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执看着这幅画,怎么看怎么觉得诡异,忽然又反应过来这座画中岛屿很眼熟,似乎不久前才见过。
他思忖片刻,扭过头要向苏倾词求证。
苏倾词这时的状态却完全不对劲了,他眼珠一动不动地锁定那幅画,神情空洞而麻木,右手隔着衣物用力地掐着左手腕上的皮肤,凶狠地似乎要生生撕下一块肉来。
宋执闻到他身上散发出一种远比之前更加苦涩的气味,苦得他这个鬼都心里发麻。
因为苏倾词在此停留的时间过长,不明所以的路人以为这幅画有什么特殊的观赏价值,纷纷围了上来打量这幅画作。
低声的交谈此起彼伏,人潮带来的拥挤热量却更让苏倾词如坠寒窟。
被环绕的杂音围追堵截,他全身骤然失力,更加迈不开腿逃出这样的包围圈。
视觉,听觉似乎都开始消退,他像一个人形的水泥台柱,眼睁睁看着自己从脚到头被密不透风的水泥浆沙包裹。
他一直都在被杀害自己至亲的凶手死死监视着,呼吸不得,求救不得,这样的认知令他几近窒息在这片无人之境。
“苏倾词?苏倾词?你看你,晚上不睡觉,白天站着也做梦去了。”耳边传来一阵呼声,尽管语调轻松带笑,但略带焦急的心情还是从渐快的语速中被察觉到。
苏倾词很轻很慢地眨了眨眼,长而浓密的睫毛缓缓拢去眼前将落未落的雨滴,视线重新聚焦,缭绕的嗡鸣散去,他终于能听清周围人压低了声音的讨论。
“哇啊这幅画作好有趣,月光、海洋、孤岛本来都是清冷幽静的意向,下面泥土里濡出的血和镜中的黑玫瑰却为这幅画作无端增加了不少诡异神秘的气息。”
“我好像嗅到了混着铁锈味的咸腥海风,画家作画时一定非常痛苦吧。”
苏倾词目光划至泛起血色的滩涂,一眼就能看出那被普通观赏者误认为“红色颜料”的东西,是真真实实凝固的血,画家作画时不一定痛苦,却是以他的痛苦为养分创作的这幅画。
他想,能够一直在幕后窥视他的人也算到了他会来画展,特意与黄曦达成了协议,搞这么一幅画来恶心他,那个人在挑衅他这件事上从来都是天赋异禀。
“艺术中心确实是自由,什么无知的人都可以出来说无知的话。”
宋执把声音放轻,在虚空中用双手捂住了苏倾词的耳朵,“这画我看也没什么好看的,我们先换个地方吧。”
和他温柔的语气和动作不同,他目光冷漠地环视周围的人,这些人平庸的黑白灰令他厌烦,却借这些单薄的色彩困住了他无比钟爱的蓝。
就算和苏倾词相识不久,现在还怀着利用他的心思,他也见不得那么纯净的颜色被如此玷污。
苏倾词做了一个“稍等”的手势,从注视着海岸濡湿的血色红痕目光下移,画作匿名落款的位置上署名“涸心”。
涸心,hx,黄曦。果然是他。
苏倾词十指握拳又松开,反复几次活动完手掌,对着早已将他围起来的人群漠然道“借过”,他得去人群外跟殷楷互通消息。
还不待他完全从人群的包裹中抽身出来,只听“啪”的一声响,似乎是总开关跳闸,展馆内全部黑了下来。
黑暗最容易催生人心底的害怕,人群里的声音急速恐慌起来。
“怎么回事?怎么停电了?”
“不应该呀,这么大的展览连线路检查都不做的吗?”
慌乱的推搡之间,苏倾词不知道被谁的手肘狠狠地击中了肚子,往后踉跄了两步,又落入一个宽大的怀抱。
那人一掌抵住苏倾词的背部,确保他不会摔倒造成踩踏事件,另一手虚虚地揽在苏倾词身侧,隔开还处于骚动中的人群。
“没事吧?”陌生的声音传入耳中,苏倾词好像听到了一点电流经过的滋滋声。
他快速判断,这人用的是合成音。
来看个普通画展还要用合成音掩盖自己的身份,偏偏趁着展馆全部黑下来才出现,这个人的身份简直呼之欲出。
苏倾词脑中神经突突地跳,心率也跟着加快。
他不顾左手腕上燃起冷刃割裂皮肤般的幻痛,反客为主地一手擒住那人揽他的手腕,另一手就要从兜里拿防身工具。
那人反应极快,识破了他的意图,骤然收拢臂弯牢牢地箍住苏倾词,他的力气很大,体型又比苏倾词健壮不少,压迫得苏倾词根本动弹不得。
“好了小猫咪,怎么就这点力气。”电子音贴着耳边传来,似乎还带着一点点笑意,但那笑意是疯狂的,取乐一般的,“你抓不到我的,而我会一直看着你。”
这句话之后,压着苏倾词周身的力气一松,那人已经撤开了,与此同时,展厅内的灯也全部亮了起来,在黑暗中慌忙拉错同伴的人们面面相觑,互相道歉后又分散着离开。
苏倾词环顾周围,不光那个在黑暗中控制住他的高大身影销声匿迹,他居然也没看到宋执。
鬼在黑暗条件下也有很好的视物能力,他本想找宋执问问有没有看见刚才的人往哪去了,这死鬼居然在这种时候不见了。
来不及计较,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他与许多人为那幅画驻足的情景也许被黄曦看见了,这位画家很满意,目标达成,所以设计了黑暗为自己脱身。
他得快点确保社安局的同事能抓到人。
手伸进口袋,摸到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苏倾词双指夹出来一看,是一朵已经开始腐烂的黑玫瑰。
原本闪烁着黑金丝绒般光泽的花瓣如今变得斑驳不堪,边缘泛起了灰白的霉斑,花茎也失去了往日的挺拔,变得软绵绵的,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腐烂气息,无比哀伤。
他忽然想到最初宋执见到他的那天,说自己身上有和这朵消沉玫瑰花一样的味道。
苏倾词摘下一片花瓣放进指尖捻揉,其余的全部就近丢进垃圾桶里,翻出手机,这次直接拨打电话。
殷楷的私线很快接通,那位一直紧盯本案的局长的声音有些哑,似乎被消耗了不少精力:“倾词,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来?按照你说的已经锁定了黄曦,准备收网的时候他忽然不见了,随后就是展馆全部黑掉,我们的人紧急去维修线路也没找到他。”
“为什么一开始不抓?”苏倾词有些烦躁,本来他告诉殷楷时就希望他们马上出手,这样很快就能抓住这次案件的真凶,至于他自己进入场馆,只是为了找到残忍杀害自己至亲,又处处恐吓自己的凶手。
殷楷在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你给我发消息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去了现场,你现在不是社安局在职人员,这次活动没有安排你的任务,你去现场的原因,除了你那天说的‘不方便’告诉我之外,我想不到其他的。”
电话那头似乎传来了一声苦笑:“你和我认识多少年了,除了你发现了当年案子凶手的痕迹,不想牵连我之外,还有什么不方便。”
“我知道你担心别人帮助你会重蹈当年车上的覆辙,想自己解决这件事,但我必须告诉你的是,抓到这个一直隐于幕后的真凶对我们来说也同样重要,这可是记录在案的第一个S级案件,我们确信他和那个一直庇护凶犯的组织脱不了干系,有关他的一切都是很重要的线索。”
殷楷话说到这份上,最后一句几乎是在点他,也正是看在这么多年情谊的份上,这位局长才没有在一开始就用强硬手段逼着他说出一切实情,苏倾词再也不能一意孤行地有所隐瞒了。
他目光放在画作间的空隙白墙上,良久道:“我明白了,稍后会回社安局一趟,同步一些信息。”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我会带着黄曦一起回去。”
“好,这次行动是你师弟乔愿负责的,你可以直接和他联系。”
“嗯,挂了。”
结束了和殷楷的电话,苏倾词又打给了乔愿,刚一接通就直接问道:“现在什么情况?监控查了吗?”
乔愿对他这位师兄有天然的信服感,知道这肯定是殷楷授意的,于是如实回答道:“监控已经加急修复过了,还是失去大段影像,最后是拍到黄曦往C馆去了。”
C馆,涸心的那张孤岛画就陈列在那里。
他一定是返回来欣赏自己的画作被人夸赞的场景的。
他知道自己杀了人,不可能再长久地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了,于是来和自己的画作以及喜爱自己的粉丝告别。
可是像黄曦这样渴望得到别人的认可渴望到发了疯,嫉妒那些有名望地位的人嫉妒到要杀了他们的情况下,他真的甘心抛下一切一走了之吗?
苏倾词不这么认为。
尤其是他刚才亲眼见到那么多人围在他的画作前赞不绝口之后,这样前所未有的体验,必然会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心理鼓舞。
他走不了的。
苏倾词冷笑一声。或许那个在黑暗中压制自己的人现在正和黄曦在某个地方拉扯。
他清了清嗓子,沉声吩咐道:“在监控室再帮我找个人,穿着应该不是正常衣服,有点像丝绸的滑料斗篷,身量很高......”
瓮中捉鳖,好久没玩这么简单的游戏了。
*
一道拐角的背景墙上,寥寥几笔水墨勾勒出一朵淡雅的鸢尾花,男子环顾四周,确认周围没有人之后,轻轻将手掌贴上鸢尾花的花瓣,用力一按压,墙后传来了一阵机械零件转动的声音。
男人等待着,心中既有激动又难掩不舍。
他学画这么多年,送展那么多次,从来没有人为他驻足欢呼。
他路过中央音乐厅,看着门口钢琴家的等身海报,无比嫉恨海报上的对象不是自己。
那么好看的一双手,在演奏时如蝴蝶般上下翻飞,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不如砍掉好了。
他打开手机,微博热门里弹出一条畅销书作家将在霞城举办签售会的消息,点进去一看,作家的一众粉丝在评论区里疯狂呐喊,纷纷表达自己对作家的喜爱,期待与他相见。他愤愤地退出软件。
作家那样才华横溢、充满奇思妙想的脑子,挖出来不就好了。
他不介意在自己的画室里为这二位身上最优秀、最引人注目的地方开辟一点储藏空间,这毕竟是他们应得的。
墙后的暗门打开,黄曦再次转身确认没有人看见自己之后,缓缓走了进去,门在他身后掩上。
墙后的通道狭窄,原本是为工作人员定期检修灯光、调整展品所用,宽度仅容一人通过,他走在里面脚步的回音都很短促。
按照约定,在通道的尽头会有人等他,带他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去往安全的地方。
他又回头看了眼身后,光明的门已经不见踪影,黑暗有如巨手般死死扼住了他逃窜的咽喉。
他知道现在外面布满了社安局的人,自己一定已经被通缉,今后都只能像老鼠一样辗转于阴沟里生活。
一股强烈的不甘心如潮水般涌上来,他明明才刚收获了认可,怎么就不得不放弃来之不易的一切?
他这样有天赋的画家,应该长久地活跃在世人面前,肆无忌惮地享受他们的鲜花和掌声,醉倒在那一声声动听的追捧里。
对,就是这样,他现在还不能离开。
他打算跟那个人再商量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让他留下来,换个身份或者别的什么的,他的事业刚有起色,就算是踩着人血上位,也还未来可期呢!
通道到了尽头,一个修长的身影似乎已经恭候多时。
他全身上下都被黑色丝绸布料包裹,不露出一点皮肤,宽大的斗篷盖住他的身材,就连胖瘦也看不出。
黑色的人影没说话,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让他先向自己身后通往外界的通道走。
黄曦靠近了一点,神情激动地说:“大哥,我说,我们能不能不走了?我的画,我的画被很多人喜欢呢,今天在画展上,一群人围着我的画看了好久,他们都喜欢我!我得留下来,继续创作!迟早有一天,他们也会为我而痴狂!”
黑衣人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只见眼前人全然被盲目的狂热冲昏了头脑,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给他机会改口。
电子音在狭窄的通道里缓缓响起,语气虽然毫无起伏,声调里却带着一股机械特有的冰冷:“走,还是不走?”
黄曦完全沉迷在自己的幻想之中,并没有察觉到到黑衣人的不耐和危险迫近,只当对方是个有商有量的主,还在征求他的意见:“谢谢大哥之前的保护,不过我还是不走了,我不走了,我肯定会……”
装了消音枪的子弹穿过他的眉心,在空中拉出一条长长的血线,子弹落地发出叮当一声清脆的响。
黄曦什么都还没反应过来,就死在了自己声名大噪的美梦里,比他杀死钢琴家和作家时,都要快得多。
黑衣人甚至懒得再多看他一眼,直接转身离去。
求野生读者看见我[星星眼]此作者才是真的需要被看见的那一个[竖耳兔头]
(8.18一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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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交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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