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级案件特查组办公室里,苏倾词向后一倒,背部与旋转椅贴合,就连脑袋也搭上去,压扁了原本蓬松的后脑勺头发,看起来很是身心俱疲。
殷楷在办公室选址上很是照顾他们,他们拥有一个在上午朝阳,晚上能拢进月亮清辉的好朝向办公室。此刻,苏倾词就仰头倒在上午的阳光里。
上午的阳光有着他最喜欢的颜色,沿着他头顶的头发,轮廓深邃的侧脸,白皙修长的脖颈,搭在桌上有青筋凸起的手,织就了一件毛茸茸的浅橙色外衣,薄纱似的盖在苏倾词身上,难得柔和了他一向冷淡的气质。
宋执倒是自己寻了个避免阳光直射的角落,在阴影里目不转睛地看醉人秋光里苏倾词的样子,莫名其妙就是移不开眼。
他喉结滚动,淡笑着道:“老鼠人现在不怕阳光了啊,可喜可贺。”
苏倾词蓦地转动椅子半圈,侧头目光轻轻地落在宋执身上:“谁让我还活着呢,活人确实有享受阳光的特权。”
宋执笑了笑算作回应。
苏倾词继续就这个姿势看乔愿口供线索的信息,喃喃出声:“‘无面者’,来接头,霞城北区……”
“霞城北区。”苏倾词又重复了一遍,他似乎最近见过这个关键词,忽然想到什么,一下子从躺靠的旋转椅上弹射坐起来,转手摸出另一沓资料。
宋执一直很喜欢看苏倾词工作,他工作时总那么心无旁骛,有时也会一惊一乍的,也让他这个已死之人觉得有趣,最重要的是,哪怕苏倾词在工作,对他的话也是句句有回应(指嘴上不答也会用无语的表情回复),人们都喜欢被看见,这不假。
他想要离苏倾词更近一点,不管阳光的阻拦径直飘到苏倾词身侧,探出头和苏倾词一起看资料。
不看还不要紧,一看宋执就憋不住了,他半透明的手指戳在监控拍摄的照片上,一脸问责的神情。
那赫然是一辆车离去的抓拍。地点,霞城市综合艺术中心。时间,八月六日上午。
“很惊讶?我说过我自己会找到的。”苏倾词抬眼短暂地分给宋执一个眼神。
宋执在心底把各种想说但不能说的话过了一遍,微笑道:“你很棒。”所以我才会找上你。
苏倾词向后翻了两页,监控刚好拍下了一位中年男性从车上下来的一幕。
照片经过修复,所以能够看得很清晰。深色的牛仔西装外套搭配白色长裤,脖颈系有黑白格纹丝巾,中年男人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很有复古绅士的模样,沉稳又不失格调,仅仅一眼就能让人判断出他颇有地位。
监控照片拍摄地点:霞城北区长宁庄园。时间:八月六日上午。
“让我猜猜,这张照片拍摄时你在哪?”苏倾词单手托腮,右手轻轻点了点中年男人身后,“像贴着我后背一样贴着他吗?”
这话听起来有点怪怪的,但宋执此时并没有细究的心情,他摇摇头,难得露出正经的神色:“不能靠他太近。”
苏倾词眉尖一挑。宋执这句话说得很有艺术,身为侧写师的他经常要从罪犯们语言的漏洞来攻破他们的心理防线,他很敏锐地就捕捉到了宋执在这句话里用的一个非常特殊的词——“不能”。
我不能这样做。
就好像这已经是一个公认的规定,又或者是长久的经验给他意识里埋下的深深烙印。
苏倾词细细品味着这句不能,宋执现在没有实体,规定不规定的对他来说都没有特别大的意义,所以后者的可能性会更大。
那么是什么经验会让他觉得无法靠近呢?恐惧?不敢直接靠近他带来的不能。愤怒?靠近他会情绪失控发生一连串不好的后果。还是……
苏倾词思考的时候一直看着自己搭在阳光里的手指尖,并没有注意到什么时候宋执已经悄悄通过无实体的优势将半透明状的手放在他手心下,一瞬收拢,隔着虚空与他十指相扣。
含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在想什么可以直接问我,这才是符合你行为逻辑的最优选择。”
苏倾词看了交叠的手一会儿,破天荒地由他去了,抬眼问宋执:“好啊,为什么‘不能靠近他’。”
“很简单,会被发现。”宋执说这句话时看苏倾词的目光依然是温和且带有鼓励的,但嘴角却不可避免地耷拉下去。光从这个表情来看,似乎他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有关宋执的过去,随着宋执在他身边待的时间越长,这件事越能轻易勾起苏倾词的好奇心。
宋执对于他来说算是什么呢,一个在他周身阴暗的时候误入的先殉者,强硬地留在他身边,挤进他的生活,管他吃饭睡觉,还时不时将他从过于沉重痛苦的记忆中拉出来。
他感觉到自己在变好,不是说过往的痛苦记忆不见了,而是在至亲离去两年后的今天,他终于有勇气面对这个事实,大胆地去追查真相,不会再一想到他们可怖的死状就要抱着头缩到角落里,狠狠地责怪自己都是我的错。
宋执其实天然就有那种让人信任的特质,是一种泰山崩于前我要先吃饭的从容,这点很吸引人,他过去一直不愿意承认,只是不想让自己沉溺得太深,失去他最引以为傲的独立思考能力。
但他仍然不能全盘相信这个人,源自宋执自己口口声声不愿意告诉他的特殊计划。苏倾词不无期待地想,如果他能搞清楚那所谓的计划,宋执身死的真相,他们就能真真正正地彻底相信彼此了。
“又在自己编排我什么?”宋执叫他。
“会被发现……是什么意思?他有什么手段检测到你的存在吗?”苏倾词强行拉回自己的思路。
“bingo。”宋执打了个听不见声的响指,“他的办法可多了。”
苏倾词皱眉:“你和他怎么认识的?他为什么要检测你的存在?你的死和他有关系吗?”
“亲爱的,一个一个来,这么多问题我不能一下子全部解答,你今天已经问得够多了,我只能再回答你一个问题。”
苏倾词斟酌了一下,挑了一个自己觉得最能反应事情本质的问题:“索拉汀神经抑制素是他给你打的吗?”
宋执的手指指节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似乎是某种全身痉挛的并发症状。
苏倾词统统看在眼里,与宋执虚虚交叠的手抬起来有一下没一下地顺宋执的掌心,他希望这能为他带去有效的安慰。
宋执看着他挠爪子的动作,不由地翘起了嘴角,回答了刚才那个问题:“不是。”
苏倾词本来预计的答案是“是”,一边试图安抚宋执一边在脑中飞速推演可能性和事情走向,宋执此话一出,他轻拍的手顿了顿,一瞬收回,双手抱胸横在身前,脚一蹬地面借力和宋执拉开些距离。
“你撒谎。”
宋执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掌心,好半天才收回了手。他耸了耸肩,无奈笑道:“没骗你,确实不是他亲自操作打的,但确实是他安排的。”
“我没在和你玩文字游戏。”苏倾词淡淡开口,语气里满是不爽。
“好吧,我的错。”宋执笑着微微低头,上半身同时向前弯曲,向他行了个标准的中世纪英国的躬身礼。
*
霞城北区长宁庄园内。
在女佣的带领下,一袭黑袍猎猎穿过花园与庭院,进入主楼,又从侧门踏上后院的石板路,一步一步向着温室走去。
庄园的主人告诉女佣,来了客人,带他去那,他会喜欢的。
“先生,老爷就在温室里等您,稍后我会来为二位送上下午茶。”
“真是多谢你了。”温和厚重的男声响起,他突然变戏法般从手掌里变出一枝粉红玫瑰,在女佣惊叹的呼声中单手抚摸了少女的脸庞,帮她整理了穿过花园时被顽皮的风吹乱的发丝,连同粉色的玫瑰花一起别在少女耳旁。
女佣脸颊很快飞上红晕,害羞地低了低头,揪着裙摆一侧行了礼匆匆退下。
身后传来温室门打开的声音,黑袍客转身看去,一位保留了西装小马甲绅士装扮的男人在温室门口静静地看他,嗓音如同经年陈酿一般醇厚低沉:“又来你那套了,到处拿花逗弄小姑娘,声音都是假的,也就只能哄哄她。”
黑袍听后露出一声笑,带有微弱电流滋滋响的合成音道:“没办法,真想哄的人不愿意让我哄。”
绅士装扮的男人应和着笑了笑,意味深长的说:“黑玫瑰和粉玫瑰,象征意义还是天差地别的。进来吧。”
虽然绅士装扮的男人刻意提起黑玫瑰是存了讽刺的心思在,但事实上,温室里清一色种满了黑玫瑰,就连玻璃穹顶上也能看到攀爬缠绕的黑玫瑰花蔓,一进入温室,就如同进入了一个盛开着黑色信仰的彼岸。
黑袍客隔着手套轻轻揉了揉黑玫瑰花的脑袋,这才不紧不慢地接了刚才的话:“我以为你至少会在温室里铺满粉红玫瑰等我。”
“不,我只是投其所好。”绅士装扮的男人对着玫瑰花丛间的隐秘茶座比了个“请”的姿势,自觉让黑袍来客走在前面。
黑袍来客却是没动,揉黑玫瑰花朵的手下移,直接拧下一颗黑玫瑰的脑袋,又捧起丝绒光泽的花朵放在面门前亲昵地贴了贴:
“遮风挡雨的温室,恒温25℃,稳定光照20000勒克斯,湿度控制在70%。告诉我,这是你认为合适的种植条件吗?”
他这话问得温和,模拟的电子音又刻意赋予了他温柔气息,但绅士装扮的人还是能从黑袍客毫无起伏的语气中听出些微妙的不满。
不知道哪一点又不合这位的心意了,他虚心请教:“有什么不对吗?”
“当然不对。”黑袍客的电子音依旧毫无情绪起伏,像急救室里趋于直线的心率图,垂落的手却瞬间发力,直接掐断了一大把繁密生长的黑玫瑰花。
他握着枝干把它们放在眼前,短暂地欣赏了一会儿,随后,单独拧下了所有玫瑰花花朵。
“你看,温室里种的花就是经不起一点力气。”黑袍客分开五指,被拧断的花朵纷纷从他指间下坠,像一场初秋不期而至的阴冷的雨,“我更喜欢种在野外的黑玫瑰。”
黑袍客转身面向绅士装扮的男人,拇指指腹轻轻在他露出的脖颈上摩挲,冰凉手套上还残存了些断裂黑玫瑰的汁液,如同那场幻想中的寒冷秋雨丝丝缕缕渗入男人的毛孔:
“付先生,你也是一样。这次我耽搁了太多时间,希望我们的协定能尽快达成,不要耍花招,好么?”
黑袍客回眸,看了茶座旁格外茂盛的黑玫瑰花丛,丝绒般柔软的花瓣里显然露出来不应景的金属光泽。
他绕过浑身控制不住发抖的付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推门而出。
“毕竟我的时间,真的不太多了呢。”
这个作话表示一下作者是活人[烟花][星星眼][竖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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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温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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