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杨知乐迈入社安局之后,他的父母总是担心他会因为以前懒散没有时间观念的习惯惹怒领导,所以早早就给他定下了要提前半小时上班打卡的规定,真是把自家孩子当永动陀螺抽。
虽然杨知乐每天又要少睡半小时,但父母的教诲还是牢记于心,每天都是提前半个小时到社安局,然后趴在桌子上听着往来同事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补觉。
今天他醒得格外早,本想着继续发扬到局里补觉的良好习惯,可刚一进入社安局的大门,就被同事们三三两两的讨论勾住了。
吃瓜是人类的天性,杨知乐挎着包,挨挨蹭蹭到几个还算熟识的同事身边,虚心求教。
“你还不知道?这件事昨晚上就传开了。”
“就是那个,那个S级案件特查组乔副组长!”
“乔愿副组长居然是卧底!帮着我们一直在查的S级案件幕后元凶办了好多事呢!”
杨知乐:“!!!”
这可太震撼了,他才进入特查组第二天,副组长就没了?!昨天他还跟乔副组长一起走访了黑玫瑰案受害者的家属呢!
他清晰地记得那个看起来没什么架子的副组长,对着更大的领导(例如正组长)说话时语气总是带着崇拜和敬畏的,眼睛似乎也在闪闪发亮,从来都不抢风头,只是埋头苦干。对着下属同事就更加亲和了,嗓音总是活泼带笑的,气质开朗到让人看见他的一瞬间就想和他交朋友。这样的副组长居然会是卧底?!
“你是特查组的你更应该清楚呀!据说昨天你们遇到的爆炸也和他有关系呢!”
同事们见他真的不知道,重新给他复述了一遍情况。
杨知乐的心灵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回忆起在昨天爆炸现场乔副组长将手足无措的他从车上解救下来的场景,更是郁闷得无以复加。
他本来胆子就不大,能力也算不上特别强,新被分进特查组一直都很不安。
如果说昨天早上鼓足勇气迈进新办公室见到苏倾词的第一眼就从他淡然的气场里收获了满满的安全感,那么乔愿把愣头青的他从车上叫出去更是给他弱小的心灵套了个盾。
他本来还想着有这么强的两位组长以后一定一切查案顺利,没想到其中一位组长第二天就塌房了,据说还是另一位组长推的。
他在心底默默落泪。
就在这时,原本还在激烈讨论的同事们如鸟兽散开,只留下还在原地默哀的卷毛杨知乐小同学。
“社安局的工作还真是清闲啊,每天都能聊闲天。”宋执背手施施然飘进社安局,看着因为苏倾词到来而散开的人们轻笑出声:“要是我活着,估计也能进来。”
苏倾词睨了他一眼,用一种很细微的气音道:“没门。”
“组长早!”杨知乐才反应过来,连脸上悲痛的表情都来不及收起就条件反射给领导问了个好。
苏倾词点点头回应,错过这个小卷毛去早餐特供区端咖啡,又在宋执念叨他前从善如流地叼了一块全麦面包。
他回头,杨知乐正巴巴地与他对视。
苏倾词被迫以一个耗子偷食的好笑姿势与自己组内最胆小的组员对峙,难得在后辈前感到了一些尴尬。
而在杨知乐的视角里,组长老鼠叼面包的动作一点也不好笑,他只观察到组长也许因为怕冷穿得比常人更厚,衣服堆叠的厚度更显得组长露出来的脖颈和手腕又细又修长,仿佛任何一点震颤都会折断他的脊骨,在副组长离开之后,他开始觉得组长也很脆弱。
“组长,我帮你端咖啡。”杨知乐不由分说地端走苏倾词手里的咖啡,刚煮好的咖啡还有些烫,他只能左右手换着端,换下来的手迅速去捏温度更低的耳垂,手忙脚乱的背影就这样消失在苏倾词的视线中。
苏倾词鼓着腮帮子把面包全部嚼嚼咽下去,空了的双手无所适从地插回口袋,转头和半透明身体的宋执对视了一眼,他很疑惑,宋执却只是笑。
“挺上道的。快跟上吧组长,你们组还有小机灵鬼。”
*
其实乔愿对苏倾词的控诉有一点是对的,那就是他确实从来没有被苏倾词好好放在眼里,苏倾词很少分给他视线,就连现在在殷局长办公室里复盘整件事的经过时,苏倾词也只是懒洋洋地窝在沙发里,开口讲述的语气甚至不如讲路过的一只小猫咪。
虽然殷楷也从来没有听过他讲路过的小猫咪,但确实觉得苏倾词对这位昔日师弟的态度太冷淡了些,乔愿被收买了在局里当卧底这件事对殷局长个人的精神冲击很大,他真的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斟酌再三,殷楷还是问了:“倾词,你觉得他……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帮那些组织办事?”
“没记错的话,我不叫‘乔愿’,真要问也不是该问我。”苏倾词无聊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揪沙发套玩。
“倾词,你是侧写师。”殷楷说这句话的语气沉了些,“你对其他人顶多只算是冷淡,对你的同门师弟,却算得上视若无睹了。”
苏倾词终于坐直了身子,眼珠一转,凉飕飕地与办公桌后的殷楷对视:“你说了,我是侧写师,我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样的,所以我有权力选择我对他的态度。”
殷楷默然无言。
“为什么愿意帮他们办事?很简单,一点幼稚的小孩子心性罢了。”苏倾词仰倒在沙发上,双眼直直地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语气还是淡淡的:“你如果还记得我们学生时代的事情,就该知道我去代过一节密码学通识课。他当时在讲台下看我的目光,我觉得不舒服。
“狂热、崇拜、渴望,那是潜在犯罪分子的目光。不管我怎么对他,都会激发出他心底埋藏的黑暗面,所以我不想面对他,我知道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
话音的末尾,苏倾词似乎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殷楷突然觉得其实他也很遗憾,不是遗憾自己做错了什么,而是遗憾遇见乔愿时,他就已经是那样了。
苏倾词又不是救世主,没义务对乔愿之后的人生负责,他连自己都救不了。
宋执看着苏倾词藏在身旁微微发抖的左手这样想到。
*
社安局今日话题中心的本人,乔愿,正在社安局内设的监禁室里接受审讯。一扇玻璃之隔,昔日并肩作战的同事与他分坐两侧。
乔愿的审讯其实在昨天晚上就已经基本完成,无非是对于苏倾词推理的细节补充,他很配合,同事们也或多或少顾及曾经的情面没有为难他。
今天突然加的审讯是苏倾词思索了一夜后想要确认的问题,审讯的前同事也一并告知了他这个情况。
乔愿只顾着顺从的点头,在听到苏倾词师兄的名字时眸光一闪,但很快又失望地垂落。
审讯员扬了扬手里的纸,读出了苏倾词亲手写下的笔迹:“第一点,最开始怎么接触到‘他’?”
“我没有直接见过‘他’。是‘他’主动找上我,用了一些方式,让我为他效力。”
“第二点,通过什么方式联系?”
“‘他’会给我留消息,花瓣刻字是常用的一种。”
记录员唰唰写。
“第三点,知道‘他’为什么而来?”
“‘他’……”乔愿在这个问题上停顿了片刻,终于说了一句主动性很强的话,“那个,审讯结束之后,师兄……苏组长写的纸条可以留给我吗?”
审讯员和记录员对视一眼,“可以,但是你必须先如实回答完问题。”
“‘他’来霞城和什么人接头。”乔愿快速地说,“‘他’来自一个组织,叫做‘无面者’,专门为引起重大社会危害和影响的罪犯提供庇护,有他们介入的案件也就是局里现在设定的S级案件。我不清楚‘他’在组织里承担什么样的身份,但他确实掌握一部分权力,并且……对苏组长怀有恶意。”
“第四点,‘他’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我只知道‘他’来霞城和人交接什么东西,不确定他下一步计划,交接的地方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偶然知道在霞城北区,‘他’从来不告诉我这些。”
审讯员将纸张对折起来,记录员还在记最后的话,下一秒,一个小小的玻璃窗口被打开,审讯员将对折好的纸条塞进去。
“结束啦,谢谢你的配合。”他的语气似乎有些不忍,但在确凿的事实面前,他不能表现出自己的不专业。
“我该谢谢你们才是,也帮我谢谢苏组长。”乔愿接过纸条捂在心口,终于露出了被抓获后第一个轻松的表情。
审讯员和记录员一并离开后,乔愿将才再次将那张已经带有自己体温的纸张展平,对到刺目的白炽灯下照了照,果不其然发现了几道浅浅的刻痕。
这也是苏倾词在那节通识密码学课程上教过的内容,一些简单密码不被人发现的方式。
他仔细辨认那些空白的划痕,用指甲加深出完整的形状。
“izylupvfyvsbvslwsmylzlz。”
按照凯撒密码偏移量为七,栅栏跨栏数为五,乔愿用指甲在下面划出另一串正确的字母——
“Be responsible for yourself(为自己负责)。”
他颤抖着闭上眼,甚至希望自己能隔着纸张看见苏倾词当时特意留下这个痕迹时的表情,会预判到自己此刻的心情吗,还是说根本不会为此上心呢?
苏倾词对旁人的事向来通透,乔愿确实要为自己的一时冲动和神志不清,付出莫大的代价了。
社会是一张经纬交织的网,秩序是穿引其间的绳,经纬分明,方得安稳。可人类偏是网眼里跃动的风,是绳结上磨出的毛刺——所思如暗河潜流,在秩序的地表下悄悄改道;所行若星火偶落,不知哪一点就能燎尽预设的轨迹。
我们本就是秩序里藏不住的变数,是规则书页间不慎折起的褶皱。正因其不可测,每一次举步才重若千钧:你踏下的脚印,或许是对既定纹路的修补,或许是撕开新裂痕的开端。如此,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便成了人在这张网中,与秩序共生的唯一体面。
这是社安局成立的初衷,而这个道理,乔愿希望自己没有明白得太晚。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