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夜市吃了面,又沿湖溜达了许久,回家时已经十点过了。
苏倾词“啪”一声打开客厅的灯,弯腰换鞋。拖鞋只有一双,这是他个人的独立房产,主要用于上班通勤。
工作后他格外忙,即便父母小妹都不在霞城,他们也会每隔一段时间在他休假的时候来看望他。
那时他们就一起在外面住,所以这栋房子除了他自己以外还从来没有迎来过客人,今天还是他第一次带“人”回自己家。
宋执贴在他身边打量屋子,全屋沿用极简主义的装修风格,看起来像样板间。
虽然他无法识别颜色,但也能在脑海中想象到玄关旁素白的花瓶,餐厅卡拉拉大理石整切的花纹餐桌,门、墙壁、柜子等等也是清一色极简风格,虽然宋执眼里是去色后的样子,但不妨碍他一看到他们就知道它们原本的模样。
简单到和苏倾词本人形成了那么鲜明的反差,反倒显出可爱来,宋执微微翘了翘唇角。
苏倾词脱下风衣挂在门口衣帽架上,趿拉着拖鞋走到客厅,两脚一踢,直挺挺倒进下沉式环形沙发中,抱着一个靠枕深深蜷缩起来,似乎这样就能快速代谢掉一天的疲惫。
“不请我进去?”宋执起了逗他的心思,抬手敲了敲门框,尽管这并没有发出声音。
苏倾词很是疲乏,闷闷地应他:“嗯,不欢迎你,滚吧。”
“还好你遇到的是我,要是别人,兴许就听你的话了。”
宋执笑意盈盈地飘进屋,一点也没有客人做客的自觉,反而左顾右盼打量苏倾词家的装潢,意外被一整墙的书所吸引。
并不如他所料一般,苏倾词会大量阅读专业工具书或者前沿著作,苏倾词的书架上有很多文学名著。
宋执手掌轻轻划过一排的书,最终停在两本并列的《百年孤独》上,一本边角泛黄,似乎有一些时日了,另一本页面则平整光滑许多,这是这面书墙上唯一一本复数的书。
从其他书都是单本可以看出,苏倾词并没有收集复数书籍的癖好,而这新旧两本《百年孤独》,或许刚好能够说明他的一些兴趣所在。
于是宋执捏起嗓子,细声细气道:“亲爱的,霞城在下雨。”他突然起的坏心思想知道苏倾词会有什么反应。
苏倾词抬起头不紧不慢瞥了他一眼,又转向全景落地窗玻璃外逐渐聚集的雨滴淡淡答道:“确实是,刚才在湖边能明显看到浅灰色的积雨云,月亮周围也笼罩了一层水汽,下雨的前兆。”
“嘶——”听着苏倾词一本正经的回答宋执有些牙疼,本意是想逗逗他,反倒被他这幅态度态度将了一军,不知道该不该说是某人不解风情。
他有些哀怨地看着窗外的雨滴,像一颗颗拖曳着长尾的透明流星,短暂地为屋内一人一鬼驻足,又头也不回地离去,一如他们人生中的许多段际遇。
他突然想起小时候读童话书里关于流星的故事,也是这么兴冲冲地等待回应,却只等来一句“一边玩儿去”,眼神暗了暗。
宋执语气干巴巴的:“是啊,不过看来这只是一场小雨。”
他回过头,发现苏倾词正以一副还来不及藏好的诡计得逞的顽皮笑脸对着他,揶揄道:“初秋的夜里下雨很正常。”
“你说小雨?”苏倾词顿了顿,又重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窝进沙发里,说话的声音和着渐大的雨点敲击玻璃的声音,在夜里反而更加清晰:“人类所有孤独的本质,都是他人眼里一场无关紧要的小雨。”
宋执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笑,心里暗道自己真是把这人带坏了,都学会捉弄他了,脑子里还在回忆苏倾词这句话,总觉得他意有所指。
目光又落到一张塑封好平摊在空架子上的合照上,上面是三个年轻的男性在一个过山车旁的合影,其中两位宋执都很熟悉。
一个是懒散倒在自己身后的沙发里咕蛹的苏倾词,另一个三小时前他才在社安局的局长办公室里见过。至于第三个人,眼熟倒是眼熟,早上他才在殷楷的办公室的集体合照里见过人家,现在又在苏倾词家里的私人合照里见到了他,但却从未见到过他真人。
该不会已经......
“你对滕尘这么感兴趣?”苏倾词的声音冷不丁的响起。
哦,至少现在知道了这个人叫做滕尘。
苏倾词似乎总能一眼就看穿他在想什么,提前开口解释道:“他还活得好好的,是一个很优秀,无论面对什么都勇往直前的专员,在某种程度上他比殷局长和我都过得好,只不过不常在霞城。”
“你们三关系很好啊。”
宋执回想起白日里殷楷与苏倾词相处时的细节,办公室是敲门就让进的,里面的沙发是进去就直接躺下的,水是局长亲自给他倒的,特殊批准的临时证件也是主动考虑到准备好了的。
他对苏倾词的态度也很关心,只是苏倾词一直在若有似无地拒绝他人的好意。就像他不能承担这份关爱的重量一样。
他用各种沙发抱枕紧紧围住自己,似乎也只能勉力逃脱孤独的魔爪,甚至不得不请鬼入室,只有宋执这没有实体不会再受伤的存在,才能被短暂批准进入他的私人空间。
因为不想再度牵扯到其他人,苏倾词其实其实非常无助,像三人合照上那样无忧无虑的大学时光,可以肆意和二三好友相约出游的日子,已经离他很远了。
也离宋执很远了。
他们一人一鬼在某些地方上,真的有种可悲的相似性。
看到那张照片,苏倾词也不由自主地将思绪调转到了那架云霄飞车前,眼里尽是对旧日光景的怀念,他难得颇有兴致地问宋执:“你学生时代是学什么的?”
“我?”宋执没想到话题尽会被引到自己身上,为了保证他更多计划安排的顺利执行,他一直刻意避免在苏倾词面前讲述自己的事。
在他看来,他和苏倾词之间只存在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没有必要进行过多推心置腹的交流。
他本想打个哈哈将话题绕过去,但不小心对上了苏倾词那双专注的眼睛。
他很少被人这样注视过,无论是生前,还是身后。
自他死去,周围的世界都被单调的、令人厌烦的黑白灰所占领,只有苏倾词的存在是一汪清泉,那滋润人心的蓝色,自见到他的第一面起就不停在宋执心里奔涌。
宋执忽然有些恶意地想,也许当年挖走苏倾词妹妹的人搞错了,他本来是想剜去苏倾词本人的眼睛。
因为在他看来,这双总是覆盖着冷漠疏离情绪的眼睛,居然在这个注定潮湿的初秋雨夜里,散射出冰川融化般点点温暖的光。
于是他被这微小的光亮吸引,说不出任何回避的话,不可自控地斟酌道:“嗯......大概也是研究能源方向的。”
宋执原本还不安他如果追问点什么自己又该如何搪塞,但好在苏倾词没这个意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低垂下眼,手指轻轻抠了抠沙发套,模样看起来有种点到即止的乖。
于是宋执放心下来,或许真的只是苏倾词一时兴起,从自己大学生活的吉光片羽里联想到了宋执,随口一问。
但下一秒,苏倾词蓦地抬头,眼里温和的光尽数褪去,宋执只看得见他漆黑的瞳仁:“你的计划和这个专业有关吧?”
“下午殷局长提到能源专家的时候你没什么反应,我以为你只是单纯不了解不感兴趣,和对我查的所有案件的态度一样冷漠,但你的专业居然是这个,那你表现得也太过平静了。
“你知道么,潜在犯罪分子对待即将成为自己杀害对象的人就是这个态度。”
还含糊其词呢。
“大概”和“也”是宋执潜意识说出来的话,没有人在被问你是做什么的时候说我“大概”是做这个的,可以推断宋执知道撒谎骗不过苏倾词的洞察,但又不想真真正正地让他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想使巧方法模糊苏倾词的视线。
“也”这个字就更有意思了,在同样、并行的情况下才会说“我也”,苏倾词不是做这方面的,很显然宋执的并行对象不是他,那么回溯今天之内所接触到的人,只有可能是下午提到的新能源专家了。
明明不在意,潜意识的表达里却深深地记住了这个人,苏倾词很难不怀疑到宋执一直遮遮掩掩不肯说的安排上去。
宋执静默了片刻,蹲下身双手捂脸:“我服了......”
没有感兴趣,没有温暖的光,全是套路,只有对他的试探和猜疑,而且一步一步靠近他最不想告知的事情。
这人怎么疑心这么重?
他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当时主动找上苏倾词的门来。
原地自闭了一会儿,宋执终于开口,嗓音有点无奈地沙哑,纯粹是破罐子破摔一般道:“无可奉告。”
苏倾词微笑,他对自己的分析一向都很自信,这时候他倒没有再沉下脸对宋执支支吾吾的态度不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嘛,鬼也不例外,不过他很擅长破解别人的小秘密。
他终于开始体会到了一点宋执平常逗他那般猫捉老鼠的乐趣,用一种颇为绅士的口吻道:“没关系,只要你待在我身边想利用我一天,我就一天越接近被你隐藏的事实。”
(8.18一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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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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