许以江湖榜首之名立下规矩,江湖之人不得擅自参与各国战争,尤其跨国参军,江湖弟子,心中当有侠义之气,致力于世间的和平与安康。
随知许简直忙到飞起,姚绍之终日酿酒,他是个供着摆着的,说白了就是不干活。
她如今才知道诡剑仙害怕见人,将自己躲在曼城城主府中,和乌龟进龟壳一样,声音细如蚊虫,要不是她耳朵好,还真听不见。
姜昀满脑子山月和虫子,孩子都不管,苗疆的事能让他干好久谢天谢地了。子瑢地商会和其他生意更是忙的脚不沾地。
她天天拉着闻珂干活,时不时压迫泉玉堂堂主玉华干活。
“怎么这么多活?”随知许趴在桌案上,胳膊耷拉在桌边,生无可恋。
她要何时才能回长安?
“明意来了。”闻珂敲了敲门,靠在栏上给她说。
“明意?!”
随知许眼睛刷一下亮起,对啊,明意来的正好。
明意还没给她寒暄,就被随知许压在书案干。
明意:“?”
好像哪里不对。
随知许头疼,“剑会剑会,玉华非嫌这个名字难听,要我换个名,我怎么知道换什么?”
她取名不行。
明意托住下巴,想了想,“青萍剑阁?”
“不错,青萍剑是把名剑,传,青萍剑能切金玉断毛发,犀利无比,所向披靡,借此也可激励江湖众人。”
随知许和明意继续处理事务,外面程知节遇见阿圆,满脸无奈。
“不要扯……”
无法,他只能抱着阿圆来找她们,指着阿圆道,“为何她要扯我?”
随知许定眼一瞧,阿圆抢了他的玉佩不算,还扯着程知节的头发不撒。
她扶额,给她找补一句,“不知道她随了谁,她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和玉制的物件。”
明意:“好看的人!我来抱抱。”
她走到程知节身边去看阿圆,阿圆盯着明意望,咯咯发笑,撒开程知节的头发朝随知许伸手。
“灵……灵……”
随知许仰头扶额,刚教会喊阿娘,听了两天子瑢喊阿灵,自己就学会了,现在每天喊她名字,怎么改和改不回来。
“我来抱吧。”
程知节深呼吸,交给她后猛猛后退,太可怕了。
明意去随知许身边看,“生的真好看,像你。”
程知节惊恐万分:“我们不要!”
“你又发什么疯?”明意翻白眼,扯着他的衣服出去。
“我一会再来。”
随知许笑,“不着急,临近晌午,吃完饭再处理就好。”
明意把人带出去,程知节觉得需要非常明确的回答这个问题。
“我们不需要孩子。”
明意翻旧账,“那你当初要我早日诞下子嗣。”
“宗法烦人极了,此事是我的错,我身为宗子无力反抗,是我委屈了你,程家的血脉没有什么好传承的,生子凶险,你身体不好,我们不要好不好?”
“我只是觉得阿圆长得好而已,又没说我们生,再说,我还没答应嫁给你呢!”
程知节:“那不行。”
“……不听。”
“不行。”
明意捂住耳朵跑,程知节只能追上她,丹红看着他们一边拿起瓜子磕,一边和随知许聊天。
随知许瞧着他们,戳了戳阿圆的脸颊,“叫阿娘。”
“灵!”
“娘……”
“灵~阿灵~”
随知许:“……”
太初元年八月初九,随知许赶着阿圆生辰之前赶回长安,青萍剑阁历尽半年多目前终于步入正轨,位于蜀地益州,这样各地人士离剑阁的距离都差不多。
由姚邵之担任大阁主,对此姚邵之很是觉得随知许是以他年纪大为由,随知许只好拿出辛夷,他又乐呵呵的跑树上喝酒。
她担任二阁主,其他宗门门主同一视为座上宾,其中诡剑仙也在其行列,其他人一呼百应,并无意见。
范令璋行走蜀地,满眼所见皆是商机。对此随知许表示,难过他是天下首富呢,眼中所见便与她不同。
随知许一回家就开始昏天暗地地睡,吓得范令璋去找丹红,得知她只是累的,松了一口气,又满心心疼。
期间陆竹峤上门找她,来了两回随知许都在睡。
戏称她也是要三顾茅庐了。
八月十四,随知许卡着阿圆生辰前一天睡醒,范令璋听见屋里有动静,连忙进去,看见在床上蛄蛹的小娘子。
“你终于醒了,你要是再不醒,全府上下都要被吓死了。”
范令璋坐在床边,随知许哼哼唧唧。
“困……”
她拿手捂住眼睛,“其实我半夜会醒……出去觅食,你们没有看见我而已,要不然我早被饿死了。”
随知许起身抱住他,将头搁在他的颈窝处,伸手打了个哈欠。
他哦了一声,尾调拉长,打趣道,“我说怎么半夜的时候,小厨房里面的糕点总会不见,我还以为是被哪个小猫吃掉了,原来是你这只大馋猫。”
“哼。”
“嘿嘿,饿不饿?”范令璋伸手摸摸她的肚子,“扁扁的,很久没有吃饭,先喝点粥,晚上再少吃一点,明天再吃好吃的。”
“嗯。”
随知许喝粥时,范令璋给她讲了这几日的事。
“圣上要三顾茅庐了。”
刚睡醒的随知许还有点懵,“……丞相府很破吗?”
她还认真思考了一番,“对比皇宫还是很简陋了。可丞相府是符合规制的。”
范令璋笑着揉她的头,“都睡糊涂了。”
“好累……”
跑去找诡剑仙,重建天阙楼,和仰月宫一同处理明镜谷,建立青萍剑阁,安置各部门的章程与未来计划。接待各大江湖宗门的门主,去药王谷拜访杨谷主,处理各种事务……
如今总算是将事情分下去了。
“一点不想干活,觉得继承阿耶的位子是我夸大其词了。单单剑阁就把我累的要死。”
随知许简直生无可恋,一头栽在范令璋怀里。
他笑着搂住她,“步入正轨之后便轻松很多了,圣上刚登基,朝中事务繁忙,听闻丈人也是忙的歇不下脚。”
“阿耶还不到告老回乡的年纪,他继续当吧,我换个别的。如今大殿之上除了帝师并无其他娘子,多数只是进宫当女官,朝阳……圣上着急我打头阵。我虽有此意,但还需兼顾江湖与朝堂,如今两边事忙,我得寻个办法。”
她抬起下巴,靠在他身上,突然道,“小公主快启蒙了,可以借此机会。年纪还小,教不了什么,但可以实现朝……圣上和我的目的。”
随知许往宫中写了一封信,让人送进去。
翌日,阿圆生辰,随家办了一个小宴会,也是补一下阿圆的抓周宴,去年抓周宴,只是走了一个流程,今年补回来。
随赫和丛澜除了给阿圆准备了礼物,还给随知许补了从小到大的是生辰礼。
“阿娘……”随知许抱着礼物,愣了片刻,一岁的长命锁,二岁拨浪鼓,三岁的驱邪的银手镯,四岁丛澜开始送书,文房四宝……随赫送机关零件……
气得姜离骂随赫,“你你你,不声不响干什么啦?”
可恶啊,她没有给阿灵准备一份。
“送过了,阿酿送的我都记得。”
范令璋抱着阿圆,挥动她的小手给随知许打招呼,显然他是知情的。
随赫和丛澜笑着点头,“我和你阿耶亏欠太多,随家的家业本来就是你的,我们思来想去也没有对你做些补偿,只能做一些小事。”
“已经很多了。”
随知许上前抱住他们,丛澜眼睛眯起,如出一辙的桃花眼弯起月牙。
“阿耶没有别的,半辈子打下的基业还是有的。”
丛澜一介白衣,半辈子的基业自然是朝堂人脉,他心中盘算好了,过几年她接手他的位子,他就告老怀乡,正好能和娘子过二人温馨的小日子。
宁妍,裴清莲,崔婉三人惊叹随赫和丛澜的贴心,纷纷送上自己的礼物。
崔婉打头阵,亮出自己礼物,“看我的,一整套银饰,保证镇住小阿圆,让她平平安安,顺顺利利,什么妖魔鬼怪都近不了她的身!”
宁妍鼓掌,“不错不错,比起阿婉我都逊色了不少,阿圆属虎,又听闻她喜欢玉。便遣人做了一个玉老虎,刚好给她把玩。”
“我送的和你们不太一样。”裴清莲十足提起众人的兴趣,她拍拍手,外面的人抬着屏风而来。
她一把揭开布,将屏风转动。
随知许惊叹,“双面绣啊。”
宁妍诧异,“这上面怎么还有我?”
“一面绣给阿圆的祝词,祝她平安喜乐,健康长大。一面记载着阿许这一次的丰功伟绩,这不会是三郎起笔,阿莲绣的吧?”
听崔婉发问,她点点头。
“确实如此,阿许此次功劳数一数二,圣上也有一份特别的礼物。”
语落,女官手捧圣旨而来,“圣上有旨,还望随家主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惟治世以教化为先,育贤以师道为本。尔学识宏博,洞彻古今,昔平定叛乱,解兆民于倒悬。于江湖纷扰之际整肃秩序、稳定局势。功在社稷,朕心深慰。
今朕之公主始启蒙学,亟需良师正其心、导其行。尔德业兼修,堪为表率,特册封为公主太傅,专司公主课业,授以诗书礼义、经史子集,务使其明辨是非、通晓古今,将来堪为天下黎明百姓之范。
兹赏黄金千两、锦缎百匹、御书房珍本典籍五十卷,赐居东宫近邻太傅府,以便晨昏授课。自受封之日起,可持太傅印信出入宫闱,诸臣属不得阻拦。
尔当恪尽职守,不负朕之重托,若公主学有所成,他日更有重赏。若再有建树,朕必不吝重赏,令尔功载史册、名传后世。
钦此!”
“臣领旨,叩谢圣上隆恩,臣定不负圣上所望。”
女官含笑,“还有一道旨意,范郎君一定满意。”
范令璋刚起身又跪下,心中胡乱猜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尔于邦交之际,远见卓识,斥资助越国兴修水利,解其水患之扰,睦邻以固邦交;又借越国之兵援我朝,纾解国危之急、稳固社稷之安,此等功绩,于国于民皆有重益,朕久已知之,心甚嘉许。
且闻尔品行端方,温良贤淑,与公主太傅情投意合、心意相通,实乃天作之合。今为成全美事、昭显恩荣,特下此诏,赐尔与公主太傅结为连理。
另赏:龙凤呈祥锦缎百匹、珍珠玛瑙各五十斛,钦命钦天监择良辰吉日,为尔等操办婚典;婚后勤睦家庭,太傅仍需恪尽职守,尔亦当辅助其左右,共为江山社稷效力。
望尔二人婚后相敬如宾、同心同德,永享天伦之乐,不负朕之期许。
钦此!”
“谢圣上隆恩!”范令璋脸含笑意,其实圣上不提,他们都快忘了约定好安稳之后再成一次亲的事了。
阿圆咿呀咿呀,女官瞧见她又拿出一道圣旨,“还有一道是个小女郎的。”
“……今闻尔之爱女随自遥,天资聪颖、品性纯良,承家门之德、具淑慧之风,朕心甚悦,特加恩宠。兹册封尔女为县主……”
随知许没想到有三道圣旨,太上皇和先帝在位,圣旨就没下过几次,她倒好,一上任先给她家三道。
她不得不老老实实干活啊。
“恭喜家主,贺喜家主。”
一声声,随知许脸上含笑应对。宴会主人公阿圆也不知道发生什么,冲着随知许咿呀咿呀喊,她和范令璋一把捂住阿圆脱口而出的阿灵。
两人双双呼气。
还好还好。
八月十五月亮圆,中秋佳节,随知许很是疑惑怎么一天都没看见闻珂。
夜间将近收席时,天边便炸开第一朵烟花,金红色的烟花在云间轰然炸开,鎏金洒满大地,衬得后面的云朵也多了一份亮色。
崔婉指着天空,喊她们,“好漂亮的烟花,天都照亮了。”
随知许走上前,心中有些猜测,她拍拍阿圆的脑袋,一跃而起,跳到屋顶上,向远处,果然瞧见小小的黑影。
她跳跃在屋顶,不一会走到闻珂身边。
“我说你上哪了?原来跑到这里偷偷放烟花。”
“那你还不是猜出来了?”
随知许轻哼,“那是我聪明。”
闻珂翻白眼,“拉倒,明意托我给放的烟花,才不是我。”
“哦。”她才不信。
“我最近翻阅古籍,寻得一些法子修养你的经脉,如此看来是不用了。”
闻珂:“……”
她冷着扭过头,赌气,“不用就不用。”
“生气了?生气会变不好看的。”
“那你去找好看的玩。”
随知许闻言轻笑,别扭的样子不知道和谁学的。
“大人不记小人过,走啦。”随知许一把揽住闻珂的脖子。
她叽里咕噜不知道说什么,随知许全当听不见。
闻珂:“我说话你听见没有?”
“啊……听见了。”
“你听见什么了?”
“……额,那个明意……”
“我刚刚根本没有提明意!”
随知许:“……啊?”
“白给你放烟花!”
闻珂甩开她的手,随知许眨巴眨巴眼睛,“你不是说不是你吗?”
“滚滚滚!”
日子一天天过,转眼间到了随知许和范令璋成亲当日。
其声势浩大,惊动整个长安。
“随家的小女郎前些日子不是生辰宴吗?怎么现在还成婚?”
“当时打仗没办,现在补的呗。”
“有道理。”
随家满屋的红绸高悬,宾客盈门。
伸杆去挑起盖头,一双手却死死压住。
“阿灵!够了够了,可以了。”
“不要,我要掀。”随知许一双桃花眼眯起,笑意盈盈。
范令璋耳朵泛红,他悄摸摸掀开一角去看,满屋子都是人。
“给我留点面子吧,阿灵!实在不行你让他们走,你一个人掀。”
随知许扭头去看,眼珠打转,扬长调子,“也不是不行,阿酿,你先走吧。”
姜离轻哼,“入赘就应该有个入赘的样子,扭扭捏捏成何体统?”
月龄一把将人推出去,“徒弟!**一刻值千金的,好好过啊!”
范令璋:“……”
门咯吱一声被关上,盖头外面传来随知许含笑的声音,“应该可以重新进行我们的仪式了吗?”
范令璋自暴自弃,“掀吧掀吧。”
随知许一把挑开,盖头下面露出姣好的芙蓉面,她眼眸弯弯,“原来你当初是这样的感受。”
他伸手将人捞在怀里,“高兴了?”
“嗯哼。”
见她高兴,范令璋叹气无奈,算了算了,她高兴就好。
明日长安长肯定都传遍了,他被塞进轿子里面盖着盖头,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阿灵没让他穿女装。
“这样才公平。”随知许伸手扯他的脸,“我嫁你一回,你也要嫁我一回。”
“现在是不是应该进行下一步了?”
“哦……合卺酒,来。”
范令璋喝完酒拉住她的手,“国师说的对,**一刻值千金。”
他欺身压上,随知许向后躲,“现在还是青天白日。”
“不管……”
芙蓉帐暖,帐子的绳结摇晃,烛光熏香,茉莉与青竹的混合香气幽幽飘散在空中,光透过薄纱映在娘子的脸上,仰枕倦容,似梦魂晕。
他贴近娘子,声音缱绻,“我一定……伺候好娘子。”
“你——”
—
太初元年,随家家主随知许任公主太傅兼史官,起草虞史。
太初二年,随知许重修律典,荐大理寺卿宁簇之女宁妍协助,再立法度。
言:“生者与死者两同重,死而蒙冤者不知凡凡,罪孽者生前得到惩戒,才算为往生者讨回公道。”
得圣上应允,并广纳天下英才修撰虞史。
太初五年,宁妍提议修改科考制度,合并宫中女官制,引女官立于朝堂之上,得圣上应允。
太初六年,随知许等人撰写史书完毕。同年丛澜告老还乡,随知许接替他成为新一代丞相。
太初七年国师月龄以天下兴为由辞别长安,远赴山海人间。
山海书院的门前依旧人影不停,随知许和范令璋各有各的事务繁忙,丛澜辞官后偶尔来山海书院教教书,便把阿圆一同带着,谁料她上蹿下跳,搅得书院人心惶惶。
随知许下朝后匆匆赶来,“随自遥!出什么事了?”
阿圆抱着脖子上缠着姜离培养出来的小蛇,哭喊,“朝闻道,夕可死矣。我愿意为老师而死!”
随知许心漏了一拍,看向躺在地上的倪醉蓝,她眼神迷离,冲随知许摆摆手,“无碍无碍,就是不小心被蛇咬了一口。”
“叨扰山长了,是我教导不善。”
匆匆赶来的姜离听此,脚步轻了不少,“……”
“阿酿。”
“哈!”姜离挠头,“没事儿,没事儿,死不了人的,来来来,把这个解药吃了就好。”
“朝闻道,夕可死矣。你今日学了什么?我听说你带着绿波到处乱窜吓到不少书院的弟子。”随知许将阿圆提起,她在随知许手中晃了晃小腿,瘪嘴垂眸。
“学清漪娘子的诗文,忆昔巴蜀千里长,还顾孤魂望旧乡。来如春日几多时,肠断千回泪满行。清漪娘子鲜少写这么外露感情的诗呢。听闻阿娘给清漪娘子写过列传,阿圆好奇就来找山长问问。没有想到绿**会咬人,是阿圆的错。”
随知许长长的睫毛下黑眸苍茫,三载之中她借顾清漪的诗和过一首。
骊山夜雨清溪长,故苑秋风客思茫。不应有恨恨未休,世说三语道凄凉。
“来,阿圆,跟我回家,剩下的由你阿公处理。”她朝阿圆伸出手,阿圆瞪圆眼睛看她,最后还是把手放在她的手心。
“我策马而来,你要抓稳些。”
阿圆埋在随知许怀里点头,“绿**其实很乖的,它是为了保护我。”
“嗯,怎么会想了解清漪娘子?”
“因为我觉得阿娘喜欢她。”
“确实,爱是种很明确的事。”
长安的西风刮在她的脸庞,她突然对阿圆说,“过些日子带你祭拜她。”
阿圆从随知许怀里抬头,当她真的站在顾清漪墓碑才知道阿娘来真的。
她学着阿娘洒葡萄酒,范令璋默默带着她离开。
随知许将剩下的酒仰头喝下。
月龄问她为何不要帝位?
她与朝阳一战,势必会殃及无辜之人,或楚家,或随家……或千千万安稳的小家。
她承接家主之位,自当对随家的族人负责,对四寮负责。
既然说她承载天命,天命本该为苍生运转,她亦是。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敬酒三杯,一愿世间善恶一念之间,学生持镜自照,唯愿做我。”
“二愿四海升平,万民同乐。”
“三愿来世我们毫无负担的相见……”
酒酣胸胆,她仰面喝酒,宛若故人立于面前对饮,三朝醉。
“道一句,别来无恙。”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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